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名赫伸手去拉他,被一把拍开,干脆在一边坐下:“你的剑胜在快与灵巧,力量也不错,但体力稍逊,尤其是你的打法更加消耗体力。记住,你考武举,将来是要做将领的人,不是刺客,带领千军万马,这种匹夫之勇在战场上毫无用处,甚至会误事的。”
泠皓气喘匀了,哼哼两声表示接受教诲。自己爹拜托鱼叔带自己练武,开始的几天给他的剑术挑错挑到无地自容,之后就是每晚的对打练习。虽然一直用不开刃的钝剑,可还是免不了负伤,比如今天,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破绽,却因为鱼名赫的本能反应,被一掌轰出去。
鱼名赫倒是笑得开怀,低头给泠皓理顺头发,柔声问道:“刚刚真对不起,我打到哪里了?”
“侧胯!”
“疼吗?”
“还好……”
若有所思的眼神,把泠皓看得发毛,这才喃喃说道:“幸好是踢歪了,不然你这孩子就废了,到时候老泠还不得打死我。”泠皓过了好久才想明白,红了脸转过身不理他,鱼名赫继续笑着给他理头发。
黑缎子一样的头发洒在鱼名赫手上,滑滑得自手掌心溜过去,黑发边上的侧脸被衬的素如白雪,不觉有些心头颤动。泠皓总能让他心中回溯那段年华,小屋小院,也是暮秋时节,小屋中烧着炭火,小院里植了桑树,他坐在桑树的落叶里,那个人伏在他的膝上,他也是笑着为那人理着黑发,那人睡着了,头靠在鱼名赫的胸膛上,轻声呢喃,他有时会偷偷亲吻那人的脸颊,虽然还是睡着,但雪白的容颜却泛出粉红——如今,小屋还在,桑树还在,那人,也还在。
感觉到了头皮一阵发紧,泠皓以为鱼名赫在逗他玩,浅笑着转回头,却看到鱼名赫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悲怆。
“鱼叔,你怎么了?”泠皓一只手臂撑起身子来问道。
“没事,想到了一位故人。”鱼名赫仰望月光下头上稀疏的树影,“回去吧,原来已经这样晚了。”
两人策马回城,路过城门的驿馆时,看到驿馆中有灯火闪烁。驿馆设在城门附近,供那些没有来得及入城的人休息,城门每晚会跟着太阳升落而关闭,鱼名赫因为有令牌,所以不担心这个问题。
出于右司马的职责,鱼名赫决定进去看一下,再过两日便是文试了,来往进城的人颇多,此时屋中只有一人身影。那是个年轻人,风尘仆仆,衣着脏而凌乱,显得很狼狈,但灯下的眼睛却深沉稳重,他坐在桌边的长条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鱼名赫和泠皓。
“巡查,你是何人,来长安干什么的?”鱼名赫按惯例询问。
年轻人听到后起身,语气淡然沉稳:“在下李垣祠,福建闽清县人,来京应举的。”
“包袱给我看看。”李垣祠犹豫一下,双手捧了递过去。鱼名赫随便翻了下,看到只有几件衣服、书本、信,另有些银两,点点头,回身问道:“泠小子,你家还有地方住吗?”
“有的,要带他进城吗?”因为即将到来的科举,京城各旅舍人满为患,泠大人心善,将自家的几间空屋收拾出来,以作找不到房住的举子落脚之用。
“看他怪可怜的,驿馆寒冷,寻常人在这里呆一宿会中病的。”说罢转头说道:“你,收拾收拾,随我进城。”
三人两马走在长安城空旷的大街上,李垣祠跟在两人身后,面前是泠皓的背影,清寒月光淡淡,红色的衣摆仿佛摇曳了他的整个视野。
多年后,泠皓回想这晚的初遇,第一次遇见这个转变了自身一生轨迹的男人的场景,却没有太多的印象。毕竟当晚李垣祠的身上并无太多特点,蓬乱头发挡住了大部分面容,原本华贵的衣服沾染尘土看不出本色,他当时只是好奇这个人的自理能力是有多差才能落魄如此。
而且,这个狼狈的男人在第二天就消失不见了。
当晚。
泠皓把男人交给阿海,自顾自去洗洗睡了,阿海倒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李公子,这间屋子是空的,如果您不满意,明早再给您另安排地方,现在其他人都睡下了,希望您多担待。”
“不不,倒是我该谢谢你,又怎会抱怨。”李垣祠洗了澡换过衣服,倒比之前精神很多,看起来还没有吃过饭的样子,阿海端了宵夜进屋,和李垣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阿海见他包袱里只有明显是带着来解闷的几本史书与志怪,于是问道:“李公子大老远来考试,怎的连本书都不带,别的屋的人都恨不得搬个书院过来看。”
李垣祠叼了块馒头。“带书来做什么?”嚼完见阿海没有回答,于是追问一句,“难道考试是纸上谈兵的不成?”说完又掰开一块。
听完这句话,阿海重新仔细的把眼前的年轻人打量一番,确实,这人身上并没有文人的书卷气,体格英武健壮,面容黝黑刚硬,于是小心问道:“李公子,您别是来武举的吧,两天之后的可是文试啊……”李垣祠手里的馒头掉到地上。
阿海见状忙说:“路途遥远,日期记错了也是常事,武举在明年六月份,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可以一直住泠家的,这里空房子很多。”
李垣祠喝口热粥。“怎好一直叨扰。”
“您是从福建来……”
“不妨,我有远房亲戚在秦地,待明早出发投奔便可。请您转告泠公子,今夜多谢款待。”
打发阿海离开,李垣祠却无法入眠,挑亮油灯在灯下将信件一一翻检,每一封信都是一条结果不可预知的人脉,如果刚刚鱼名赫打开信封翻看了内容,哪怕只有一封,自己就会有当场败露被抓的危险。
泠家居然也赫然其中,凭据是两个母亲定下娃娃亲的手印,自己和泠家的女儿。留在这里也未尝不可,毕竟泠家代表了相当可观的财力和势力——还有一个美人,李垣祠闭上眼想起了夜色中那抹红色倩影,虽然想不通大姑娘家的这么晚为什么要和一个武将出城去。
一宿的权衡思索,李垣祠终于从其余信件中选出几封信件,从包袱里拿出地图,圈出了三个地点,又小心把所有东西收回包袱里。
吹熄烛火,窗外传来了嘹亮的鸡鸣。
第六章 无所去
泠府院中的柳树又落下一片黄叶,柳树下荷塘早没了荷花,只剩一池红鲤。而泠皓屋中的那一朵荷花依旧开着,过去了三个月,终于结出了一支小小的莲蓬。莲蓬中只有一枚莲子,大如荔枝,泠涅啧啧称奇的小心地托在手心。
秋晨清冷,泠皓出门没走几步就被冻回被窝,哆嗦着换上厚衣。“昨晚原本还开着的呢,竟在一夜之间就谢了——父亲,你今早有没有见一个人出去了?和我差不多高,脸黑黑的。”
“他是住咱家的那些人吗?”泠涅的身体已无大碍,又接连吃了离雪燃给开的汤药,却是比病前还有精神。
“是,我和鱼叔昨晚在驿馆看到的,然后就带回来了。”
泠涅摸了摸下巴上的黑须:“没看到有出去,那些书生都在忙着背书。那人叫啥?哪儿的人?”
