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金_雒启珂_译] 一台电脑打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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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金_雒启珂_译] 一台电脑打字机-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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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 第5期   … 外国科幻小说
史蒂文·金    雒启珂  译
        一
    乍一看,这台计算机很有点象“王安”电脑打字机。仔细一看,理查德·哈格斯特罗姆又发现,里面的射线管是IBM机的。这对这台机子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为了塞进去,机壳被分成了两半,而且分得不怎么整齐,象是用手锯锯开的。还有,机子没有软盘,与这台畸形杂牌机配套的,只有一些薄片,而且硬得象理查德小时候听说过的“四十层鞋底”。
    “天哪,这是什么呀?”看见里查德和诺德霍夫抬着机器朝里查德的办公室走,莉娜问道。诺德霍夫先生是里查德的哥哥罗杰、嫂子比琳达和侄子乔恩的邻居。
    “这是乔恩做的。”里查德说,“诺德霍夫先生说是给我做的,看样子象一台电脑打字机。”
    “一点不错。”诺德霍夫说,“可怜的乔恩正是这样称呼它的。”
    里查德留诺德霍夫在家吃晚饭,但诺德霍夫婉言谢绝了。里查德感到羞愧,但巧妙地掩饰了他的窘态。“里查德,你是个不坏的小伙子,可你的那个家庭——真让人受不了!”有一次,他的朋友这样对他说。里查德听了,只是摇摇头,象现在一样,感到十分尴尬。他的确是个“不坏的小伙子”,然而,他得到的是什么呢?一个臃肿肥胖的妻子,整天唠唠叨叨,认为她“配错了对儿”;另一个是十五岁的儿子塞特,性格孤僻,就在里查德任教的那所中学读书,成绩平平,一天到晚摆弄那把吉他,弹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认为他的生活中有了这些也就足够了。
    楼房旁边另有一座象木板棚一样简陋的小房子,这就是里查德的办公室。里查德认为这间办公室才真正属于他自己,他可以在这里躲避已经形同路人的妻子和同样陌生的儿子,尽管儿子就是他妻子莉娜生的。
    他总算有了自己的地方。对于这一点,莉娜当然不会满意。但是,她的干涉始终没能奏效,于是这便成了里查德为数不多的一次胜利。他渐渐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说,莉娜的确在十六年前“配错了对儿”。是的,那时他们两个都坚信他很快就会写出几本出色的小说,他们会有一辆自己的“奔驰”牌小汽车。然而,他发表的唯一的一部小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金钱,批评家们很快发现,这部小说配不上“杰出作品”的称号。莉娜站到了批评家一边,从此,他们开始疏远了。
    他们把这台杂牌电脑打字机放到一张桌子上,显示器就放在机子上面。里查德问,“您认为这家伙能运转吗?要知道,乔恩才只有十四岁。”
    “难说,您知道的还不到一半呢!”诺德霍夫说,“我从后面向显示器里面看了看,有的导线上印着IBM字样,有的上面印着‘舍克无线电公司’。其余的,几乎可以说是一部完整的西方电气公司制造的电话机。而且,信不信由您,微型电机是从儿童电气玩具上拆下来的。”
    “儿童玩具上拆下的?”里查德吃惊地问。
    “是的。乔恩有过这样一组小玩具……是我送他的圣诞礼物。打那到时候起,他就发疯似的爱上了各种各样的小仪器。这组玩具,我想一定使他十分喜欢……他把它保存了将近十年。孩子中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大概是的。”里查德说。他不由想起这些年被塞特扔掉的一箱箱玩具:有玩腻了的,有遗忘了的,也有随便拆坏的……他看了一眼电脑打字机,问道:“这么说,它不会运转?”
    “这得试试看。”诺德霍夫说,“这个小家伙在各种电气玩意儿上几乎可以说是个天才。”
    “看来您有点偏爱他,是吗?”
  “哈格斯特罗姆先生,”诺德霍夫说,“我非常喜欢他,他确实是个真正的好小伙子。”
    里查德陷入了沉思。真奇怪,他哥哥本是个从六岁起就坏得出名的人,可命运偏赐给他一个那么贤惠的妻子和一个绝顶聪明的孩子。而他呢,总是尽量使自己变得温和顺从、规规矩矩(在我们这个疯狂的世界上,“规规矩矩”意味着什么呢?),可最后却跟现在已经变成沉默寡言、不爱干净的婆娘——莉娜结了婚,并给他生了塞特这么个儿子……
    诺德霍夫走后,里查德把插头插进插座,接通电脑打字机。他想,荧光屏上肯定会立刻出现IBM的字样。“IBM”没有出现。代替这三个字母的,是一阵仿佛从坟墓中传来的声音,黑洞洞的荧光屏上跳出一行幽灵般的绿字:
    里查德叔叔,祝您生日快乐!
    乔恩
    “我的天哪。”里查德低低叫了一声。
    他的哥哥、嫂子和侄子是两个星期前郊游回来时遇难的,车是酒鬼罗杰开的。他几乎天天喝酒,但这一次,命运背叛了他,他无法控制那辆落满尘土的老式篷车,一下子从九十英尺高的悬崖上冲了下来,汽车一落地便着火了。“乔恩才十四岁,不,十五岁。”老头子诺德霍夫说,“出事前两天他刚满十五岁。”只要再过三年,他就可以从这个笨熊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他的生日……我的生日也快到了。还有一个星期……”
    这台电脑打字机是乔恩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想到这里,里查德觉得心里有点不自在,他甚至说不清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伸手想关掉机子,但又停住了。
    他站起身来,绕到机子后面,透过显示器后盖上的格栅向里望去。一切都和诺德霍夫说的一模一样。后来,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现象,这一点,不知道是诺德霍夫没有看见,还是不愿提起:从玩具“登月火车”上拆下的变压器,上面缠满了导线,活象著名电影里的弗兰肯坦娜新娘!
