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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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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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团儿见此状忙笑道:“年纪小面皮薄,陛下如此直问,让郡王如何说?”陛下温和一笑,点头道:“团儿说的是,”陛下笑了笑,忽而侧头看我道,“本还想问问永安,看来女儿家更不敢回话了。你们都该学学太平,若是有意就私下告诉朕。”

我忙低头,道:“皇姑祖母不是要听奏章吗?永安这就给您念。”

陛下笑了两声,没再继续这话题。

我自桌上拿起奏章,一本本挑来读,皇姑祖母端着茶杯细听着,偶尔颔首却不说话,总到念完才持朱笔画敕,放到另一侧。只到追封孔子为隆道公的奏章时,才略停下与李成器和李成义说了两句。

殿内四周的火盆烧得正旺,将绵延大明宫中的湿气都蒸散,一室温暖如春。

我听他们说着孔子,又说到周公的追封,不觉有些走神,想起方才皇姑祖母的话就心中大力跳着。若非韦团儿忽然打断,他会不会当即请皇姑祖母赐婚呢?自重阳节后已数月,叔父先被罢相,太子诸位子嗣又受召越发频繁,朝中宫中都因此而起了微妙的变化。

“永安,继续念。”陛下忽地看我。

我忙拿起最后一个奏章,打开先扫了一眼,立刻如被人抽了周身之力,狄仁杰,是狄仁杰谋反的奏章!我手捏着奏章,深吸口气想念,却不敢出声。

“永安?”陛下催促地唤了我一声。

殿内诸人本是笑着,见我如此却都觉有异,不禁皆是色变。

“臣,臣,”我脑中翻卷的都是上元节那句话,还有殿前李成器和狄仁杰所说的,竟觉得眼前字皆模糊,不敢再念下去,忙跪地,道:“此奏章事关重大,永安,永安不敢念。”

皇姑祖母仍旧笑着看我,道:“此案朕已知情,你但念无妨。”

我不敢抬头,将奏章举过头顶,不敢再出声。皇姑祖母知道这奏章的内容,竟还让我当众念,究竟是何意?我来不及深想,已是周身冷汗,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才能让手不再颤抖。

终于,皇姑祖母伸手拿过奏章,随意放在了桌上,道:“起来吧。”我忙起身垂头立着,就听见她又道:“今日拿这奏章,就是为了听听你们的想法。这是来俊臣奏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礼卿崔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的奏章。”

李成器、李成义和李隆基一听,立刻起身静听,脸上均是震惊异常。

皇姑祖母扫过三人一眼,对李成器道:“成器,此事你如何看?”

李成器沉吟片刻,道:“孙儿并未见奏章,不敢妄言。”陛下拿起奏章,道:“细细看吧。”李成器躬身接过奏章,细细看着,殿内静如无人一般,无人敢动上半分。

不过短短时间,我已觉背脊尽湿,连呼吸都觉得吃力气来。

他收起奏章,躬身放在台上,恭敬道:“依皇祖母先前的赦令,凡谋反者,一问即认罪者可免一死。如今狄仁杰既已认罪,孙儿以为可从宽免去一死。但谋反一罪事关重大,必要详加审问,不可姑息一人,亦不能冤枉一人。”

难怪,他那日会嘱狄仁杰认罪,我竟没想到陛下有此赦令。

他虽说得有礼有节,但却是在为狄仁杰保命,此种意思任谁都能听出。我紧攥着手,偷见皇姑祖母的脸色,不辨喜怒,连眼神亦是沉隐着。

“来俊臣的奏章你都看完了?”

