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当成雕塑。不过，她并未在意，一直在灵堂烧香烧纸钱，让灵堂的香烛长燃不熄。
外面确实热闹，不过对她来说竟如同冰天雪地，近在咫尺，却永远遥不可及。她也终于明白，十五年的距离，并非一句话一个笑容就可以拉近，更何况，那件事是大家心中扎根的刺，一看到她一提到她的名字，那刺便探出头来，伤人伤己。
直到今天，她才终于认命，她也不得不认命，一切都没有改变，亦无法改变，沙漠的干涸和沉寂，怎会因为一阵狂暴的风而脱胎换骨。
阿爷老了，由皮蛋来谢磕，皮蛋非常懂事，没了见面时那调皮劲，来了人便规规矩矩跪在蒲团磕头，没人时，默默地挨在小绿身边，看那香烛明灭的光，脸上有不合年纪的深沉。
人们看到小绿，似乎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扯着嘴角给她一个笑容，可看到奶奶的遗像，又觉得实在不妥，转过脸匆匆走开，有人好奇地盯着她看，还有人瞥了她一眼便皱着眉头离开，好似她能传播瘟疫。
作为一个局外人，Mark表现得堪称完美，把所有客人都招呼得很好，还兼顾照顾小绿的家人，不时为阿爹端茶送水，为阿娘捶背，连准女婿冬子也有些眼红。
当漫天的黑幕笼罩群山，人们纷纷散去，满脸倦色的小玲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姐，你去吃点东西，我来守夜吧！”
小绿沉默着摇头，小玲欲言又止，轻叹一声，带着皮蛋走了。
Mark跨进门，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哎呦叫唤，“老婆，累死我了！我说，你还是去吃点东西吧。”他左右瞧了瞧，附耳道：“宝贝，我算是尽力了吧，你难道想逃我的债？”
小绿眉毛挑了挑，冷冷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Mark微微一笑，“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肯定顶不住，一时半会没法走。你家里人当你是空气，你还想赖在这里不成？”
小绿瞪了他一眼，正想起身，只觉眼前一黑，Mark早有准备，把她拦腰抱起送回房，正要离开，却被她紧紧抱住。
他一低头，她一口咬在他衣襟，像野兽一般低低哀嚎。他下意识把她推开，没想到被抱得更紧，只能紧紧把她瘦削的身体抱在怀里，听凭那滚烫的泪水一点点渗入自己胸口某处，挤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轻轻吻上她冰凉的额头。
大概是怕小绿待太久，奶奶在家只停了三天便送上山。Mark也算知趣，上午看着奶奶入土，下午就带着小绿离开，家里人都没有去送，冬子闷不吭声将两人送到县城，临别时才开口说了一句，“姐，你别怪阿爹，我们这些年也不容易。”
“怎么回事，她杀人了还是放火了？”Mark不免为她所受的冷遇打抱不平，冬子并没有回应的打算，毫不客气地扭头就走，好似后面有鬼在追。
“要真的杀人放火还好了。”小绿怅然长叹，不由得开始掂量，自己在枕头下留下的两万块，能不能了结这一段不可挽回的亲情，报答奶奶的恩情。
离家多年来他们不闻不问，她早就没有抱任何希望，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绝情至此。她已深深懂得，亲情脆弱如玻璃，即使不是自己的错，碎裂那刻，大家就成了陌生人。
她只是不甘心，没有看到这真正的结局，她不甘心成为繁华都市里无主的孤魂。
Mark眼珠子一转，猛地揽住她往车站走，兴高采烈道：“亲爱的，我们回家，以后我十倍百倍地对你好！”
即使是逢场作戏，也使得她放下一切，冲着“边城站”三个大字露出淡淡笑容。
第三章 生活，是一口暗黑的井
回来了，谁也没想到这么快。
似乎梦游一般，小绿看着仍然一尘不染的房子，走进奶奶那晚睡过的房间，虔诚地跪在床边，用颤抖的手把床单上的折痕细细抚平。
窗户打开，树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微雨蒙蒙，把花园这小片绿色染得更加苍翠欲滴。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就是因为这片绿色，这么多年了，一闭上眼，山中清新的气息仿佛就在身体里蒸腾。可惜的是，为了不让奶奶和他见面，她费尽心机，谎称自己是孤儿，甚至一直不敢经常去探望，更不用说接奶奶回来。奶奶会不会多心，以为被人嫌弃，或者看着病房窗外那片绿色时会不会责怪她，她一直无法探知，奶奶温柔的笑容，自始至终从没改变。
Mark从身后把她拥在怀里，轻柔道：“宝贝，别伤心，以后有我！”
“都已经回来了，就别演戏了吧！”小绿凄然一笑，“这次真的很感激你，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现在跟我一起去银行拿钱，以后就不用来了！”
Mark的唇轻轻落到她耳边，“这么快就想赶我走么，我很有职业道德，不到一个月是绝不会走的。”他又叹息道：“你也看到了，我们那里小男孩太多，我太老，已经做不动了，还想做完你这笔生意好好休息。我也赚了不少钱，干脆自己做点生意，总比在那里被人挑来拣去的强。”
小绿蹙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你要休息要做什么都到别的地方去，别来搅乱我的生活！”
他突然把她身子扳正，恶狠狠地看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是你搅乱我的生活，我明明做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个鬼地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的故事！”他的声音低柔得近乎呓语，“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这是什么感觉？她浑身僵直，呆若木鸡。
仿佛，她从迷雾中冲杀出来，却仍然找不到来时的路；仿佛，她在大海中飘荡经年，突然看到远方星星点点的光。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轻声道：“你还是走吧！”
