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鱼,爱情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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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鱼,爱情是水-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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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咚咚,制造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龚弓很欣赏陈静这一点,他认为,她是有点小情小调的。

  龚弓也早已醒了,雨在他听来有一种萧索的味道,雨使他的心境变得凄迷,他陷入一种无可名状的情思中。开学第一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龚弓从上小学起就对这一天充满复杂的情绪。他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但是这并没有给他带来自信和快乐,相反更使他被同学们孤立,因为他的成绩实在太好了,好得简直不像一个农村娃,他的好衬出了别人的寒碜、低劣,就像直接侮辱了他们似的,让他们倍加生气。少年时的龚弓长得很瘦、很白,不像他的男同学们,黑乎乎的,胖墩墩的,像成熟的土豆,他们看他很不顺眼,给他起外号叫“面条”,他们经常欺负他,把他的书藏在草丛里,冷不防伸出腿绊他一下,摔在地上的他默不作声地爬起来,在小子们快意的笑声里,脸色通红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班里的女同学几乎个个喜欢他,经常暗地里送他小礼物:一方印着碎花的小手帕、一块崭新的透着香气的橡皮擦、一支花花绿绿的铅笔、一个塑料壳的笔记本等等小玩意。但这些女同学不知怎么回事,当着众人面都不理睬他,一个个都像跟他有仇似的。她们和其他男同学讲话时,却爱一眼一眼地看他,但绝不和他说话。每个学期末,他都要走到主席台前领取奖状和奖品,奖状有父辈们使用的蓝条纹手帕那么大,奖品是两支铅笔。领奖是他悲喜交集的时刻,回家的路上,村里那些成绩不好的孩子一路说着风凉话,还未进村庄,就冲他嚷:“快把那玩意儿塞进书包里吧,别拿在手里显摆了。是不是要让我们丢脸呀?”那时候,每逢开学,他都又兴奋又惧怕,开学前一天,他的身子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像得了疟疾似的。幸亏后来他读到了童话《丑小鸭》,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饱受同伴欺凌的丑小鸭,他盼望着自己变成白天鹅的那一天,他相信这只白天鹅终将翱翔于蓝天之上。在对未来的憧憬中,他不再在意别人的所作所为,他超然于现实之外了,他们不能再使他痛苦。当他考进全国著名的大学时,他的自信完全苏醒,面对高等学府庄严雄伟气派十足的大门,他眼泪横流,我来了!白天鹅来了!

开学了(2)
当闹铃响起来时,陈静才懒洋洋地起身,龚弓已经先她一步起来,熬好了粥,并买来了热乎乎的炉饼和油条。看到油条,陈静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怎么又买这种油腻腻的东西!”她认为乡下人吃东西口味太重,总喜欢吃那些又咸又辣又油腻的东西,好像要把以前过穷日子时受的罪补偿回来似的。龚弓的母亲就曾说过,她生龚弓时,一个月才吃了一块钱荤油,碗里漂的油花几乎看不出来,迎着日头才能看到星星点点的油花。龚弓小时候从父母嘴里听得最多的鼓励他学习的话就是“娃子啊,好好学习,长大了吃香喝辣。”本村的李队长的孩子考大学前喝油补充营养,让村里的孩子们无限神往。龚弓小时候不喜欢吃豆腐,母亲说“豆腐是油做的呀!白汪汪的”,听了这话,龚弓竟然一下子喜欢上豆腐了。

  龚弓对陈静说:“如今的油条鼓鼓泡泡的,看上去又黄又亮又脆,比以前的好看多了,但没有以前的好吃。小时和奶奶一起赶集,奶奶总会买上一根油条,分给几个孙子吃。我们在阴凉的大树底下分一根油条,一人一小截,都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现在看到油条,我就会想起奶奶,想起集镇,想起一分钱一瓢的凉水。那时赶集口渴了就买凉水喝,把肚子喝得圆滚滚的。”

  龚弓经常会陷入怀旧情绪中,吃到一样小时常吃的东西,就会露出怀想的表情,陈静认为这是一个人混得不成功的标志。那些富贵显达的人恐怕更热衷于眼前的生活,哪里还会对陈谷子烂芝麻念念不忘?