李成器恭敬回道:“孙儿都看完了。”

陛下颔首,道:“除了朕刚才说的人,来俊臣还提到了谁?”李成器默了片刻,平声道:“除以上诸人,来俊臣还怀疑孙儿参与此事。”

恍如巨石砸下,轰然一声巨响,我脑中已尽是空白,只猛地抬头看他。他仍神色泰然地直身立着,眼中坦然平淡。

陛下看他,缓声道:“你可知牵涉谋反一事,朕从不姑息,到此时你还要为狄仁杰说话吗?”李成器缓缓跪下,直身回道:“无论是何人,牵涉到谋反一事均要详加审讯,皇祖母若认为孙儿需如此证明清白,孙儿自请入狱待查。只是此奏章上涉及诸人,皇祖母仅问狄仁杰一人,而孙儿也仅是对狄仁杰一人而发此言论。”

他话音未落,身侧李成义与李隆基已砰然下跪,道:“请皇祖母明鉴,大哥绝无谋反之心!”

他二人这一跪,殿内众人皆仓皇下跪,头抵地不敢出声。

大明宫中曾有皇子谋反,亦是流放处死,何况他一个皇孙。我跪在地上,不敢想象此事竟能牵扯到他,更不敢去想之后的结果。只觉喉中鼻端酸涩上涌,眼前已是一片白雾。

陛下冷冷看着众人,沉默了良久,才道:“你既要自证清白——”她说了半句,略顿了一顿,似乎有些犹豫。我心头顿时如刀剜一般刺痛难忍,竟不知死活地磕了个头,抢言道:“永平郡王乃是皇孙,若是与谋逆之臣同刑审理有辱皇家威严,请皇姑祖母三思。”

这一言后,我头抵地面不敢再有任何话。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敢说此话,亦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殿内又陷入了沉寂,只剩下火盆中轻微的噗呲声响。我紧闭着双眼,等着皇姑祖母的暴怒,等着一切想到的和想不到的责罚,手指早已深嵌入肉中,却不知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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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八 初生劫(2)
“你让朕想起了一个人,”皇姑祖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夹带着几分疲累,“七八年前,她也是如此跪在这里为朕的儿子求情,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每逢腊月就告病,提醒着朕当年的丧子之痛。”

我只跪地听着,不敢抬头,亦不敢回话。皇姑祖母说的竟是婉儿。

“永安,抬起头看朕。”皇姑祖母命令道。

我抬头看她,那双描绘的极冷冽的眼中,没有笑意亦没有怒意:“半年前凤阳门一事,你不惜冒死去阻拦隆基,今日你更跪地为他的兄弟求情,难道朕这几个儿孙里,你竟挑上了一个小你三岁的?”

一句话,恍如惊雷,震得我答不上话。我本以为我思虑的足到,连婉儿也不曾知那件事,如今才真算是明白,在这大明宫中,没有皇姑祖母看不到听不到的。

我又一叩头,道:“凤阳门一事永安假传谕旨,求皇姑祖母降罪。”

陛下看了我片刻,道:“朕若想降罪,就不会留你到今日。”她说完,站起身向殿外走去,韦团儿忙跟了上去,留了一地跪着的人。

熏香仍蔓延着,我亦是跪在龙椅一侧,不敢去看那几个人的神情。

待婉儿来时,已过了数个时辰。

她走入殿内仍是神色倦倦,对李成器等人行礼道:“陛下此时正在见狄仁杰,几位郡王先回东宫吧。”她说完忙走向我,没说话,伸手把我扶了起来。

我双腿早已跪的没了知觉,见李隆基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忙侧头避开。皇姑祖母的话很明显,李隆基在几个儿孙中颇得她欢心,又非太子长子,与帝位相去甚远,自然是个安身保命的依靠。可难道在她眼中,我真就算计了一个十岁的少年?

婉儿始终拿帕子掩着口,轻声咳嗽着,直到把我带到她住处才停了声。

“你这一跪,算是把我也牵连了,”婉儿笑笑,拍了拍卧榻,道,“坐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我走过去坐下,膝盖疼得不禁抽了口冷气。

“我十七岁时也如你一样,为了李家人跪在了同一个地方,”婉儿轻声道,“今日瞧见你,才真觉得当时真是傻,那是她嫡亲的儿子,她都能起了杀意,添我一个又何妨?本以为那一跪哪怕能让陛下多想上一刻也好,就有回旋的机会,可不料却是火上浇油。”

我静看着她,她随手倒了杯茶,递给我,道:“你皇姑祖母本就多疑,若让她知道身边人也被拉拢,甚至不惜以命相保,岂不更让她忌惮?”

