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伢子明年正月间就要讨亲,几个细的过几年也都会要谈婚论嫁,他们如今虽然都挣得半个人的工分,可吃的还是长饭,挣的还不够他们自己吃的;我这些年尽是毛病,你爷娘身体更是一年不如一年,不晓得哪一天倒,都要的是钱粮用;品妹子那边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硕伢子死的时候送过钱粮,她家娘跟细伢子看病又拿过二次钱,讲起倒好听,是借,晓得哪一年还的清,到时候贴了黑钱你拿石头去打天啊?才刚好久咯,又来哒。”
声音大小掌握得恰到好处,外屋的人听得真真切切,金婶知道是特意说给定忠听的。
玉仁发起脾气来,说:“总不能看着一屋人饿死啦,素不相识的人还讲究个扶危济困,何况不是别个,才借了三天就想起还,亏你还是做嫂嫂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金家屋里祖上还冇出过死皮赖脸的人,脸皮不硬骨头硬,绝对不得赖你那几斤谷。”
嫂子陡然提高了腔调,说:“那你就把家务全盘过去咯,亲莫讨哒,病莫看哒,一屋人都莫吃莫用,省下粮供她们娘崽吃得好久哩,堂客崽女都莫要哒,外甥崽靠得住些,我告诉你,外甥是狗吃完就走,还有老话讲,猪爪煮千滚,总是朝里弯,你帮她养大一屋人,他们将来还蛮记得你这个舅舅屋里的功劳啊?”
金婶忍不住插话说:“妹子,借几斤谷不至于讲起这样难听咯,跟挖了祖坟似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我金家屋里历来想得开,屋里早些年成千上万的撒粮,有回一次就撒了近十万斤,还是退了田来撒的,我眼睛都冇眨过一下,你要是怕屋里有事缺米少钱,将来我和你家爷百年之后你拿个麻袋装了往河里一丢就行,我保证不怪你。”
金婶无意中提到撒粮的事,媳妇顿时没了脾气,因为当年她全家都是靠金家撒了粮才活下来的,但委屈随之而来,自己年轻时不说百里挑一,方圆几里也数一数二,提亲说媒的不少,家父为了报恩,硬是把自己许给了别人躲避不赢的富农儿子,公公婆婆做农活不行,几个弟妹当时还小,累死累活不说,经常还得担惊受怕,以至于到如今落下一身病痛。
想到这些,嫂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锅都揭不开了,生个崽还要放炮竹,还选那最长的买,一、二毛钱一副,做得好多用了,别个省吃俭用,她就当化生子;当时横竖油盐不进,挑三拣四,这个嫌那个厌,最后嫁到那个穷冲旮旯里,连累娘屋里。”
金婶终于来了气,厉声说:“品妹子放个爆竹冲个喜,鼓个劲,你做嫂嫂的还尽是空话,你还莫嫌弃那个穷冲旮旯,当年冇得它出的红薯野菜,你人如今还不晓得在不在,玉仁,你明天要海伢子跟队上请个假,担担谷过去!”