  陈静去推卫生间的门时,发现被反锁了,龚箭在里面,她的便意强烈起来。她弓着腰,站在洗菜池边刷了牙,强忍着一阵阵汹涌而来的便意。

  龚箭终于一脸汗水地出来,他刚完成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他的肠胃不好,要么拉肚子,要么便秘。有人说,能吃能喝能拉就是幸福。龚箭视这句话为至理名言。吃、喝、拉,进口和出口,输入和输出,是人体多么简单又多么伟大的秩序,只要这个秩序不紊乱,机体就不会出现大问题。对于庞大的社会机体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陈静进卫生间时,气味还没有散尽,她挥挥手,驱赶秽气,一屁股坐到座便器上,被龚箭焐热的座便器还余温未消,陈静脑子里掠过一个圆圆的、翘翘的、光溜溜的屁股,像两只刚出蒸锅的馒头。陈静曾经跟龚弓开过玩笑,说龚弓的屁股又扁又塌,像两块大柿饼,而龚箭长了一个圆圆翘翘的女人屁股。有一回,陈静在和龚弓*时,看着龚弓努力摇动的屁股,她突然想起龚箭的紧绷在牛仔裤里的结实浑圆的屁股,她想:有力、粗犷的龚箭在床上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他们是兄弟嘛!她为自己的联想脸红了。

  龚弓在外面喊:“要迟到了,你快点,今天开学第一天,要升旗。”

  正在吃饭的甜甜说:“爸爸真是的,你就不能让妈妈痛痛快快地拉一次屎吗?”

  赶到学校操场时,队列已经排整齐了,两个人从学生队伍的一侧踅到后面去。那儿三三两两站着老师们。开学第一天,大家都有点兴奋,有不少学生在叽叽咕咕讲话,老师们也交头接耳谈论着。

  升旗仪式开始了,嘹亮的国歌响起来,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那面陈旧的红旗。没有风,国旗飘扬不起来,软耷耷地,中途卡了几次壳,国歌唱完了一会儿,才升到顶端。

  陈静看着那面因经受长期风吹雨打已经红颜消褪的旗帜,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候,每次看着红旗冉冉升起,小陈静都会心潮起伏、热泪盈眶。她会想起无数先烈浴血奋战的情形,想起老师说的“红旗是革命烈士的鲜血染成的”那句话,想起饱受压迫的底层民众。在红旗高昂地飘扬在旗杆顶端时,她的心里会油然而生强烈的民族自豪感,祖国,祖国、我要为你能够腾飞于世界民族之林而努力学习,学生时代的陈静满脑子装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誓言。

  接着是初三年级主任介绍两位升旗手情况,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两个人都品学兼优,都乐于助人,都尊敬师长、团结同学,以后都将成为祖国的栋梁。

  最后是校长讲话,校长非常重视开学第一天国旗下的讲话,专门准备了纸稿。稿子写得热情洋溢,用了不少可以振奋人心、使人热血沸腾的字眼,不远处在田间劳作的村民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巴掌。可惜的是话筒不争气,几次断电,校长不得不停下来拍拍话筒,喂喂两声,等好了再接着朗读下去。陈静想起了“接触不良”四个字,她噗嗤笑出声来,昨晚,甜甜小便时,故意断断续续地尿,嘴里说,妈妈,我接触不良了。

焦虑的老师们
第二天和第一天一样,在天亮之前,老天又下了一阵毛毛雨。风,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天大亮以后,地面已经干了,几乎看不出曾下过雨,可能是干旱的时间太长了,大地干裂的毛孔一下子就把那点湿润吸干了。

