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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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星星-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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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安静极了。太阳在外面照耀着,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也照了进来。空气中还有鸟的叫声,就像是在夏天。拉歇尔不想出去,也不想打开百叶窗。她那么累那么累了,心里疼。她母亲起身准备做早饭的时候,她还在仍旧温热的床上躺着,她睡着了。
    现在,夜又来了,雨轻轻地落在村庄的屋顶上。拉歇尔醒过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有一会儿,她以为自己是在旅馆的房间里,和蒙多罗尼在起,后来她才想起来切都已经过去了。也许她想像着队长一个人留在旅馆里,他也是,在一个人倾听这雨声。所有的意大利士兵都离开了,山间一片死寂。有一天,在旅馆里,她在房间的镜子前梳着头发,他走近了她,用种古怪的神情看着她。他说:“战争一结束,我就领你去意大利,去每一个地方,罗马,那不勒斯,威尼斯,我们作一个长长的旅行。”就是在那一天,他送了这枚蓝宝石戒指给她。
    拉歇尔走在静静的街上。所有的百叶窗都合上了。她想到了点什么,这令她的心狂跳不已,她在想也许就是今天,战争就结束了。美国人轰炸热那亚的时候,蒙多罗尼说都结束了,说意大利人就要蒋停战协定了。意大利士兵往山里去了,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国家,整个城巾都睡着丁,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像一个很累很累了的人。
    拉歇尔朝着广场的方向匆匆地走去。她在旅馆前停下来,像往常一样,敲了敲百叶窗,他听到就会来开门的。她会闻到他的气味,那股烟草的气味,他身体的气味,她会听到他的声音在她的胸口回响。他说意大利语的时候,她真是很喜欢他。他讲述着那些城市,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他用意大利语说一些东西,慢慢的,好像她真能听懂一样。等战争结束了,她就可以走了,远离这村庄,远离这些监视她谈论她的人,远离朝她扔石头的小伙子,远离这破房子,还有她咳个不停的父亲住的这套阴冷的公寓,她要在街道上飘着音乐,有咖啡馆,电影院,商店的城市里旅行。她那么希望这是真的,马上都成为真的,以致丁她的双腿颤抖起来,以致于她不得不停下来,在一扇门的窗洞下.水沿着她的脑袋流下来,她的黑头巾紧紧地沾在了她的头发上。
    她在那条通往广场的路上,从费恩先生的桑树庄园过去。通过百叶宙的缝隙也看不见一点亮光,没有一点声音,夜黑极了。但是拉歇尔肯定老人是在房子里的。她竖起耳朵,好像听见了他在个人独言独语,声音颤抖着。她想像着他在一个人自问自答,这个想法让她笑了起来。
    现在她听见水落在喷泉池塘里的声音,在广场上,树被笼在一片光明之中。怎么会这么亮呢?是不是宵禁取消了?拉歇尔想到了哨兵。那些宪兵朝朱丽叶·鲁塞尔的丈夫开了枪,就在他去找医生来帮太太分娩的那天夜里。蒙多罗尼提起这些士兵来的时候,他说他们郡是些“粗坯”,他说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满怀不屑。他不喜欢德国人。他说他们就像是牲畜。