定忠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已稍微懂些事理,借口第二天要上学;没吃中饭就无论如何要回家;金婶只得炒了剩饭给他吃了,临走;玉仁抚着他后脑勺说:“你回去告诉妈妈;明天就打发海哥哥送谷来。”金婶牵着手送了好一程,还偷偷塞了他一块钱,望着外孙背影叹道:“跟他爷娘一样要强,硬像死哒火。”
定忠回到家,把所见所闻作了汇报,玉品感觉脸上一阵火烧火燎,使劲眨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定忠悄悄瞄了玉品一眼,见母亲伤心,就安慰说:“不借算了,又不是她一个人屋里借得,我下个星期天再到姨和姑姑家里去借。”
玉品像是教育孩子又像喃喃自语,说:“求人不如求己,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打铁还得靠自身硬。”
定勇说:“妈妈,你冇搞错啵?山哪里会倒咯,人又冇它这么高,推都推不到。”玉品笑起来,说:“这是打个比方,意思就讲人要努力。”定勇问:“努力是么子啊?”玉品说:“比如你和哥哥翻红薯,手起了泡也不叫,就是努力啦。”定忠说:“舅妈好小气的,下次我不喊她。”定勇跟着说:“我也不喊她。”
玉品正色道:“那不对哪,舅舅屋里以前帮过我们这么多忙,怎么就忘记了呢,上次奶奶和定谋赤脚医生冇治好,在街上捡药还是从舅妈那里拿的钱,是不?如果别个帮你做了十件事,前面九次做得好,只有一次不如意,应该记得前面九次的好,忘记后面那一次差的,更不能一次不如意就把别个当仇人啦,要是那样的话,有困难哪个还肯帮你呢,家家屋里有本难念的经,舅妈也有难处呐,菩萨都做不到有求必应的,冇看见哪个怪菩萨啦。”
定忠似懂非懂的听着,不做声,定勇则耸起鼻子撅起嘴巴,说:“哼,就是不喊她,气死她。”
玉品去河边洗衣的时候,碰上了陈二大汉的么女小青,她嫁在金家仑后面不远的生产队,正赶着回家,玉品就请她搭信回去说谷借好了,让娘家暂时莫送,要借就会来信。姐姐和姑子那里也没派定忠去了,一是怕去得多了也招埋怨,二是想万不得已还有个退路,没料想后来退路也断了:六月份的时候,外出回来的人都说今年桑水河的大水几十年一遇,玉品就开始不断担着心,玉仁及玉缘队上都在河边,虽说往年水一般淹不到稻田,但这一次就难得说了,好在两家地势都高,房子倒是放得心,一直想着回家看看,都没抽得出时间,果不其然,双抢后小青进冲,说两个队都遭了水灾,早稻严重歉收,还倒了一些房屋,不过哥哥及二姐家人平安;七月底,又听到消息说玉佳一家祸不单行,姐夫人病,家中猪瘟,儿子订的对象闹退婚。而硕德大姐家里一直自顾不暇,情况比玉品好不到哪里去,连娘家也很少回。
饥荒使得定勇头次挨了打,也是玉品第一次动手打人。
冲里孩子主要的零食是红薯,干红薯片,湿红薯片,生吃红薯,煨红薯,过年偶尔可吃上油炸红薯片,等等,总之就是围着红薯打转转;蚕豆也能吃到,而花生、黄豆等的生长季节和红薯重叠或冲突,产量比红薯低,所以冲里基本不种。除了山上几乎四季都有的野果,冲里有几户人家分别有一、二棵桃、梨、橘子树,还有一棵柚子树,果树刚刚开始开花,无数双眼睛就盯上了,小孩子每天有事没事总爱到树下转上一、二圈,一天没去就跟丢了魂似的,那些地方也往往成为季节性的游乐中心,结的果子主人能收获一半就很不错了。而随手拿几片晒在户外的红薯片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是不算偷的,但定勇挨打却恰恰是因为偷了红薯片。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6。12 一口就把他娘的*头咬了下来
一口就把他娘的*头咬了下来
杨家早稻分粮不多,红薯也吃光了,玉品原来计划粮食要吃到收晚稻,按天数计算了每天用量,发现实在太少,只得修改计划,减少了二十天,还是不够,就每餐在米中加野菜,但孩子们都闹情绪,定谋更是不吃,后来就分作两次煮,自己和婆婆主要以野菜为主,孩子们则吃净饭,即使这样,几个孩子仍然时常喊饿。
住仓库下边的肖婆婆切了红薯片晒在屋后,定勇发现了,先是偷了几次零吃,后来想起母亲、奶奶吃野菜饭,就脱下衣服兜了几次回家,总共有七、八斤,撒谎说是人家送的,让杨母煮饭吃。因两位老人平素关系近,杨母也没怀疑,嘴里念叨着你要谢谢人家呐,就开始淘米做饭。
玉品收工回来还没过桥就听得肖婆婆在骂娘,进屋看见灶头放着红薯丝,定勇又眼神闪烁,极不自在,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就拉了定勇坐下来,抚着他后背说:
“妈妈给你们讲个故事咯,从前啊有一个人,细时候偷了人家屋里几蔸菜,他娘好高兴的,还表扬了他,他就越偷越起劲,什么都往家里盘,大了以后有一次去偷牛,被主人家发现了,去拦他,他就把人家杀死了,官府抓起他要砍头,砍头之前他跟他娘讲,‘娘呀,临死之前儿子还想吃您老一次奶’,他娘答应了,他一口就把他娘的*咬了下来,你们想一想看,他为什么会咬断他娘的*呢?”
