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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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星星-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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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朝着灼热的阳光。这是为了弥朴那消失的岁月,那些黯淡的日子。诺拉也总是朝着灼热的阳光,那样子都快疯了。有时她就这么躺在地上,双臂在胸前交错,闭上双眼,很长很长时间,弄得艾斯苫尔不得不把她摇醒,强迫她站起来;“不要这样,否则你会生病的。”田里没有活的时候,艾斯苔尔和诺拉就去给牧羊人送饭,到山那边去。由哈南远远地看见她们来了,就掏出口琴,奏着和风琴同样的曲调,那是匈牙利舞曲。村里的孩子也都来了,他们下了石坡,羞涩地靠近来。他们非常穷,衣衫褴褛,透过他们衣服上的洞洞,那棕色的皮肤隐约可见。看到艾斯苔尔和诺拉,他们稍稍放下心来,继续往下走着,然后在石头上坐下来,听由哈南吹口琴。
    艾斯苔尔从包里拿出食物,面包,苹果,还有香蕉。她把水果分给那些孩子们,然后把面包切开。男孩子要勇敢些,他们上前来拿过食物,什么话也不说,再退回到岩石边。艾斯苔尔走近女孩子,绕过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一直来到她们面前,她试着和她们说话,用她才在难民营里学来的那几个阿拉伯词:乌布,阿塔尼,库尔!孩子们被她逗笑了,他们重复着这几个词,好像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一样。
    接着男人也来了。他们穿着德鲁兹人的白色长袍,头发用一条大大的白手绢扎起来,那白手绢就在他们的脊背上飘着。他们就茸在山上,呆在高处,在天的映村下,他们的侧影仿佛是一群鸟。由哈南不再吹了,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过来。但是他们总是不过来。有一天,艾斯苔尔壮起胆子,翻过岩石一直爬到他们身边。她带去了面包和水果,然后把这些分给女人。一切静静的,简直有点让人害怕。她把食物给了他们,然后回到诺拉和由哈南身旁。接下来的日子,一待羊群接近山坡,孩子们就下来了。有个女人也和他们一道下来过,她看上去和艾斯苔尔差不多大,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长袍,头发里缠着金线。她拿来一罐酒。艾斯苔尔润了润嘴唇,酒轻轻的,凉凉的,有点酸。由哈南也喝了,然后是诺拉。接着年轻的女人又取回罐子,翻过岩石往山上走去。只有这些,寂静,孩子们的目光,酒在唇里的味道,还有耀眼的阳光。就因为这个,艾斯苔尔相信一切都会永远地持续下去,好像从来没有过从前,好像她的父亲也会穿过岩石向山上走去。当太阳接近海平线,朝着雾蒙蒙的大海落下去的时按.由哈南把牲畜都集中起来。他吹着口哨把狗唤过来,拿起铲头牧棒,羊群便开始走向平原的中心地带,那里,有一口池塘在树间闪闪发光。


    有几个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艾斯苔尔和诺拉一起坐在鳄梨树园里。树荫下很凉快,她们会在那儿呆上好长一段时间,边抽烟边聊天,有时艾斯苔尔会枕在诺拉的大腿上睡一觉。园子是在高处,在那儿可以望见整个山谷。远处,群山影影绰绰的,在台伯里亚德山附近,那一块块色彩明丽的斑点就是阿拉伯村庄。再远一点就是国境了,是雅克打仗的地方。夜里有时能看见打追击炮的光影,就像闪电一般,但是从来听不见炮声。
