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惠穿着白衣黑裙站在镜前，上下左右将自己打量了一番，转身蹬蹬地下了楼。对正在灶间煮饭的奶奶说；“奶奶，我去教育局看分配通知。”
“吃点东西去吧。”辛奶奶一边擦手一边回答。
“不了”辛惠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乡村的七月格外美丽，苞米正在抽穗，豆角正饱满，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味。辛惠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从今天开始，她要有工作了，她也会像城里的那些姑娘一样穿得漂漂亮亮上班下班。这也是奶奶和妈妈最大的希望。辛惠从小就长得娇气，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好福气，不像农村人。
辛惠知道这一点，所以她读书格外努力，她可不想当农村人。晒得黑乎乎的，高考前一段时间，她几乎通宵达旦地学。终于考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师范大学，选择了她喜欢的中文系。和书打交道，和学生打交道。她觉得是人生最大的快乐。去教育局的路离家并不远，来到熙熙攘攘的菜市，辛惠希望在这里遇见妈妈，妈妈一大早就来卖菜了。可是她并没有见到，有些失望，来到教育局，这里已经来了很多等待分配的大中专毕业生。
辛惠安静而又耐心的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这群时而焦躁时而期待时而绝望的毕业生，她很淡定。因为如果分到乡下她也不怕。她喜欢当一个乡村教师。何况她并不会被分下去。她实习的县二中的指导老师说过，如果没有更好的就去二中，二中虽然离县城远一点，但那个地方山清水秀环境优雅，她很喜欢。
心中有了着落便觉得淡然。辛惠想：“要是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留在城里。”
这时，听到有人叫到；“谁是辛惠，分在三中”。
“哇”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声。“三中”意味着留在了城里。辛惠抑制着激动的情感，款款走上去接过分配通知书。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开了。
一离开教育局，辛惠几乎是小跑着来到街上的，她要到菜市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
太阳已经老高了，玉梅心神不宁的守着自己的菜篮子，几把蔫耷耷的韭菜躺在菜篮子里，她也无心吆喝。今天是女儿分配的日子，听说今年的分配情况不妙，城里的单位原则上不进人。家里又没什么关系。玉梅担心女儿分到乡下去。女儿自幼单纯娇气，虽然生长在农村，可玉梅从来没让女儿干过农活。
玉梅出生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吃过很多苦：饥荒，多子，运动，家族纠纷。她发誓不再让她的儿女吃她吃过的苦。她和婆婆，丈夫通力合作，严密分工：婆婆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她和丈夫白天到队上挣工分，晚上拨灯草，编草席，贴补家用。还从不多的家用里挤出一点来给三个儿女到邮局订书。
这在当时吃穿都发愁的年代算是另类。她的目的就是要让三个儿女跳出农村，做城里人，因此还招来很多口舌。如今，她成功了，大儿子在乡镇上班，二女儿师范大学毕业，连最不看好的三女儿也考上了中专省城林校，孩子们的争气，她的卓越眼光，使她成了村里人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但个中辛酸与艰难只有她知道，她是多么希望她的辛惠能留在城里啊。但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城里竟是她们一家噩梦的开始。
辛惠在市场上寻找着妈妈，接近中午，市场上的人已经稀少，远远的辛惠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黑瘦的身影。
“妈”辛惠一边喊着一边冲着妈妈晃着手里的通知单快步走上去。
“三中，我分在了三中。”辛惠气喘吁吁地说道。先前那些想逗逗妈妈的话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我们买点肉回去。”玉梅的声音有些发干。辛惠分明看见了妈妈起皱的眼角湿润润的。母子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好的”。辛惠夸张地说到。母女俩收拾起东西向肉市去了。
“怎么还不回来，今天的菜不好卖吗惠儿的分配不顺利吗。辛奶奶一边擦手一边焦急的向门口张望。辛奶奶今年七十有三，她年轻时是辛家丫鬟，后来被收了房，姨奶奶的滋味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就遇到了解放。丈夫在批斗中自杀。给她留下了一个儿子，从此母子俩相依为命。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批斗，一次又一次家族的排挤。终于熬到了今天。
儿子吃得苦，媳妇又能干，孙女孙子又争气。一家人和和美美，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对象。
“哎，要是惠儿能分到县城就好了”。辛奶奶这样想着。一抬头便看见那娘儿俩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还没进门，辛惠便叫到：“奶奶，你猜猜我分在哪儿”
“妈，再炒一个菜。”“辛惠，快去叫妹妹和爸爸来吃饭，早点去三中报到，别让奶奶担心。”还没等辛奶奶开口。玉梅便把女儿支开了，婆媳俩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去三中报到的那天，辛惠依然是白衣黑裙，这样使她看起来更清纯，更有学生味。七月的风吹起她的裙子，辛惠觉得像要飞起来，天空是格外的蓝，花儿是格外的香。三中是她的母校。她曾经是三中的骄傲。三中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她的前身是一座庙，自建校以来，她名声便不怎么样。
一个原因是师资薄弱，绝大多数老师是返城知青和子女顶替。另一个原因是学生生源差。都是一中和二中挑剩的，特别不好管教。辛惠读书一直偏科，数学成绩基本为零。所以只好将就读了三中，由于辛惠乖巧好学，很得老师喜欢。现在她回来了。辛惠心中充满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她要在这儿好好工作。报答母校。
