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冷笑一声,说:“莫指指指,那几个烂疤子天天露在外面,哪个冇看见过啊,你拿哒吓一下别个或许行,我不吃你这一套,大家莫信他哄。”手一挥,说:“给我拆!”邓猛子怒吼道:“挖死你这个畜生。”突然举起扒子朝对方挖过来。
业大口倏地猛退几步,扒齿深深嵌入土中,随即被迅速抽出,又连续几次嵌入土中,每次间隔都只在眨眼之间,其中一次离脚趾不到半寸远。邓猛子披头散发的疯老婆从外边回来,看到眼前一幕,乐得咯咯笑个不听,他忍不住投眼瞥了老婆一眼。业大口趁机反身撒腿跑开,在远处田埂上停了下来,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其他人早已退出坪外,看见邓猛子骂咧咧追过来,纷纷落荒而逃。
玉品洗过澡,端了盆去塘里洗衣,起身欲回家时,伏生堂客端着盆走了过来,附着耳朵轻声说:“他回来了,在那边累得鬼一样,人都廋了一圈,跟劳改犯差不多,把我都吓一大跳。”玉品问:“就修完了,我爷和哥哥怎么还冇回来?”伏生堂客说:“哪里,他讲至少还要半个月以上,想歇一天就过去,时间长了会瞒不住,你爷哥哥都冇得事,他本来想过来报个信,怕别个看见,要我洗完衣服到你屋里去一趟,既然遇着你了,我就不过来了,上头管得好严的哩,根本不准请假,凡是私自回家的都会被押送回去,哦,他讲你哥哥差点被石头砸到,幸亏日伢子救了他哩。”然后把细节描述了一番。
玉品回家晾完衣服,也到天井乘凉,告诉母亲伏生哥回来了,金婶算算日子,说:“今天是赵婶生日,伏么子历来孝顺哩,比他二个哥哥还孝顺。”小满和伏生关系好,要过去看望,金婶说:“白天再去吧,人家这么远跑回来,肯定累了。”小满说:“又不尽坐,白天夜里不一样的。”金婶说:“不一样。”小满问:“怎么不一样?”金婶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大了自然就会晓得。”
小满耐住性子坐一阵,借口上茅侧悄悄溜往赵家,看见屋里已熄了灯,在窗外树下犹豫起来,听见房里女人的声音:“莫饿鬼一样喽,还讲下子工地上的事情。”伏生说:“有么子尽讲得,人起堆,就是冇得女的,吃过晚饭还要做好几个钟头,收工回来想讲点荤话都冇得劲了,早晨还冇睡得醒,哨子就催命一样的攒劲吹,有两次梦见你,短裤流得滘湿,被别个笑得要死,另一条又冇干,冇办法也只得换了,搓洗一下才去吃饭,向营长还讲我磨洋工,讲要向公社反映;哦,对了,牛屎还只做得十来天就绊哒脚,天天在床上困觉,其实只是膝盖磕破点皮,装的,有人的时候上茅房都要拄根棍子,冇人的时候飞走飞跳,还被我碰见一会。”
女人笑,说:“就你骚得恶,别个不照样过。”伏生说:“肯定不同啦,我结婚才几天?来咯,莫尽讲。”女人急忙说:“等一下等一下,才第五天,冇去得干净,我先垫点东西,莫把铺搞脏了。”又说:“牛屎的事莫去讲啦,上边晓得会整次扎实的,从小就冇了爷娘,姐姐又嫁了,三十好几还冇找对象,也蛮造孽哩。”伏生说:“关我屁事,又不是给我修河,隔几十里,不光队上冇一点好处,就是管理区都沾不到半点光,我还想绊脚就好哩,再说他除了懒点,人还是不蛮讨嫌哩,快点咯,胀起痛了哩。”
小满听得脸红心跳,正要离开,却见月光下有几个人影从小路弯处拐出来,向这边快速移动,赶忙退到树后。模糊看见来人下了小路,来到赵家门前使劲拍门,边拍边喊:“赵伏生,开门,赵伏生,你给老子起来咯。” 。。
3。8 生就一辈子打光棍的相
生就一辈子打光棍的相
