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小三还以为牡兰没走,不由恨恨地骂道:“我见了你就恶心,宁愿打一辈子光棍,都不会娶你,要你。”
路花瞪大了眼睛,心里一阵惨痛。刚才,他还念叨自己,这下又辱骂自己,他疯了,他疯了,他真得疯了。
路花想着,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滚了出来。她不要疯子,她不要疯子,她要智力健全的男儿,她要十全十美的男儿。
“你不要在我身后抽抽噎噎的,我不会可怜你,不会同情你。”
路花脸上流着泪,她几乎要哭出声。
“你给我滚——”小三气愤地一个急速转身,出手狠狠掴了她一个耳光。
路花踉跄倒退两步,僵在那儿,小三抬眼一看,也傻呆了,他看看木然的路花,又看看自己的手,那颤抖的手,那一巴掌要打死人的手。
“路花,怎么会是你?”小三惭愧的说。
当他再次抬起头,路花的身子站立不住,她东摇西晃,几乎跌倒。
“路——花——”他惊呼,飞奔过去,并伸出胳膊扶住了摇晃欲倒的路花。
“路花、路花、路花,”他呼喊着,摇曳着:“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路花瘫软在他的怀中,他抱住路花跪在地上,抓住她的手,他使劲地摇动着,呼唤着:“路花,你醒醒,路花,你醒醒;路花,你醒醒。”
然而,已经失去知觉的路花,任凭他怎样的吼叫,怎么的摇动,她都不会张口搭他一言,张眼看他一下。
小三迷惑了,他惶惶地抚摸着她那冰冷的手,冰泠的脸,冰泠的唇,她的血脉没有了,她的心跳停止了,她——死——了。
“是自己打死了她,是自己一巴掌闯下的祸。”
抱起她,小三双目盈泪。路花蜷曲在他的怀中,她的头伏在他的右臂弯中,她的双腿垂在他的左胳膊下,他抱着她,目光迷迷朦朦,身子摇摇晃晃,双腿战战兢兢,他一步一步地,步步艰难地向柏树根上走去……
一次次呼叫,一声声悲哀。
路花啊!你为何闯入我的胸怀?
一次次呼叫,一声声悲哀,
路花啊!我们不该在路中相遇。
一次次呼叫,一声声悲哀,
路花啊,那一夜你为何离别?
一次次呼叫,一声声悲哀,
路花啊!我们不该情断七月七。
一次次呼叫,一声声悲哀,
路花啊!你为何今夜才来此地。
一次次呼叫,一声声悲哀,
啊花啊!我们不该情葬柏树下。
小三把路花轻轻放在柏树下的土台上,他们曾经坐过的地方。他满目泪水,幽幽地看着她,一张可爱的脸,而这时,是那样苍白,那样的凄惨,他抚摸着她半个发烫发烧的脸,整理着她的衣服。俯下头,在她唇边吻了吻。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低沉而苍凉地散了一串串别语:“老天爷,你为何无情无意,一双苦命的儿女,何时将您老人家得罪了?”
“路花呀!如果来世再有缘,神柏树下就是我们的结缘地。”
“路花啊路花,我带你去一个美好的世界,那儿即没有烦恼,也没有悲哀。”
站起身,他用颤栗的手,在地上拣了一块破碎的酒瓶子,倒退数步,望着柏树,他的心好一阵绞痛,鼻子好一阵酸楚。终于,两颗泪珠滚出他的眼睛,他凄厉而惨烈地嘶叫着:“神柏树呀,你为什么不成全我们?”
昔日,他想过死,而阎王不收他,今日小鬼判官恭请他,何其不舍?
死了,一了百了。
“路花,我们相知、相爱,永不分离,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穴。”他瞅着柏树下的路花,满目泪水:“不求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
北风呼呼,天寒地冻,就在小三拿着玻璃瓶,为情割腕寻短的一瞬间,路花转动了一下头,嘴里也低低呢喃了一声。
“路花,”小三震动了一下,他呆呆地望着她,激动地、惊喜地喊道:“她没死,她没死。”
路花又转了一下头,动了动嘴唇。
“路花,”小三又喊了一声。
路花突然坐起身子,她看了看失神的小三,远离她的小三,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更不知道,还要发生什么?
“路花,”小三悲喜交加。
“小三,”路花喜形于色。
“路——花——”
“小——三——”
“路——花——”
“小——三——”
他们仿佛从一个遥远的世界,又飞翔到了一块。
他们似一个久别重逢的患难夫妻,紧紧拥抱在一起。
“为了我们的三临柏树。”小三放开路花,“我们向神柏树——我们的月下老,嗑三个响头。”
你们双方膝盖着地,向他们的“媒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他们再度拥抱。
感天感地。
有情人终成眷属。
11 回家路上
早春,小三同路花,按农村风俗,正式订了婚。在订婚的前两天,他俩进了县城,按农村的方式,购买订婚礼物。
他们站在街头,小三左顾右盼,路花不知他在等什么。着急说:“赶紧走吧,天都不早了。”
“再等一会,”小三也急得直冒汗。
“你究竟等谁?”
“等一个人。”
忽然,小三跑步过去,在一个老头面前停住了。
“爹,”他喊。
“噢,小三。”
“我二哥呢?”