来到学校。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庙里留下的那口钟，还是庙里留下的那几方磐石。似乎还是那么破烂，还是那么狭小。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辛惠鼻子酸酸的。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涌上心头。新的生活将从这里开始。但命运之神已在这儿布下了天罗地网。辛惠一家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切竟是噩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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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为人师
辛惠来到教务处办公室，陈主任正和几位老师忙着期末考试的事情。辛惠还在这儿读书时他就是主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主任。属于那种既不胡牌也不放炮的。
“陈主任”辛惠亲切地叫道。
“哦，是你呀，姑娘，快请坐。我已经听说了”。陈主任抬起头热情地招呼着。
随即又对旁边的几位老师说：“看看，谁说我们三中不出人才，这姑娘就是在我们这儿读的初中。多好的姑娘你先到处看看，等我把这些事情处理一下。”
“好”辛惠说着走了出来，还没到下课时间，校园很安静，她向一排低矮的平房走去，当年是老师们办公的地方，现在也是。辛惠想去看看她的老师们。
自从毕业之后，她没有再来看过他们。辛惠有些惭愧。她先来到了语文教研组，看到了当年最喜欢她的钱老师。多年不见的师生免不了一些客套话，但一会儿便自然起来。和钱老师聊了一会儿，知道学校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钱老师对辛惠回来教书并不看好。钱老师说：“你要有心理准备，现在的学生比你们那时还难管。老师太辛苦，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语文。你好自为之吧”。听了钱老师的话。辛惠的心重了起来。
离开语文教研组，正是课间十分钟，学生们乌泱泱地从教室跑出来，满操场的追逐打闹。宁静而狭小的校园顿时拥挤而嘈杂起来。辛惠发现现在的学生比以前的他们多了些成熟与世故。少了一些天真和单纯。她似乎有些明白钱老师的话了。
“丁亚男，你老公找你来了。嘻嘻”。
“你找死，你这骚婆娘”。那个叫丁亚男的女生追着另一个女生笑着打骂道。险些撞到了旁边的辛惠。她们并不顾忌这些，辛惠侧身让过：“这里已不是净土”。
回到办公室，辛惠在陈主任的带领下办完了相关手续，从此她就是这个学校的一名老师了，但她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感觉了。她隐隐约约的觉得这里并不是她最好的去处。她没有也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
正午的太阳很毒，地里的庄稼被晒得无精打采的。辛惠只觉得喉咙一阵发干，口渴得厉害，她想快些回到家里。
家里很热闹，来了很多亲戚。肯定是妈妈叫他们来的。妈妈太要面子了。辛惠心里一阵反感。她和亲戚们寒暄了几句，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谁注意到辛惠的变化，大人们只顾高兴着，摆谈着。辛惠在自己的房间里，早上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在大脑里过了一遍。迷迷糊糊地竟睡了过去。
工作的事稳妥了以后。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爸爸妈妈依然不知白天黑夜的忙着，不，似乎比以前更忙了。辛惠有时看看书，有时帮奶奶做做家务。有时也出去和同学们玩玩。同学们的羡慕让辛惠有些飘飘然，“丁亚男的阴影”也暂时隐去了。
九月就在渐渐凉爽的空气中来到了。辛惠开始了她的教书生涯。
开学的第一天，校长把叫到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辛惠呀，按道理我们不该一开始就拿这种班级给你上，但是没办法，其他老师不愿去，只好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不问你要什么成绩，你只需要把他们诳在教室里就行。”
辛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走出校长办公室，她来到语文教研组把刚才校长的话和钱老师说了一遍，这才如梦方醒。原来初三年级里每个班都有几个特别痞的孩子。学校把他们集中在一个班上，为的是让其他学生有一个好一点的学习环境。
但这个班的任课教师却成了问题。学校决定让陈主任亲自挂帅担任班主任。新来的辛惠则毫无悬念地成了这个班的语文老师。虽然钱老师极力反对，说这样安排不利于新人的成长，反而会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但校长说总要锻炼锻炼嘛。
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辛惠并没有提出异议。她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何况刚参加工作，不应该挑三拣四，这是妈妈说的，妈妈还说，要听从领导的安排。
辛惠回到家里，好好的准备了一番。第二天，辛惠依然是白衣黑裙，她喜欢这样打扮自己，带着准备好的教案，忐忑而又自信地走初三四班教室。她惊呆了：这还像教室吗教室里乌烟瘴气，尘埃未定。桌子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呜嘘声，呐喊声掀翻了屋顶。辛惠在讲台上站了半天，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她。
在这样的环境中，辛惠觉得师道尊严受到了挑战。“老师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趁这个时候，辛惠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普通话喊到：“上课”学生本能地回应道：“老师好”。然后七零八落的坐下。
突然一个女同学尖声叫道：“老师，你好年轻哦今年多少岁了。耍朋友没”。顿时教室里又像炸开了锅。辛惠顺着那声音望去。那女孩似曾相识。
她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