    诺拉是意大利人。她住在里窝那,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她的妹妹都不见了,被纳粹分子带走的。那些保安警察来的时候,她正好在一个朋友家,战争期间她就躲在地窖里,这才幸免于难。“看,艾斯苔尔,到处都是鲜血。”她说的话总是很奇怪。她有种迷失了一般的目光,在嘴角两侧各有一条褶,看上去很苦的样于。她不穿劳动服的时候,就穿上一身黑,像西西里人。“你看见鹅卵石上闪耀着的鲜血了吗?”她把平平的石头举起来,看到石头底下的蝎子她就觉得好玩。蝎子在鳄梨树下灰尘四起的地上飞也似地爬着,找寻着另一处藏身之所。诺拉用两根指头夹起它们,轻轻地,尽量不去弄痛它们。她看着它们竖起蛰针,鼓起毒腺。她说她能驯服它们,教它们表演。
    她和艾斯苔尔一道在甜菜地里劳动,她能够很快发现叫在甜菜茎上的蜘蛛。她轻轻地用根草把它们拨下来,把它们放存稍远一些的地方,以免别人去折腾它们。她还让蜘蛛在她的房间的天花板上自由地结阿。那些阿灰灰的,在穿堂风中轻颤着,挺怪的。雅克第一次进她的房间时,他简直感到一阵恶心。他要把蛛网全部清除干净,但是艾斯苔尔拦住了他,她说:“你不能这样.这些都是我们的朋友。”渐渐地雅克也就习惯了。他也认为诺拉有点疯。但是这没有多大关系:“无论如何,在这里做着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必须得有点疯。”
    有一天,诺拉在田间劳动的时候,她的房间被人重新粉刷过了,一切都被刷成了那种粘乎乎的白色,从地上一直到天花板。诺拉简直狂怒了,她叫喊着穿过田野,一边跑一边骂那些刷房子的人。这主要就是因为蜘蛛的原故,她是为它们被驱逐出房而哭泣。
    艾斯苔尔和诺拉有一个藏身之处,就在楼房的蓄水池下面。是诺拉发现这个地方的,于是下午天太热的时候,她们便躲在这里。诺拉找来了蓄水池下那个门的钥匙。这是一间很大的空房子,光透过两个枪眼照进来。房子里只有点货箱,旧麻袋,缆绳还有空罐子什么的。这就像是一个岩洞,又暗又冷。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水管里流过的水声,还有不知何处水滴落下的声音,均匀的,有节奏的。一切都是那么奇怪,令人有种焦灼之感。在石头下,诺拉发现了白色的蝎子,白得几乎透明。要不然就是那种漆黑漆黑的颜色。她把它们尾部的那道环指给艾斯苔尔看,告诉她这就是毒素的喷射处。自从她的房间被别人刷白了以后,她总说这儿才是她的住处。她喜欢演戏。她在蓄水池下从横头走到竖头,高声朗诵着诗歌。这些诗都和她人差不多,激烈而悲哀,感叹着,呼唤着。有时她会译给艾斯苔尔听。她总是朗诵加西亚·洛卡的诗,还有马雅可夫斯基的。她也朗诵意大利诗人的诗,比如说但丁,或是贝塔克,有时也来上几段帕夫斯的,“死神来临,她拥有你的双眸。”艾斯苔尔听着,她是惟一的听众。诺拉说:“你知道怎么样才好吗?最好把孩子们领到这里来,听他们唱歌,游戏。”
    寂静,浓厚的,就像是在等待。一切都结束了。艾斯苔尔宁愿一切都被填满,没有位置留给空茫和回忆。她把阿依姆·纳曼·比亚里克的诗抄在一本黑簿子上,和萘玛在流浪途中写下她名字的那本一模一样的。她读道;
    “兄弟,兄弟,
    行行好,睁开你的黑眼睛吧,就在我们的身下,
    因为我们累了,因为我们在分担你的痛苦。
    在自由之河里我没有找到我的光明,
    我的父亲也没有结我,
    我把它嵌在了我自己的肌肉里,
    我把它铭于我自己的心里。”
    孩子们的房子位于基布次的中心。就是饭厅,平时也兼做学校。里面有正适合孩子身高的桌椅,但是墙上也是光秃秃的,刷着那种牯乎乎的白。
    周围一切好像比她还要有力。诺拉不愿意独自一人呆在蓄水池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有这水声,还有外面射进来的黑乎乎的光线。她走到外面,走在蓄水池周围高高的草丛中。阳光照亮了她那苍白的脸,照得她在黑裙子的衬托下如同一副面具。她和艾斯诗尔交错而过,但是她没有认出她来。她已经消失在她的记忆深处了。她是在里窝那,保安队的人带走了她的妹妹薇拉。她像个疯子般地游荡着,呼唤着妹妹的名字。“薇拉,微拉,我要马上见到薇拉!”她一直走到孩子们的地方,她走进了教室,老师站着,她的希伯莱语的句子悬挂在黑板上。