“他不来了,人家两口子,在家里打架。”老爹眼巴巴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屋里只有二十元,你们就将就买吧。”
小三不好意思地接住老爹的钱,暗自叹息了一声。
为了他俩的婚事,小三虽然和二嫂闹了别扭,但二哥是他的亲二哥,事先,他与二哥商量,这次,购买订亲礼物,由二哥给他送五十元,也算二哥帮他一把,谁知,这个当不了老婆家的二柱,又变卦了。
“这个混蛋,说话顶放屁。”小三骂道。
订婚后的一天,小三要路花去他家里,说是家里有事,到底是什么事呢?小三不说,路花疑惑不解,只好依了他。
下午,路花下班了,就推上自行车,出了厂门。
不远处,小三一直朝沟里走去……
路花走到陡坡底,扎住自行车,站在那儿,她似乎在等人,也似乎在沉思。
在这里,她曾经遇过难。
在这里,她邂逅了小三。
在这里,她获得了新生。
在这里,她曾怎样的狂喜。
在这里,她也深受过刺痛。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使她惊骇,使她留恋,使她难忘……
忆往事,酸甜苦辣涌心头。
一股凉飕飕的风打在她的后咽窝,小三从身后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笑着问:“你怎么不害怕?”
“我就知道是你,”路花扭扭身子。
“你就不怕是只狼,爬在你的肩上。”
“但愿是只狼,再把我吃掉。”
“是吗?”小三笑着说:“我可舍不得。”松开手,他转身站在她面前,调皮地说:“想当初,一只大灰狼,追赶一个大姑娘,那个大姑娘吓得哇哇直叫。”他的两只手似两只爪子,在路花面前抓抓挠挠的。
“你真坏!”路花本能地捶他一下。
他抓住她的手,面对面地微笑着。
“小三,去你家里,到底干什么?”路花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对你说过,到家里,你就知道了。”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去了。”
“又耍小孩子脾气。”
路花不是耍小孩子脾气,因为在她心里始终有两种怕,一是怕闲话。早上小三告诉她,要她下午同他回趟家,下午回去,晚上肯定回不来,也充分表明,她要在婆家过夜。那个年代,没过门的媳妇在婆家过夜,要让人说闲话的。不过,路花还有一种怕,是不是他家也分家。
“小三,是不是家里也分家?”
“分家?”小三惊愕的:“你怎么突然要分家?”
“我不是要分家。”
“那…。。”小三更迷惑不解了。
“我害怕,你家也分家。”接着,路花把几天前,对门王大妈家老三要结婚,两个兄长要分家的事,讲给了他。
“噢,是这样啊!”小三听罢路花讲的故事明白了。他抬手在她鼻子上摸了一下:“怪不得,刚才的嘴噘得能挂住油瓶,原来,是怕我把你带回家,参加分家。”他又撩摸她一下。
“讨厌,”路花在他手上打了一下。
“娘子,你听郎君对你说。”他象唱戏似的拉开架式,开始唱:
娘子呀,别害怕,
跟着郎君回咱家;
咱的家,不分家,
永远永远不分家。
他嗓音洪亮,吐字清楚,边唱边舞,真象戏中的小生。
“你怎么会唱戏?”路花笑弯了腰。
“我怎么就不会唱戏呢——”他吐出舌头,有意把”呢”字,拉得长长的。
路花开怀地笑,笑得眼中流了泪。
小三又拉开架式唱:
好媳妇,到俺家
尝尝咱山里的大西瓜。”
他把手围成西瓜状,在路花面前舞来舞去,一连唱了好几个大西瓜。
“那不叫好媳妇。”路花知道那是《朝阳沟》中的唱词,就说:“那是老嫂子。”
“老嫂子,那我不抬高你了吗?”小三瞪圆眼睛说。
“你真乖!”路花故意说乖,乖一般指小孩。
“我真好。”他耍了一个鬼脸:“跟上我一辈子都不老。”他手指向自己,后又转向路花。
“自己夸自己,不害臊。”
“不害臊,就不害臊。”他嘴快似鹦鹉。
路花捂着嘴笑。
“娘子,起程——”小三抬手向前一扬,左脚踩在地上,右脚搭在车架上。
这真是一出好戏。
在这里,他们又说又笑又唱又跳,象小孩一样的快乐。
小三还告诉路花,在中学排练节目时,他扮演《朝阳沟》中的拴保,村里人把拴保听成三保,后来,他这个“三保”名字,在村里还叫了很长一段时间。
路花走到自行车前,小三一手拽住她。
“请坐在前面。”
“谁跟小娃一样,坐在前面。”路花不满地说。
“女人如同小娃。”小三一脸得意色彩。
“放屁。”路花骂他一句。
“说话要讲礼貌,不准骂人。”
“谁叫你侮辱我们女人?”
“何谓侮辱?”小三说:“你没听说,小娃要哄着走,女人也要哄着走,你不哄,她就不走。”
“那你就哄吧。”路花跳动一下眉毛,自己抬步向前走去。
小三笑笑,耸了耸肩。
女人啊女人。
女人的脸,真是多变的天,一会儿变晴,一会儿变阴,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
小三骑上自行车,向前追去,追到路花面前,他两只脚踏在脚踏上,前蹬蹬后倒倒。
“你坐不坐。”他问。
“还我车子。”路花边走边说。
“何谓你的?”小三下了自行车。
“自行车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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