突然没有余力支撑膝盖；我就这样跪坐在地上；眼泪涌流的声音是安静的；嚎啕的哭声也是如死寂一般。
那些人找上晨了。在逃离了污浊不堪的泥淖后的一年；他们再次伸出龌龊的爪牙。威胁；勒索；殴打；持续了一个星期。
就在我因晨的一巴掌而掉头的那一个星期。
晨；为什么要走向他们？为什么不回头？
因为害怕失去眼前的一切。
又被注射药物了。是轻度的幻药；不足以上瘾；却让晨想起了那段如同毒蝎缠身的日子。
精神上的恐惧让晨只能跟上那些人的脚步。
习惯的可怕。
高一开学时；对晨并没有多大的注意。在同一个宿舍；彼此说笑；但笑容始终维持在表面。
晨的笑声是断续的；像在打嗝。相处久后；我们才相信她是真的在笑。晨喜欢说笑话；她自认幽默；但只会冷得我们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她是除筱瑕外；哭得最多的人。但她哭时是沉静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真正起了接近她的念头；是在高一第一学期结束时。我在校工的杂物室里见到狼狈；痛苦；绝望的晨。
“十五岁时叛逆；背道离经。混着一群社会青年；接二连三地被骗后才知道转身……啊；说被骗似乎太好听了。第一次发现他们嗑药；我没有离开。最后知道他们在给我的饮料和食物中掺药；我没有咒骂。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不是吗……
是我找上他们的。你知道我第一次到酒吧是为了什么吗？我问他们；你要我的初夜吗？哈哈！廉耻？自尊？对我来说它们不比一杯酒值钱。
我发觉自己很适合那种地方污浊；恶臭……”
真正堕落的开始；也是真正想成为一个人的开始。
晨没有流泪；陈述已经过去的属于她的故事。
高二结束了。在高烈的盛阳下；百花开得尽情。
我落下了很多课程；但语文仍然拿了高分。晨在期考的最后一个月终于振作起来；没天没夜地学习；成绩排进了A班；没有被除名。
（1）第一章 章名 归巢的孩子（7）
放暑假；我和晨一起回家。一个沿海小城；富裕而淳朴；让人留恋。
我们沿着长堤一直走。阶下是细白的沙滩；远处是不见边际的海岸线。海风在傍晚夹带着盐份吹得衣服 “嘭嘭”作响。
渔人的家是砖墙木门。这里虽是人均月收入上万的富饶小城；别墅幢幢。但乡土风情依然保留得很好。
晨的家境也是富足的。她的父亲在她十岁那年病逝；留下的遗产在她异常坚韧的妈妈手中得到了充分利用。承包渔场；养殖海产。
晨的妈妈是值得敬佩的。黝黑的皮肤；带有小酒窝的亲切笑脸。晨像她的妈妈。
我们出现在家门前。一幢三层高的花园式西式楼房。墙上；阳台爬满了藤蔓；开着红紫的花朵；前院里种着葡萄架；还有轻荡的秋千。
我对眼前的景观有一刻的楞怔。
晨曾对我说过；自小她幻想中童话王国是一幢三层高的白色建筑。秋千旁要有葡萄架；风吹过时；有甜滋滋的味道。
感觉到握着我的手骤然一紧；晨泪流满面。
晨的妈妈就在这时抱着一篮青菜走了出来。看见我们并没有惊讶。她微笑；充满慈爱： “回来啦；小晨；弟弟们都很想你呢！”
我放开晨的手；看着母女两人的拥抱；感动窜上心头；浓得化不开。
“小谧；谢谢你带我回家。”
高二的五月；湿热的天气增添不了丝毫生活的热情。
我主动去找赖子轩。
听了我的要求；他笑得毫不在乎： “你认为一个十多岁；还可以被人称作孩子的人能做到什么？你是太单纯了；还是小说看多了？”
“我们是同一类人。你；晨；还有我。”面对他的嘲讽；我同样笑着讲述一个事实。
变换着面具生活；如鱼得水。但内心的彷徨无措还是潜藏着干涸的危机。
两个星期后；晨安全了。
赖子轩的爸爸是邻市高校的校长。法律只维护懂法律的人；搀杂一些暗箱手段也不过是提高工作效率。
“晨；你的梦想还在吗？我们回家吧；回到你的家人守候的地方。”
