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蓝登堡之舞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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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蓝登堡之舞 上-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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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厚厚的头巾包起了头脸,却依然遮不住狰狞威猛的恫吓感觉。
   
   〃赛安。。。。。。叔叔?〃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头巾里露出来的白发,颜色更加浓重的紫红色脸庞,眼角有一道明晰的疤痕,像是被重物击中过一样。他高大的、像山一样的身躯,现在竟然也微微佝偻了。
   时间已经过了。。。。。。三年。。。。。。吗?
   
   赛安老远处一看见我,激动地攥紧了铁栏,大声嚷道:〃多米尼克少爷!〃
   少爷。。。。。。多么陌生的称呼。
   
   我慢慢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这样的三年,暗潮汹涌、风雨飘摇的三年,战战兢兢地一日一日存活,被困于名为柏林的黄金孤岛上,甚至都不曾有机会为那些血脉相连的人祈祷。
   
   赛安是怎么能到这里的呢?
   被夺去宅院的赛西尔姨妈一家又怎么样了?
   去了巴黎的乔安娜现在还有消息吗?
   科隆的马林叔叔一家呢?去年听说他们的店铺被查封了。。。。。。
   还有科特布斯,科特布斯的那些总是唱歌的人们,还有。。。。。。父亲。
   
   所有那些人我都是不会真的关心多少的,安迪洛尔从来自私,唯一只是……我那生活在痛苦中不可自拔的父亲。。。。。。
   每当想到这些,我就明白:我的根,不在这里。
   
   〃赛安。。。。。。〃我隔着铁栏杆握住了老仆从高高红肿起来的手,上面满布着粗糙纠结的伤疤。
   
   〃少爷,可找到你了,〃赛安紫红色的脸因为激动肿涨得有些发亮,他浓重的褐色眉毛上雪水化开一滴一滴晶莹地挂着,眼睛里也亮闪闪的,〃您都长得这么大了。。。。。。我看看。。。。。。〃他伸过手来想摸摸我的头,结果又好像想起了他的小主人别扭的脾气,猛的一怔,讪讪地收了手。
   
   我嘴里一阵苦涩,拉住他的手按在脸颊上,咧开嘴笑笑:〃是啊赛安,你看我都长这么高了,想不到吧。。。。。。〃
   
   赛安有些惶恐地抽回了手,不自觉地就拱起了背,笑道:〃倒是我,反倒是矮了。。。。。。〃
   
   〃你一定为我们吃了很多的苦,〃我抿了抿嘴,几乎有些不太敢问出下面的问题,〃父亲他。。。。。。还好吗?〃
   
   〃您说老爷?〃赛安一下子露出了自豪的笑容,他挺直了脊背,有些得意,又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说:〃大约一年前,地方上的警察来了,我的弟兄大半夜地跑来通知了我,我就连夜赶着车把老爷带回乡下去啦,还有我们几个吉普赛弟兄们一起,现在住在科特布斯乡下赛安家的老别墅里,那是大老爷留下的东西,不会有人查的。〃
   
   〃是吗。。。。。。〃我舒了一口气,放松地冲他笑了笑,〃你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路上没有遇到警察吗?〃
   
   〃可不是,少爷,这一路上我可是逃出来好几次呢,亏得我骨头硬,要是一般人,早给他们打死了。。。。。。〃赛安狠狠地呸了一口,〃那些狗娘养的真不是人!拿吉普赛人当马抽!〃
   
   我摸了摸赛安手上可怕的伤口,更不用说这个硬汉子身上的那些伤痛。。。。。。我一阵心酸。
   
   赛安看着我皱起了眉毛,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板牙,〃少爷可不要为我这样的下人难过,您可从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嘿嘿,〃他大咧咧地笑着,〃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地找到少爷您了么。。。。。。看见少爷您还好好的,我心里就高兴。。。。。。〃
   