她并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多年前做保姆时某种甜蜜酸涩的感觉也曾经来临，只是那时候她和奶奶相依为命，生活拮据，居无定所，只能成为男人无聊时的消遣，成为众人的笑柄。
她太有自知之明，爱情对她来说是奢侈的东西，跟她从来没有关系。
他的唇轻轻落下，把她的话堵在口中，此刻，他的眼神镇定而真诚，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坠入其中。虽不能万劫不复，也暂时得到抚慰，感觉安全。
他嘴角一抿，用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道：“别急着赶我走，先让我陪你一个月行吗，如果到时候仍不能接受我，我绝不会赖在这里！”
他的手臂如此有力，让她突然有些晕眩，失去奶奶的庇佑后，她的心一直空空荡荡，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悬着，怎么也落不到底。
他的笑容极浅极淡，却有说不出的温暖，那，正是她渴望得心痛的东西。
她只觉得心中的物事慢慢落下，无奈地微笑，拍着他胸膛道：“你要抱多久，难道肚子不饿？”
回来第三天是星期一，小绿从来没闲过这么久，竟不知道该干什么，将家里擦得一尘不染后，实在没事做，干脆销假回去长信上班。Mark自然抗议了好久，还是拗不过她，小绿早上穿衣服的时候，他从床上懒洋洋爬起来，□着上身在一旁捣乱，把她弄得手忙脚乱，又偷了无数个吻才放她出门。
当小绿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他也走到阳台上，小绿一回头，刚好和他的视线相会合，不约而同微笑起来，同时高高扬手告别。
他送个大大的飞吻过去，微笑着目送她远走，转头飞快地走进书房。
上了公交车，小绿仍然觉得在梦里。有人陪伴，这一段最难熬的日子竟然就这么淡淡而过，着实令人吃惊，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冷血，不然为何奶奶过世后没有痛不欲生，反而迈着大步走向男人的怀抱，走向新的生活。
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高楼大厦，她不禁有些失神，暗叹自己果然太寂寞，这么快就让他的笑脸进驻自己的心房，不过，以后有男人陪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梦寐以求多年的好事。
那人却不同，总是一脸阴郁，浑身冰寒，似乎要拒人千里之外，只有和她相处时才会有笑容，两人相比，她更爱Mark那团火，因为只有他能把自己最深处那个角落温暖。
也许，他真的爱上她了吧，她忍不住说服自己。他连那羞耻的伤口都不嫌弃，每次欢爱都轻柔□，在他的引领下，她终于知道身体藏着这等秘密，让人如痴如狂。
车厢里很挤，大家拉好扶手，将冷漠的目光投向窗外，有人却惊奇地发现，坐在角落里那个一身黑色套装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子，脸上的笑容灿如春花，那空谷幽兰般的气息，在污浊不堪的车厢里，成了一道突兀而眩目的风景。
“她真好看！”一个戴着大太阳帽的女子嘟哝了一声，旁边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冷哼一声，借着车的晃动顺势挡住她的目光，将她几乎揽入怀里。
女子似乎很不满意，悄悄戳了戳他的腰，却被他十分强势地扣在胸膛，座位上一个中年人有些看不过眼，刚把谴责的眼风扫过来，被年轻人那带着几分煞气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正襟危坐，再不敢抬头。
两人揽在一起目标就变得大了许多，把小绿的目光也吸引过来。小绿怔怔看了一会，只觉男的帅气女的时髦娇俏，实在是一对璧人，不过，她很快醒悟到自己的无礼，这才悻悻然收回目光，在心中暗自羡慕，有人陪伴照护的女人有多么幸福，从女子嘴角的微笑就可以看出来。
她不禁有些憧憬以后和他一起经营家庭的幸福生活，带着迷蒙的微笑走下车，走入长信大厦的大门。
身后，两人也跟着下来，男子把女子的帽子拉得更低，拉着她的手往长信走，快进门时，女子猛地将他拉住，垂头不语。他轻叹一声，揽着她上了站台候车，女子似有几分犹豫，回头看了一眼，小绿正好回头，跟那女子打个照面，心中咯噔一声，只想到四个字。
“原来是她！”
长信集团堪称安和最有名的企业，靠建材起家，这些年发展势头无比迅猛，小绿进来的时候上上下下只有一百来人，到今天已经发展成拥有三万多名员工，三十多家分公司的大型企业。长信的分公司已经设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经营范围涉及家电、百货、烟草，甚至还是货运的龙头老大，其董事长何青天连同长信都成了安和的金字招牌。
长信大厦在七路车线上，七路车是安和的环城线，最重要的两个站就是小绿所住的贵族花园和长信大厦，以长信大厦为中心，辐射形成安和最大的商业中心。
事不关己，小绿很快忘记了车上那对男女的事情，在一楼打了卡，钻进电梯按了十楼。即使因为Mark耽误了一点时间，她仍是第一个到办公室。她的位置面向人事部门口，是一间单独用玻璃窗隔开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个灰白色电脑台和书柜。她把包放下，清点一遍书柜里和台面上的文件，出去泡了一杯龙井，小心翼翼地端着热气腾腾的茶走进自己的写字间。
这么一会工夫，写字间已进来一个着灰色套装女子。她三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短发梳得一丝不苟，明明满脸笑容，小绿却只觉头皮发麻，赶紧迎了上去，微笑道：“玲玲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车玲玲就是人事部经理，算是小绿的师姐，当年小绿夜校的老师就是通过她把小绿介绍进来。听说小绿这些年一边捡垃圾一边坚持学习的经历，她大为感动，一直很照顾小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