晨十六岁离家是为了不让家人对她失望。尽管她开始的叛逆是因为对家的抗议；但在内心深处；晨一直在怀念；渴望家人拥抱的温暖。
一个星期后；我告别离开；独自一人回去外婆的小城镇。
晚上六点的火车。轰轰隆隆地穿越无人的旷野。我像是2046里的木村拓哉；望着窗外；脸上是惘然沧桑。
第二天午后回到公寓；静得可怖。
……
清晨五点五十分。第一辆车从车站开出；车灯把昏暗的前方照亮。断开的雨帘也变得清晰。我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唯一一个乘客。注视着窗外；入了迷；看不清这场雨究竟从哪里来；窗上的泪痕；车轮的哭泣；让我仿佛看到瞬间在地上绽放；又在瞬间凋谢的花儿的悲哀。
在前一天；清泠的妈妈亲自来到学校；在教务处声色俱厉地控诉清泠夜不归家；成绩下降的原因全在于我。
清泠一直在身后偷偷地牵着我的手。我无声地挣开；以往常的冷嘲语气说： “牛不吃草；压不了牛头低。我有威逼你女儿和我做朋友吗？”
我毫不理会清泠妈妈那气愤的单字音；也没有为清泠不改暖色的笑容而留下。
转身离开教务处。那扇门正式断绝了我们的联系。
一个星期后；清泠转学了。
眼泪就这样跑出来；在无人的车里；溢满眼眶；然后无法阻止地直奔而下。压抑着心胸如潮翻涌的憎恨。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任何事都值得被原谅的时候吗？
高三；我们是上了无休止发条的机器。不需担心燃料耗尽。嘴里念念有词；手不停地挥笔。
人变得无知觉；无表情。原本悬浮在半空的人；因周围的压力；也开始脚踏实地。程序不变的复习课程；考试；排名；分班；枯燥乏味；视觉渐渐失去了色彩。
我也安静了。听课；背资料；让赖子轩划理科基础的重点；然后把一道数学题做上十遍。
高三没有同窗情。每一次月考都会进行小规模的分班；分不出精神去维持。竞争；坐在旁边的人也是敌人；对话也只会关系学习。
晨一直在理科A班；拼命地在狭小的生存空间抢占领地。她说；只要停下一秒；就会落后十步。
这一年；时间仿佛是静止的。重复着昨天；如此周始着。
B405室的生活；在筱瑕因精神压力而休学后经常闪现在脑海。
当初自认为毫无意义的集体生活；原来只是因为自卑；知道自己得不到；所以红了眼睛。站在黑暗的一角织起自己的网；透过纵横的视线看着光亮出的一切美好。不敢靠近；也不让人靠近；但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刻进心扉；靠着回忆减少寂寞。
这样一个假笑的自己；在两年前；也曾被她们拥入怀里啊！
背对着她们；手电筒的白光和黄光照在乳白的瓷砖上。她们为我而唱的生日歌断续地撞击耳膜。
我换上睡衣；走出浴间之前；从没有想到迎接我的会是突然间的漆黑一片和她们的歌声。
“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你生辰快乐……”
十六岁；对于什么都怀着好奇；仿佛回到了婴孩时代。只是在当时多了一份热情和实际行动。
暗恋和明恋；身体；性和欲望；理想和梦想。关于这一切；在宿舍里似乎变得无所顾忌。
一对夫妻的变装游戏；有了家的味道。
“他不是你的天空；你的神；你的生命！”
“但他是我天空下的空气；我的信仰；我的血液！”
“你这是懦弱！”
“你知道为什么当局者选择迷吗？那是因为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足够了。看着他；爱着他；即使他没有给我爱他的权利！”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是二十一世纪！”