小满听出是贱伢的声音,随即房间里传出慌乱的悄声对话及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才亮起灯来,隐约照出窗格上略微褪色的大红双囍,灯光移到外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屋里传出贱伢骂人的声音,向营长与‘三姨夫‘的呵斥声也听得真切,不久就见伏生被绑着押走了,自己家人及邻居陆续有人赶过来探看究竟,他又悄悄溜回了天井。
修运河的人马是日暮时分回来的,稀落的雨点中,到处可见几乎小跑着往自家钻的黝黑男人。第二天吃过早饭,大红的太阳升上山峦不久,全体社员就在学校操坪集合列队,前往白沙洲参加公社大炼钢铁万人誓师大会。
沙洲边摆放着一幅大型宣传海报:以钢为纲,全面跃进;粮站墙上写着: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一天不出铁是大事,三年不出谷是小事;一天等于二十年等标语口号。锣鼓咚咚猛擂,红旗猎猎招展,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歌曲:“跃进跃进大跃进,快马加鞭向前进,十五年内赶上英国,中国人民有信心…。”声音一里外都能听到。谭书记作过动员讲话,继之干部群众及学生宣誓表态。
谭书记慷慨激昂地讲了大炼钢铁的政治意义,赶超英美的雄心壮志,布置了公社必须完成的任务,最后他大声疾呼:“我们葚市公社坚决为完成党中央提出的一千零七十亿吨钢的任务而奋斗。”全场一阵哄笑,因为一千零七十万吨这个数字当时已家喻户晓,深人人心,谭书记讲话时可能由于太激动了,竟把万字说成了亿字。
谭书记反应过来,严肃庄重的说:“笑什么笑,照这样的发展速度,一千零七十亿吨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只要我们不害右倾保守的毛病,不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行,再大的目标也可以实现。”
誓师大会后,公社马上成立了采矿、拆房、运输、烧炭、炼钢、伙食等十几个突击队,就地在沙洲建立了炼钢基地。没有炉子,就拆屋取砖;没有燃料,就砍树拆楼板烧。
金家大院列入了首批拆房名单,贱伢说大院管理区要用,不然办公开会及存放东西都冇地方,谭书记说:“天大的理由也冇用,任何事情都必须为炼钢让路,这是当前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当晚,家贤带着家人把书房里的书清理了一遍,捡重要的用油布包扎好,埋在屋后仑底下,金婶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搬了凳子来到后院一处厚墙边,轻轻取下几块砖来,从方孔里取出一尊菩萨,双手恭敬地捧着存到了赵婶家里。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金家大院,开始砍树拆房,范冬英提着石灰桶在隔壁赵家的墙上写标语,写的是:大办粮食拆土房,大办钢铁拆砖…。后面的字还未写完。
家贤此时在搬剩下的书籍,金婶守着菜地里大摊的家什,看着近百棵老树转眼只留下树兜,百年大院被拆得七零八落,红红的眼圈里闪动着泪光,一会,远远看见邓猛子扛着粪扒,粪扒后挂着篓子,朝塘埂小路走过来,古铜色的皮肤在太阳下油光放亮。
邓猛子一般不搭理人,对金家人却还客气,主动跟金婶打了招呼,背树的彭丈夫喊他:“猛哥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才看见一条大蛇钻到阶矶石头下边去了。”说罢用手指了指。
邓猛子也不答话,放落东西,径直走到手指处,一连掀开几块石板,一手揪着尾部把蛇倒提起来,另一只手迅速捏住七寸,从粪篓架上解下一只布袋,将蛇往里一塞,把口袋边的绳子收紧打结,再绑在粪篓架上,将扒子往肩上一扛,就抄原路往回走了。