诺拉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跪下了,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发了狂似地亲着她,对她说意大利语,一直到孩子被吓得哭成了泪人儿。接着突然她清醒过来,她这是在哪里了,她有点不好意思,用法语和意大利语请求原谅,除此之外她就不会其它语言了。艾斯苔尔揽过了诺拉,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让她在自己的床上睡下了,她的动作非常柔和,仿佛是在安顿自己的姐妹。艾斯苔尔在她身边那张床上坐了下来,但是没有和她说话。诺拉直直地盯着前方,一下子便睡着了。

    启蒙节就要到了,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这是第一次,仿佛一切都会变成新的,仿佛一切都要重新来过似的。艾斯苔尔记起她父亲说过的,只要有个开头一切都必须重新来过。被摧毁殆尽的大地,废墟,监狱,恶尸满地的田野,所有的一切都将被这冬日的阳光,这早晨的清寒洗尽滤去,只要我们点起“哈努卡”,有了这崭新的火光,就像初生时那样。艾斯苔尔也想起了《刨世纪》上的那些词,第三天,星光亮起的时候,她还想起了费西奥那教堂里的那点点烛光。
    这时雅克还和她在一起。过完节后他又得出发了。但是艾斯苔尔不愿意听别人说起这个。柚子的采摘期开始了。雅克和艾斯苔尔肩并肩地劳动着,人们的手在果间穿梭着,一片声响。这是个奇妙的早晨。虽然空气中仍然透着清寒,太阳却闪耀着光芒。下午,他们一同回到诺拉的房间里。彼此相拥地躺着,呼吸变织在一起。雅克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呆会儿就得走。”她突然感到双眼盈满了泪水。这是节日的第一天,人们点燃了第一支“哈努卡”。
    这个夜晚她永远也忘不了。饭厅里挤满了人,有音乐,还有酒。一群女孩子向艾斯苔尔走过来,她们用英浯问她:“你什么时候结婚呢?”艾斯苔尔和诺拉在一道,第一次艾斯苔尔喝醉了。她们俩就着一个瓶子喝酒,是白酒。艾斯苔尔甚至不知道自己和谁一起跳了舞。她感到一片很大的空茫。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也并不是雅克第一敬往前线去了呀。也许只是为了柚园里这灼烧着脸庞的太阳。雅克的头发和胡于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诺拉先是笑着,然后突然她竟毫无道理地哭起来。为着这酒,为着这烟,她心里难过。伊丽莎白和艾斯苔尔一道把她扶到外面的夜空下。她吐了,她们就在一边撑着她,然后把她送回她的房间里去。她不愿意一个人呆着。她害怕。她在说意大利,说里窝那,说带走她妹妹薇拉的那伙人。伊丽莎白绞了一块湿布,敷在她的额头上,让她安静下来。她睡着了,但是艾斯苔尔不愿意再回到节日上去了。伊丽莎白兀自去睡了。艾斯苔尔坐在诺拉身旁的床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开始写一封信。她也不知道这是写给谁的,给雅克,也许,或是给她的父亲。甚或是写给萘玛的,她用的就是和她的那本一模一样的簿子,在那漫天灰尘的路上,她们在这样的簿子上写下了彼此的名字。
    这是早上,艾斯苔尔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在等一个孩子了。甚至在身体尚未有感觉之前,她就知道了,她感觉到了在她身体中央的位置,有了一个小小的麻烦。小小的重压,她感觉到有什么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东西来了。有一种兴奋,就是这个,一种她从来未曾感受过的兴奋。正是黎明时分,她是开着门睡的,为了让夜晚的清风透进来,或者也是因为房问里有股酒味,还有烟草的气味,浸满的,连床单上也有。伊丽莎白还在睡,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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