   〃嗯,是啊,我过得很好。〃
   
   我过得很好。
   
   赛安笑得很灿烂,他身后灰色的街景都好像明亮了起来,脏污了的白雪反映着朝阳的暖红色光线,清晨的鸽子都醒过来了,一群接着一群地飞过天空,留下盘旋的、悠长的鸽哨,像回荡在我心底的颤音。
   赛安用力握紧了我的手,开心地说:〃我是来接您回去的,少爷。〃
   
   第十八章
   
   我像触电了一样大力抽回了手。
   
   〃少爷?〃赛安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
   
   〃不,没什么,〃我不知所措地连连摇头,退出去好几步,不敢看他的眼睛,〃赛安我。。。。。。〃
   
   赛安睁大了有些突出的眼睛,表情渐渐由不解,犹疑,惊讶直到愤怒,他的大手把冰冷的黑色铁栏握得咯咯直响,眼睛里也有了血丝:〃是不是那些该死的军官要挟少爷?〃他白色的头发都有些疯长起来,威胁地挥了挥铁拳,〃他们扣住您了吗?不让您走?〃
   
   〃不,不是!〃看着赛安那一副激动的样子我紧张地一把拉住了他的拳头。
   
   他豪气地挥开我的手:〃少爷您不用为我担心,我是个粗人,但是经过这几年也知道了点分寸,我不会闹事的,但是我有办法带您回去,您相信我!〃
   
   〃不是这样的,赛安,〃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自然,充满说服力,〃我,我其实。。。。。。在这里生活的非常好,我。。。。。。有自己的工作。〃说到工作的时候我不自然地低了一下眼睛,稍微感到有些。。。。。。羞耻。
   
   〃工作?您说工作?〃赛安反手攥紧了我的手,〃您为这些军官工作?〃他原本压低的声音激动地爬升,震得他肩膀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往下掉,〃您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犹太人和吉普赛人的?他们抢了我们的一切,把我们不当人,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少爷,您还给他们做事?〃
   
   〃不是的,将军对我。。。。。。很好。〃我低下头看着脚下踩着的雪。
   
   赛安的大嗓门把这个轻雾蒙蒙的清晨衬托得格外寂静,我被他的声音吓得有点心虚了,声音细的像蚊子哼哼,〃我。。。。。。不是犹太人,我是德国公民。〃
   
   赛安傻了,脸上粗犷的线条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暴突的眼珠子像两个弹珠一样圆圆地张大鼓起,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压抑地喷着气,他看着我就像我在说法语一样露出完全听不懂的表情:〃您说什么?〃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了。
   
   安迪洛尔,从小崇拜的是查理曼大帝,腓特烈二世,李斯特和俾斯麦,从来不是亚伯拉罕,摩西,所罗门和大卫王。安迪洛尔比他的父亲更应该是一个德国人,他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与他贵族般自矜自傲的祖父一模一样的血,虽然,他长得和他犹太裔的母亲如出一辙。
   我爱我的母亲,虽然她是一个犹太人。但我并不能像我的父亲的爱一样,并同母亲的性情,信仰,种族,家族,一切一切,都爱进了血液里。
   
   所以对于我的父亲,我常常觉得不可思议,爱,怎么能如此疯狂。
   
   〃这话如果让老爷听见了。。。。。。〃赛安微微张开了嘴,有些惊慌地说。
   
   〃不,不会,他是个德国公民。〃我终于能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赛安,表达出真实的自己,好觉得自己早已长大。
   
   〃老爷不会允许你这么想的,要知道老爷是犹太教徒。多米尼克少爷,您也是。。。。。。〃
   
   〃那不是我愿意的!〃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气势见长,赛安高大的身形也缩了缩,眼里有着明显的受伤颜色……三年的时间,他当年的小少爷,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不,赛安,这才是真正的我,我从来,从来都憎恶我身体里的那一半犹太血统,它扼杀了我曾经所有的梦想。
   
   〃老爷。。。。。。在等着你。。。。。。〃赛安这样的大高个子也露出这么委屈的姿态,眼神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我看在眼里,心中咯哒一下,是我的父亲在。。。。。。
   那是永远不能放弃的羁绊,安迪洛尔,你怎么能这么混蛋。
   