    拉歇尔在广场边缘犹豫着。从旅馆中射出来一缕很强的光,把树和房屋照得灯火通明,就像是舞台一样。灯光构勒出奇形怪状的阴影。但是拉歇尔听见水落在池塘里的声音,她就放下心来。也许宪兵和警察决定要庆祝战争结束。然而现,拉歇尔知道这小是真的。照亮广场的灯光是那么冷,雨滴也在这灯光下一闪一闪的。没有点声响,没有说话声。一切都静静的,空空的。
    沿着栏杆,拉歇尔靠近了旅馆。在树干间,她看见了旅馆那面墙。所有的窗都灯火通明。百叶窗都敞着,门也开着。灯光令人不能自恃。
    慢慢地,拉歇尔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走近了旅馆。灯光刺痛了她,然而还是不顾一切地吸引着她,虽然她的心跳得厉害,虽然她的腿在颤抖个不停。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灯光。周围的夜仿佛更加沉了,更加静了。当拉歇尔走近旅馆的时候,她看见了门前的士兵。他一动不动,手里提着枪,他定定地看着前方,好像他要用这灯光刺穿这黑夜一般。拉歇尔也一动不动。接着,很慢很慢地,她向后退去,想要藏起米。那士兵是个德国人。
    然后她看见了停下来的卡车,还有停在阴影里的盖世太保的黑色轿车。拉歇尔一直退到树丛中,飞也似地跑了,她的脚步声回荡在一片寂静之中,好像是只马在奔跑。她的心跳得快极了,她觉得她胸口中央的地方疼得厉害,火辣辣的。她一生当中第一次像这样怕得要命。她想要飞奔着穿越山脉,一直跑到意人利,跑到兵营里,就在今天晚上,她想要听见蒙多罗尼的声音,想要闻到他的气味,想要将她的双臂缠在他的腰上。但是她停在家门前,她知道已经太晚了。她知道德国人就要来了,他们会带走她,还有她的爸爸妈妈,把他们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等了一会儿,等她的心,她的呼吸平静下来。她找寻著等会儿要和她父母说的那些词句,好让他们放心,好让他们不马上知道这些事情。她爱他们,爱得要命,可他们一直不知道。

    黎明,雨声让他们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是那种极为细密的小雨,淅沥沥的,轻柔地沿着松尖滴落下来,和河流的噼啪声混在了一道。水滴滑过他们藏身之处的屋檐,冰凉的雨点打在他们的脸上。伊丽莎白想好好整理一下她们的松枝的,可是这么一来雨反倒落得更厉害了。丁是她们拿过箱子,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头巾里,蜷缩在一棵落叶松下,不停地抖着。日光构勒出树的形状。一股白色的轻雾从山谷上方飘下来。天是这么冷,艾斯苔尔和伊丽莎白在落叶松下蜷作一团,动也不敢动。
    接着树林里响起了说话声,呼唤声。这是起身的时候了,得
裹上潮湿的衣服,收抬好箱子,继续出发。
    艾斯苔尔的脚疼极了,她望着走在她前面的母亲的影子,在石子路上蹒跚摇晃着。其他的人影也从森林里进出来,就好像是些鬼魂。但是不再有孩子的说话声了。也不再有笑声。只是重又响起脚踏在石子路上的声音,还有朝另一个方向流去的水的声音。
    森林被笼在一层薄雾之中,看起来仿佛没有尽头。再也看不见树尖,还有山峦。就好像是在漫无目的地行走,身体往前倾,被沉重的箱子压弯了腰,蹒跚着,脚被石尖磨得生疼。艾斯苔尔和伊丽莎白超过了一些逃亡者,那些人在黎明前就已出发,现在已经非常疲惫了。上了年纪的女人停在路边,坐在她们的包袱上,在薄雾之中,她们的脸似乎更加苍白了。她们没有抱怨。只是在路边等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路一直延伸到河流那里,现在,必须涉过水去。雾已经散去,对面的斜坡已经显现出来,覆着密密的落叶松林,天是淡蓝的。这一切给了伊丽莎白一点勇气,她拉着艾斯苔尔的手,过了河,然后她们开始沿着山坡往上爬去,一刻也没有停。在高处右手的地方,有一座石头的谷仓,以前逃亡者肯定在这里过过夜,因为周围的草都被踩坏了。艾斯苔尔又一次听见了珠鸡的叫声。但这一次,这叫声没有让她感到焦虑不安,而是让她高兴起来,因为它们是在说:“我们在这里,我们和你们在一起!”