牛屎从修河工地回来后一直在家休养,每天无所事事,除了惦记食堂的三餐饭外,就是到卫星田头盯住打赤膊的堂客们过过干瘾,听听玉品演奏,守着收音机听广播、音乐,或者躺到床上浮想联翩,意淫后又*一阵,接着再逛再睡,倒也悠闲自在。听说拆金家房屋,寻思着:俗话讲大船打烂了还有三千钉,说不定在哪里还藏着金银财宝。便拄了拐棍过来看,在田埂上遇着了邓猛子,赶紧侧身让路,献媚问道:“又捉一条蛇啊?”邓猛子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牛屎知道这还是客气的,是看在自己大姐的面子上,他家里的事情尤其是疯子老婆生儿育女,大姐帮过不少忙——疯子清醒时可以给人看病,发病时则稀里糊涂,更有一回烧开了水要把老三放进大锅里洗澡,幸亏大姐及时发现制止,才避免了悲剧发生。牛屎见树木、砖石在扑面的灰尘中不断掉落下来,抬树、挑砖的出出进进,不便近身,便暂时回去了。等到第二天傍晚,拆房队伍开走后,便又拐了过来,在满地的碎砖瓦砾间转悠,时不时蹲下来翻寻一阵。
大量拆房后社员的房屋已很紧张,通过不断统一分配调整,很多人家挤住到了几个大屋场,不少人家只分到一间房。金家父母及未婚子女由生产队安排住到了隔壁赵婶家,三间房每户各住一间,中间厅屋共用作厨房,玉仁一家子则在半里外另分了一间房,当然这是后话。
牛屎正翻弄得起劲,金家人都来老屋场前凭吊,止不住伤感不已。金婶问道:“牛伢子,你到这里转来转去搞么子啊?”牛屎答非所问的说:“这么好的屋转眼就拆了,太可惜了。”金婶说:“你那点弯弯肠子还想骗婶子啊,莫尽想着打歪主意,勤劳发狠一点,早点讨个堂客回来。”牛屎说:“人背时盐都生蛆,碰上如今这个世道,怎么发吧,自留地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什么都归了公家,就是人也不是我自己的。”
小满认真的说:“现在搞大跃进,很快就会进入共产主义,不个个发财呀。”牛屎说:“鬼产主义哩,现成的都拆得稀巴烂,这么好的屋要是分给我,不就讨得堂客起了。”这时,赵婶也走了过来,狠狠的盯了牛屎一眼,对方心虚,垂下了眼睑。原来上次伏生从修河工地回家后,向营长发现少了人,追着社员调查,大家都替他隐瞒,玉仁说刚才还看见他,抗日说他这几天好像拉肚子,却被牛屎偷偷告发了。
赵婶挖苦说:“人背时怪屋场,卵背时怪裤裆,生就一辈子打光棍的相。”小满说:“贱伢书记讲了,共产主义家家分砖瓦房,说不定还有堂客分哩。”
牛屎眼睛霎时睁得溜圆,急切的问道:“他真的这样讲啊?么子时候讲的咯?”
3。9 既炼出钢铁还炼出革命接班人
既炼出钢铁还炼出革命接班人
却说牛屎急切的打听分堂客的事,小满是个实诚伢子,不好意思的说:“分砖瓦房是昨天晚上我过来看的时候,书记跟几个拆砖的社员讲的,分堂客是几个社员打闲讲猜的。”牛屎不免有些失望,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玉品捂着嘴轻轻笑了笑。
赵婶恨恨的说:“就算分堂客,冇得良心的怕也冇得份哪,分头猪婆子还差不多,噢,上次每户还退回几只鸡啦,看有母的不,有鸡婆子就最好,免得还糟蹋一头猪婆子。”
牛屎明知是骂自己,也不做声,灰溜溜的回了家。第二天听说是拆街上的观音庙,也懒得去了。
牛屎走了一会,‘三姨夫’几个又来了,他们本来被安排在拆房队,昨天早上听说首先拆金家大院,便向贱伢要求临时换到了运输队。三人争相向金婶邀功示好,明奇说是自己出的主意,培鑫说自己讲的理由,解放说自己寻找并说服别人换过来的。虽说斢换不能改变事实,但金婶依然真心感谢他们的一番好意,泪水不由自主地从腮边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