    “我的天!”他叫了一声,禁不住笑了,但他感到他其实更象在哭,“天哪,你造的是个什么呀,我的小乔恩?”
    其实,答案里查德自己是知道的。他早就幻想能有一台电脑打字机,并常常提起此事。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了莉娜那一次次尖刻的嘲笑,便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了乔恩。
    “这样,我就能写得快一点,改得快一点,发表更多的东西。”去年夏季的一天,他曾这样对乔恩说。
    “里查德叔叔,那你干吗不给自己弄一台那样的机子呢?”
    “你要知道,这些机子是不会白给的。”里查德微微一笑,“最普通的也值近3000美元。还有更贵的,有的要18000美元。”
    “或许,我能给你做一台电脑打字机。”乔恩郑重其事地说。
    “有可能。”里查德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这样说了一句。从此,压根儿再没想起过这次谈话,直到诺德霍夫给他打来电话。
    他回到荧光屏前,想关掉机子,仿佛他想写点东西的企图一旦不能实现,会对他那柔弱的、注定要夭折的侄子考虑问题的严肃性有所玷污似的。
    然而,他没有关掉机子,反而按了一下EXECUTE键,顿时,他感到一股寒流流过后背,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EXECUTE”,如果仔细想想,这该是个多么可怕的字眼。它使人联想到煤气室、电椅以及那一辆落满尘土、从公路上冲下悬崖的老式带篷卡车。
    电脑打字机发出刺耳的嗡嗡声。不客气地说,它简直是在吼叫。“存储器里都是些什么呀,乔恩?”里查德想,“沙发弹簧?儿童火车上的变压器?”他又一次想起乔恩那双眼睛和他那平静而清秀的面孔。因为别人的孩子不属于自己而这样醋意大发大概是不对的,也许甚至是精神失常的反应。
    “然而,他本该是我的儿子,我总有这种念头。而且我想,这一点他也知道。”
    这个念头使他害怕。他和哥哥在中学高年级时就认识了比琳达,两个人都约她会面。他与罗杰相差两岁,比琳达的年纪也正好在他们两个中间:比里查德大一岁,比罗杰小一岁。里查德首先开始和姑娘幽会。但是,既比他年长又比他个大的罗杰,向来说一不二,谁敢挡道就把谁毒打一顿的罗杰,很快插了进来。
    “我害怕了。因为害怕,便把她让了出来。难道真是这样吗?天哪,正是这样。我多么希望一切都不是这样啊!然而,在对待怯懦和羞耻这样的问题上,最好还是不要对自己撒谎。”
    如果一切都正好反过来呢?如果莉娜和塞特是他那个毫无用处的哥哥的,而比琳达和乔恩是他自己的,那会怎么样呢?到那时,有头脑的人会怎样对待这种荒唐的平衡转换呢?讥笑?暴跳如雷?开枪自杀?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忙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荧光屏和上面飘忽不定的一行绿字:
    我哥哥是个无用的酒鬼。
    这几个字在他眼前飘来飘去。他蓦地想起小时候买的一件玩具,那玩具名叫“魔球”,只要你提出一个问题,它总能回答“是”或者“不是”,然后你再把球转过来,看看它给你出些什么主意。答案总是模棱两可,但又是那样迷人和神秘:“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是我,我不会对此抱什么希望”,或者,“这个问题以后再提”。
    有一次,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羡慕,罗杰突然一把从里查德手中夺过玩具,使劲扔到了柏油马路上。玩具碎了,罗杰开心地笑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着乔恩组装的机子发出奇怪的、断断续续的嗡嗡声,里查德不由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他一下子坐到人行道上,伤心地哭了,始终不相信哥哥会这样对待他。
    不管这台电脑打字机是用什么装成的,但至少现在荧光屏上有字了,剩下的是要再看看它能否把信息存储起来。至于它使里查德想起了伤心的住事,那完全是偶然的,这已经不是乔恩的过错了。
    里查德环视了一下办公室,目光在一张照片上停了下来。这张照片并不是他选出来挂在办公室里的,莉娜的这张大型艺术照片是两年前他生日那天妻子送给他的礼物。“我希望你把它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莉娜当时这样说,显然是希望当她不在场时也能把丈夫控制在自己的视野之内。“请别忘记,里查德,我就在这里。也许真的‘配错了对儿’,但是我在这里。我劝你记住这一点。”
    这张色调极不自然的照片,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他所喜爱的威斯特勒、荷麦和怀艾特的复制画相比。莉娜的眼睛被眼皮遮住了一半,厚厚的嘴唇使劲地弯曲着,似乎是在微笑。“我还在这儿,里查德。”她仿佛在说,“请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里查德在键盘上打道:
    我妻子的照片挂在办公室的后墙上。
    他审视着荧光屏上出现的这句话。这句话并不比照片本身更合他的心意,于是他按了一下“删除”键。这句话消失了。里查德朝后墙看了一眼,发现妻子的照片同样消失了。
    里查德站起身来,觉得两条腿变得象棉花一样松软无力。他走到墙前,用手摸了摸壁纸。照片曾经挂在这里,一点不错,就挂在这里。但现在照片没有了,挂照片的钩子没有了。就连他安装挂钩时在墙上钻的那个小洞也没有了。
    一切都消失了。
    里查德仿佛觉得,它是自己想象力的产物,于是他坐到荧光屏前,在机子上打道:
    我妻子的照片挂在墙上。
    他朝这个句子看了一秒钟,然后把目光转向键盘,按了一下EXECUTE键。
    他朝墙壁望去。
    莉娜的照片又出现在原来的地方。
    “天哪,”他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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