   〃那边的,什么人!〃一声喝问把我从犹豫不定中惊醒过来,三个警卫兵模样的人站在大铁门外的走道上,揣着枪冲这边喊话。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褐色的军用轿车。
   
   〃长官,是我们这里人的亲戚,〃门房的约克一连串地点头,迎了上去,〃他一早就在这等着了,只是说几句话。〃
   
   赛安吃了一惊,拢了拢棉大衣,我强自整定,靠过去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顺便将他的头巾裹了个严实,眼神示意他赶快离开。
   警卫兵皱着眉,退回到轿车的门边,低下头问了问,然后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车门。
   
   我偷偷斜了一眼,大叫不好。
   
   厄玛?格莉丝。
   那个女人妖娆地下了车,米色的风衣裹着线条一流的曼妙身躯,同色的高跟鞋点在地上,亭亭玉立又透着一股子女王的傲气。她的副官连忙从旁给她披上一件银鼠皮的大氅,她在远远的地方就开始毫不客气地盯着我看。
   末了,施施然向我这边走来。
   
   我揪着赛安衣襟的手开始发抖,赛安脸上也浮现出惊慌。
   〃你赶快走。〃我用力拉了拉他的衣服,压低声音道,〃立刻,马上。〃
   
   〃少爷,和我一起。。。。。。〃赛安也察觉到了危险,但是他依旧不死心地攥着铁栏杆,盯着我的脸恳求。厄玛和他的警卫兵越走越近了。
   
   〃快走!〃我几乎是在低声吼他,〃如果可以我一定会跟你回去,但是现在不行!〃我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还是犟着站在那里,我只好几步冲向门房,一出耳门,正迎上厄玛一行人,我站在她面前敬礼道:〃中校。〃
   
   厄玛撩了一下金色的长卷发,柔美地笑了笑:〃安迪,我正好是来找你的。〃她往我身后看了看,我转头扫了一眼,赛安一面盯着我,一面犹犹豫豫地往街道那头走去了,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强自镇定地立正道:〃中校有什么吩咐?〃
   
   她看着赛安磨磨蹭蹭地走远,面带微笑也不追究,一抬手,她的副官递给我一封白色的简装平信,普普通通的样子。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请你帮我送一趟信,到柏林东城区的警察局。〃
   
   我接过信,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雪白的信封上只有一个鲜红的蜡油戳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柏林警察局?
   
   我的心脏不规律地雷鸣起来,两腿开始发软。
   〃中校。。。。。。〃
   
   话还没让我说,厄玛就瞄了一眼赛安走远的方向道:〃那是安迪的亲戚吗?还从来没听说过你家人的事情呢。怎么这么急着走,是家里有急事吗?〃
   她面露温柔的关切神情,在我看来却无异于恶鬼在我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压抑着冒到嗓子口的心跳,指甲钻进手心的肉里,随意地回答道:〃哪里,那是我们家的债头,钱我父亲是早就还清了,他还以为我好骗,跑来这里想混我的钱。〃
   
   〃原来如此。〃她说着原来如此的时候,眼睛里一片了然的意味,看得我直发抖,〃难怪跑得那么慌张。〃
   她脸上荡漾着微笑,眼中却无一丝波动地看着我:〃你现在就送去,好吗?〃
   
   清晨的雾气开始渐渐散去,早晨的风缓缓地游荡在街道上,两旁光秃秃的枝桠上积雪扑簌簌地往下掉,红色的晨曦也消散在东方天际,金色的光芒开始涂满了这个灰色的世界。
   
   大群的鸽子飞走了。
   
   天空开始显出蓝色的轨迹,几日的大雪后,放晴的日子终于到了。
   
   〃是的中校,如果这是命令的话。〃
   
   〃帕迪,让司机送他过去吧。〃她转头对我笑了笑,〃这可不是命令,因为你根本不是军人呢,我的笑信使。〃
   
   我拉开车门,坐进了前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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