  陈静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听雨,昨天才刚刚是开学第一天,学校就显现出紧张的态势,很多老师上课钟声还没打就钻进了教室,希图在时间上占点便宜。前几天,校长在全体教职工会议上说,今年实行的是全员聘任制度,即校长聘年级主任,年级主任聘班主任,班主任聘老师。有些老师虽然在上次的考试中幸运过关,但这一次却落聘了。领导还说全员聘任制度每年都要举行一次,干得不好,下个学年你可能就没了岗位。这样一来,人就没法子不紧张了,开学第一天,老师们就摆开了你死我活的格斗架势,不断有学生被请进办公室,或聆听教师们苦口婆心的教诲,或领受老师们不够温柔的肢体动作。每位老师都试图让学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好。恩威并施,威逼利诱,老师们各展公关绝技,目的只有一个:把那些专家们已经制作好的知识药丸子(据说可以医治愚病)填鸭式地填入学生的喉咙。呛着也罢,噎着也罢,这都不要紧,只要你在考试时把它们完好地排泄在试卷上就行了,至于消化不良,便秘,肝肾功能失调,那就不是教育工作者想问的事情了。如果你不幸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疯了傻了,甚或被摧残得丧了小命,也只怪你自己体质不好,中国那么多学生,为什么单单就你不行呢?学生是有可塑性的,你让他(她)变成什么容器什么机器都成,他们大多不会说什么,因为大人们早已耳提面命:这都是为你好!

  陈静被裹挟在这样一个疯狂焦虑的队伍中,她的小情小调、她的灵气,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曾以“性情如飞鸟,心境如止水”自诩的她将再也无法安宁地度过白天和夜晚。

  在很多人看来,陈静没有落聘是很侥幸的,因为有一位英语老师临时请了产假,但聘了她的那位班主任不这么说,他说自己是看好陈静的,说陈静是潜力股,当她潜藏的能量被激发出来时,会喷发出辉煌的焰火。面对这一说,陈静只是苦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丢失了昂扬的战斗激情。学生时代的她一直都成绩优异,如果不是为了早早参加工作,赚钱贴补家用,她是不会选择上师范的。在领到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时,她哭了大半夜。那天夜里、雷电轰鸣,大雨如注,陈静的心里也悲情汹涌,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半途而废者,是被折断了一个翅膀的鹰。

  由于暑期补课期间第一次月考龚弓所带班级的语文成绩小小落后于平行班,一向被初三班主任看好的龚弓成了鸡肋,最后被一名初一班主任聘去,那人颇为沾沾自喜,如同在专卖店买到了打折的名牌货。

  龚弓倒也坦然,他认为教初一和教初三同等重要。唯一遗憾的是,这次暑期补课,他被林娇娇分了心,亏欠了学生。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完全收心,街头一个时尚倩影的飘过,都会使他想起林娇娇。路过那个夜市,他的心头还会一热,他曾和林娇娇在那里吃过馄饨。经过那些他和林娇娇下榻过的宾馆酒店门前时,他还要忍不住张望那半垂半掩的窗帘。就在那些窗帘后面,他和林娇娇激情交合,浑然忘我,恍如回到远古洪荒时代,苍茫大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龚弓在上第一堂课时就发现有一名女生长得有几分像林娇娇,他的面部表情出现瞬间的变化,望那个女生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了点热乎乎的东西。他一连几次提问她,她都对答如流。龚弓更加欢喜。他记住了她的名字,李秋菊。

  李秋菊语文很棒,数学一塌糊涂,课间活动时被数学老师喊到了办公室。数学老师姓刘,很会讽刺挖苦学生。有一回他说一个成绩差长相丑陋的女学生“以后做三陪都不配。”事后,那个女学生不堪此等羞辱跳河自尽,幸亏被路人救起。

  刘老师批评李秋菊的话越说越难听,李秋菊脸庞涨红,眼睛里噙着泪,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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