    中午前,艾斯苔尔和伊丽莎白赶到了至圣所。出了森林,山谷彼岸宽阔起来,在一块俯临着河流的平地上,她们塑见了军营和教堂。艾斯苔尔想起加斯帕里尼说的关于麦当娜雕像的事情,他说夏天人们就把雕像送到至圣所来,冬天人们再把它拿下去,雕像披着一件大衣,这样它就不冷了。可这一切对她来说已经是那么遥远的事了,甚至她都不明白这一切怎么会发生过。她直以为她将看见雕像被放置在一个岩洞里,藏在树丛中,周围都是鲜花。她不甚明白地望着这些砖石的房子,那么难看,简直就像兵营。
    艾斯苔尔和母亲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平地那里。教堂前的广场上挤满了人。逃亡者已经都聚集在那儿了,所有夜里出发的人。男人,小伙子,女人,孩子,甚全穿着皮里长袍的老人,都在广场上,席地而坐,背靠着墙。还有意大利第四纵队的士兵,他们已经在一座砖石房子里安下身来。他们也在外面,神情疲惫,虽然他们穿着制服,可他们看起来也像是逃亡者。艾斯苔尔用眼睛搜寻着蒙多罗尼队长,可是他不在。他大概是走另一条路的,从西加山口走的,也许他已经到意大利了。拉歇尔也不在其中。
    艾斯苔尔抓住了伊丽莎白的手:“爸爸是不是就到这里来接我们?”但是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她。她把行李放在屋墙前,叫艾斯苔尔看着。她自己去和塞利曼先生周围的那些人说话了。但是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艾斯苔尔听见他们在说经过贝特蒙,还有帕斯的那条路。他们指着山谷的另一边,指着已经暗下来的那座高山。伊丽莎白回来了。她的声音低哑而疲惫。她只星说“我们在这里一直等到明天早上。我们明天再穿过去。他会米这里找我们的。”可艾斯苔尔明白她自己也不清楚。
    逃亡者安顿下来准备过夜了。意大利士兵打开了一座石屋的门,他们还帮女人提箱子。他们拿来了被子,甚至端来了热咖啡。艾斯苔尔不认识这些士兵。他们当中有些人十分年轻,几乎还是孩子。他们说:“战争结束了。”然后他们笑了。
    在雨中淋了一夜后,这座兵营就显得很豪华丁。床不够,艾斯苔尔和伊丽莎白于是得睡在一张床上。其他的逃亡者也到了,在房子里随便找个地方就安下身来了。等到房子里再也没有一了点安身之处时,人们就涌进小教堂,教堂的门早就已经被捅破了。
    最勇敢的,和塞利曼先生一起,头定在夜晚来临前穿越山口。风驱走了云,山谷深处的那些高山覆满了雪,闪着光。那群人开始沿着至圣所上方的那条路往上去的时候,艾斯苔尔还在广场上。她看着他们离去,她也想跟他们一道走,因为今天晚上他们就可以到意大利了。但是她母亲太累了,再也走不动了,而且也许她真的指望着父亲今天晚上会到这里。
    在山坡下,有一个破牛棚,周围是一块块大草坪,河流的源头就流经这里。艾斯苦尔想她的爸爸也许就是从这一边来。她想像著他正在下山的路上,穿过牧场,穿过拦腰的高草,他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上,就这样跳过了激流。
    逃亡的孩子已经忘记了疲惫。他们开始在至圣所前的广场上玩耍,或是奔跑着冲下山坡。笑着,尖叫着。艾斯苔尔望着他们,当她发觉因为他们的原故她竟然忘记了守候她父亲的到来,她的心收紧了。接者孩子们的尖叫又一次回荡起来,而她的目光又一次被他们吸引了。珠鸡停在至圣所的上方。它们也是的,它们在天空中盘旋着,叫着,仿佛它们有什么话要对人们说。
    后来艾斯苔尔的母亲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的胳膊环过她,紧紧地搂着她。她也是的,整整一个下午都望着山谷的深处,望着山脉那干巴巴,黑乎乎的斜坡。艾斯苔尔问道:“如果爸爸今天晚上不能来,明天我们是不是还继续在这里等?”伊丽莎白立刻回答道:“不,他说过不要等他,必须不停地走。——他或许会在意大利等我们?——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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