她说的不假,亦是针针见血,方才我情急下也想着能让陛下哪怕多犹豫一下,记起那是自己的嫡亲的孙儿,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却忘了我是姓武的人。

“不过,凡入来俊臣大牢之人,见了刑具已去了半条命,又何况是被审讯?”婉儿叹气,道,“若他还活着,也许我还会如你一般,心中人若是被钉住手脚,砸脑取髓,怕也仅有陛下那般的女人才能泰然自若。”

我听她一句句说着他,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个人。七八年前,我尚是几岁的孩童,而婉儿也不过十六七岁,护着的不论是李弘还是李贤,都最终是个惨淡的往事。

我犹豫了一下,才道:“皇姑祖母为何今日不当场治罪?”

我不信凭着当年的婉儿的记忆,或是如今我这一跪能让她改变心意,毕竟不是砸碎了碗碟,而是要篡谋帝位。狄仁杰谋逆一案定是到了我们都不知晓的地步,而这才是真正主导陛下没有追究的原因。

婉儿侧头看我,道:“你是想问我,狄仁杰的谋逆一案到底如何了,对不对?”我点点头,等着她揭开这隐秘,婉儿撑着头看我,道:“此案我也不知情,是你叔父武承嗣亲自和来俊臣审理的,不过方才陛下既然已宣狄仁杰入宫,十有八九是要赦了。”

我豁然开朗,皇姑祖母不过是要探一探那几个郡王,其实早有决断在心。她还是在试探,永平郡王在太初宫雪地所跪的一夜没有任何好转,自凤阳门起,抑或自我入宫前,还是根本就从李贤死,李显流放起,太子及诸位郡王就已成为她最不信任的人。

婉儿笑着看我,等着我将所有都想明白,才道:“不过你这一跪也好,将陛下对你凤阳门一事的疑心揭了开,否则你不知她的心思,我始终被蒙在鼓里,而仅有她一人带着那疑心始终观察你的举动,我光是想想就后怕。”

我尴尬笑笑:“这一跪,算是落下了算计的名声了,被算计的还是十岁的临淄郡王。”

婉儿自倒了杯茶,坐起来,认真道:“这样才好。这宫里谁不在算计?能让陛下看得到你的算计,她才会放心,那些看不到的才是她最忌惮的,”她喝了一口茶,叹道,“永平郡王若是有一两点错处就好了,也就不会做了众矢之的。”

我被这一句句话浸的冰凉,没有答话。
太子长子本就是众矢之的,有错便是死,无错也是藏着祸心。

“抱歉,”我道,“此事也牵连到了你。”

“我随口抱怨的话,你不必当真,”婉儿吹着杯中茶叶,笑道,“方才陛下的确大发雷霆,说我每逢腊月他的祭日就告假,这么多年还放不下心中怨气。我是放不下,放下了有什么好,陛下肯定又会想,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轻易放下了呢,肯定暗中还在恨着。”

我倚靠在她身边,手揉着膝盖出神。

当年入宫前心中的悸动仍在,皇姑祖母像是儿时的一个传说,身为女子登上帝位,将武家带入了无上尊崇的大明宫,与李家比肩,这是何等厉害的人。今时今日在皇姑祖母身侧才知道,那是用一个个仇恨和鲜血换来的。谋逆帝位,这个罪名曾有多少人担过?都是最亲近的人。

“腊月一过,你就十三岁了,”婉儿捂着茶杯,道,“寻个机会出宫吧,虽然我舍不得你,却想让你远一些。”

我没应声,和她都沉默下来。

婉儿住的地方挨着韦团儿,我本想避开那处,却没料一出门就撞见了个女人在和韦团儿说话,她穿着件月青色宽袖对襟衫,臂间斜斜搭着鹅黄披帛,衬得眉目祥和可亲,宛如水墨中走出的人。

我隐隐听见二人说什么纳妾室的话,正便想自另一侧离开,岂料她听见声音回了头,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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