定忠回答说:“他肯定是怕起嘴巴发抖,一不小心咬重了。”定勇说:“你搞错了哩,他肯定是在牢房里几天冇吃饭,实在饿起来了。”定谋说:“都不对,他是天天偷菜,冇偷肉,好久冇吃过肉哒。”
玉品说:“你们都冇讲对,他是怪他娘从小冇教育他,害得自己冇好下场;老话讲,做窃偷瓜起,小时偷瓜,大了就会偷牛,就会杀人放火,肯定冇得好下场的;人穷志不能够短,人穷是暂时的,我们屋里的人,特别是定勇,从小就那么努力,哪里会一辈子都穷呢,老话还讲,富不过三代,穷不会永世,不过要是冇得志气的话,立身之本都丢了的话,就真的永世会穷到底,冇经允许就拿别人东西就是冇得志气,邻家美玉,君子岂能窥视;妈妈相信,定勇下次不会乱拿了,对吗?”定勇红脸使劲点头。
定谋插话说:“狗伢子上次偷了人家的黄瓜吃了,那个菊姨还攒劲骂,他大了以后会抓住砍头不呢,妈妈?”
玉品回道:“不改就难讲呐。”然后赶紧趁热打铁,对定勇说:“那现在就跟妈妈到肖奶奶屋里去陪个不是,顺便把红薯丝退给人家,好不好?”定勇不想去,敷衍说:“我想晚上再去。”玉品估计他是担心被人看见,自己也想顾着他的脸面,就答应了。
吃过晚饭洗了手脸后,玉品拿出撮箕吩咐定勇把红薯丝装好,然后去了茅房。定勇磨磨蹭蹭装了一点,趁定忠过来帮忙,悄悄溜到屋后躲了起来。玉品回屋没见着人,问定忠和杨母也不知道,就站到大门外喊起来。
因为玉品平时从不打人,孩子们也没畏惧之心,连着喊了好多声,定勇都没有答应。定谋和几个伙伴从桥边追着上了晒谷坪,被玉品喊住问话,才想起自己出门时好像看见二哥去了屋后。
玉品寻了过去,定勇赶忙逃跑,坪上坪下屋前屋后绕了快二圈,终于被逮着。玉品一手抓住他手腕,一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枝条,对着脚踝部抽打,边打边骂道:“不学好的家伙,拿了东西还不肯去认错,还要撒谎,讲话还不算数,一粒鸟屎大就五毒俱全,就坏了胚子,将来还不上得天啊…。”骂一句打一下,疼得定勇放声哭叫,身体直往地下蹲,直到杨母闻讯出来抢了枝条,玉品才住了手。
可疼归疼,定勇躲在奶奶身后,无论如何不肯随玉品去赔礼认错,玉品严肃的对定忠说:“你当大哥的,没有带好弟弟,你也有责任,你替他跟妈妈去。”定忠跑进厨房抱了撮箕出来,定谋也要跟去,玉品同意了,刚走几步,定国一觉醒来,自个笑了几笑,看见母亲要走,哇的一声哭起来,玉品转身逗了几逗,抱起来出了门。
看见母子几人走下坪去,定勇自觉没趣,拽住奶奶衣服轻轻推了几次,杨母没有会意,也只得作罢。不一会看见陈母过来,定勇没打招呼就要离开,陈母喊:“勇伢子,今天怎么不喊奶奶啊?”定勇也没应,自个找人玩去了。
陈母来串门,准备向杨母诉说陈嫂的不是,顺便催玉品打报告。之前为此事上过两次门,还在路上碰面催过,只是玉品压根就没想打,但不想扫老人的兴,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一会说过几天再说,一会又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