“但人不也都是一双手；一双腿；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有区别吗？”
“思想！OK？”
“对爱情解释的太多；只是为当中的杂质作掩饰罢了！”
“爱情？等价于金钱吗？或者权利？名利？可笑！”
“是的；这就是我们所失去的；一颗义无反顾的心！”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第一章 章名 归巢的孩子（8）
静默迅速蔓延；然后；所有人都捧腹狂笑。
我们在黑暗中解剖班上的男生；说到情动时；盖上被子大笑。
“暑假时是爱情；友情；亲情。开学了就是友情；亲情；爱情。三者的排序是根据心中所求而定的。”
“霸王硬上弓的最新解释是趁着他还没有开车时先上车；坐在驾驶座；粘上AA超能胶。”
“想起在这里的第一晚；每一个人都睡不着；却不敢说话。现在呢；大家都变得异常露骨。爱；喜欢；随口而出；脸皮都是几尺厚。”
高二分班；高三沉默；失去。
高考在暴雨和闷热中结束了。
十八岁；仰望天空时；终于能叹一口气。
在火车站拥抱分别。晨回去沿海的家等待九月的开学；和赖子轩一起考到了上海。我不知道他们是有心或者无意；但我希望他们能走在一起。晨的脆弱；在赖子轩的身边能够得到最好的保护。我私心地想永远拥有他们两人。
车厢内空气混浊。男人的汗味和烟熏呛鼻；嘈杂的声响在火车开出一小时后才渐轻。我将头贴近玻璃；蓬勃的苇草在野外恣意窜高；听不到外面只回旋在寂静的音乐。远处能隐约看见城市的灯光；繁华却寒冷。
茵蓝毕业了。在艺术期刊上偶然看见她的毕业作品。奔走的色彩；狂妄的用色；是印象派的手法。坐在窗台上的女孩；白纱垂地；没有风；却看见起风。裸露着纤瘦的背；侧面凝思；像在哭泣；像是微笑。
我直觉那是我。向茵蓝证实；她回答是。
“你回来吗？我一直在等你。”
我说： “好。你等着我回来收你肖象权的费用。”
茵蓝嘻嘻低笑；声音娇柔妩媚：“等你。”
我知道她哭了。这是她的习惯；声线有变时就会装娇媚分散别人的注意力。
但对我；她是欲盖弥彰。
晨曾问我为什么待她好。
因为她得饶人处不饶人；以奚落他人为乐；出言总有嘲讽之嫌。这是理由；我如实告诉她。
“你有被虐倾向吗？”晨严肃地问我；那双小眼睛被迫可怜地撑大。我立刻狂笑不已；她的表情常常比她的冷笑话更能让人开怀。
“就知道你在说谎！”晨不满地冷哼；接着毫不留情地一掌打在我的头上；恶狠狠地撂下话： “你再笑我就毙了你！”
我没有说谎。一开始；我就已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像尹小谧；一年前的我。
晨和茵蓝不同。晨的出现给了我救赎的机会；而茵蓝与我共生。
我和她都不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所以宽容；体谅；迁就都不会存在我们之间。
对待自己不需要太好。我们一直以这原则交往。
……
离开上海时；没有茵蓝在身边。
那时候的茵蓝看起来很疲倦。卷长的头发随着她瞌睡时泛起了波浪。我坐到她身边；让她挨着自己；寻找她的手紧扣不放。
“茵蓝；我要离开上海。初中毕业后；我会回到外婆所在的小城镇。”
我感觉有一种温热的液体透过衣料；在膝上的肌肤上扩散……
………
躁动不安的城市一如三年前的混浊麻木。
拖着行李；坐了一小时的公车来到一色。霓虹灯已暗；此时的 “一色”是睡着的年轻女子；撤去浓妆；干净得让人心疼。就像茵蓝。
发现趴在吧台睡着的茵蓝；我放轻脚步绕进吧台内；打开一瓶酒解渴。就在准备直灌时；手中的酒被人拿走了；代替的是一杯冰果汁。
“小孩子别喝酒。”疲倦但仍性感的声音。
“阿饭。”我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