“好像叫李什么的,福建一个地方人。”
“姓李的人多了去了,既然走了就不管他。”泠涅把莲子放到儿子手心里,“快送去秦公子府上。”泠皓拿一条手帕把莲子包好,不甚情愿地出门去了。
当天秦钺师兄弟俩看完病就走了,没有留下住处地址。泠皓想到还要去送莲子,所以只得差人去街头市井打探,结果却大出泠皓的意料。
秦钺其人,看起来只是十多岁的孩童模样,却在几乎江湖中尽人皆知。他是去年来到长安的,身份本是一名臭名昭著的古董贩子,经他手的东西无不坐地涨价,但确实件件都是有市无价的真品,如果有人开高价,他甚至能给客人拿到指定的陵墓中的某样明器。
但真正让他出名的,却是因他治好了鸿审帝爱女城公主从小得的的癔症,据说皇帝本打算赐予秦钺官做,但被拒绝了,只是向皇帝索要了天价的银钱。泠涅虽与皇上关系亲密,但专心做官,不问宫帷,不语怪力乱神,因此一直未曾听闻此人。
江湖上甚至有传言:“秦钺与离雪燃师兄弟二人一巫一医,做的是通阴阳的鬼官,能*纵人命生死。”又有《鬼封道人》记载:“时眼有异眼,无瞳则为鬼眼,视妖鬼神溟……少白则为夜眼,视夜如昼,不假灯盏火烛……”如此看来,此人真有异能。
出了内城后一路向西是一片矮山,顺唯一的山路上去,尽头就是秦宅。往来他家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但去过的每个人都把他家形容成昏幽诡谲的狼寮。
清幽的山径被牛马车辙碾压得狼狈不堪,泠皓只觉得可惜,青翠草茎折断在马蹄铁下面,冰蓝色矢车菊被踩碎花蕾,横尸在路旁。泠皓想到怀里的莲子,也是一个柔弱的花神,这座山里是否也有相似的木灵?
没走多远,有个青年人把他拦下,那人东瀛武士打扮,身形修长不像东瀛人那样短小猥琐,腰侧杀气腾腾的武士刀与脖子上的挂饰相撞叮当作响,眉眼却透着温顺和柔弱的笑意。“你是去哪里的人?”武士的声音有些生硬。
“……我是要去秦府的人。”
“向前面走没有秦府,前面是秦宅。”
“……这有区别吗?”
“这是有区别的。府,是大官老爷们住的地方,我们只是平民。”说着转身朝山上走去,“泠公子欢迎。”
泠皓心想,你认识我还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你是秦公子的朋友吗,请问尊姓大名?”
武士回头一笑:“你可称呼我为祖袈。祖袈不是秦公子的朋友,秦公子是祖袈的主人。我不能的是把事情多说,其他的问题你可以对秦公子询问。”
“那么,是他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是的,主人告诉祖袈,会有一个在今天给他送一枚莲子的人。”
“你听说过纸片吗?”秦钺坐在空旷的会客厅堂里,一袭黑衣饰以暗红图绘,身后是蟠龙升天的巨大金色屏风,眯着眼睛把玩着那枚莲子,“天冷了,普洱能御寒,不知你能否喝得惯。”
“我听说过,所谓纸片又称为式神,是一种类人型的妖鬼,用新鲜的人尸或者草人成容器,再灌入施法者的一点灵魂。高级的纸片与常人无异,甚至有性格和小习惯。”泠皓坐在一边,有一名青衣侍从恭敬地为他奉茶,看动作十分生硬,四肢像是被机括*纵一般,“而*纵纸片也会消耗主人的体力,纸片‘死掉’或者受伤,其主人也会有所感知。没想到是真的呢,皓一直以为不过是闲人杜撰的。”
秦钺从茶盘上捏起墨色青花的杯子。“你知道的还挺多。当时师父给了我两枚纸片,你见到的小袈是护卫,另有一枚暗手,这个——”说着指向泠皓身后的侍从,“明子,是我自己做的,手艺不精,见笑了。”
“其实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个的。好吧,其实我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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