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不适合去前线,到参谋部工作吧。〃他似乎是无心烦扰这样的事情,扔下一句话就优雅地转身离开了。我在原地发愣,这从天而降的好运气实在是太不真实,那个狗娘养的士兵又走过来,冲我恶狠狠地呸了一句:〃你他妈的狗运真好。〃
我攥紧拳头才忍住了冲上去暴打他一顿的冲动,这时少将的副官却匆匆返回,对他说了一句:〃约德尔少将的命令,让你现在就去警视厅领二十军棍。〃
那士兵立刻垮了一张油光发亮的圆脸,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是。〃我心里乐开了花,毫不掩饰地当场大笑起来,临走,那个银发的傲气副官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当时我没有计较那个眼神背后的意义,只是微笑地看着,梦想离我,又近了一步。
梦想,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真正的梦想,只有一个。
第四章
那是个美丽的早晨,我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七零八落的行李,告别了这个让我充满鄙夷的菩提树街147号。
我提着一个大箱子,拼了命地跑,总算赶上了开往慕尼黑的军车。
雄赳赳气昂昂的党卫军军歌无边地跑着调子,就在一辆辆军车的马达声中混合飞扬。一路上飞尘伴随着劣质的香烟刺鼻难闻,充耳都是弹子炮一样飞快的德语,这一批的士兵们极其年轻,满怀着火烧火燎的热情。有人讲了一个有点那个什么的笑话,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说句实话我很想融合到他们中间去,只是这车队开往的方向是远离柏林的慕尼黑,我的心情就怎么也高涨不起来。
我很可能,想念,某一个人。
乱世头上的交通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一路上不停地停车让路,直到傍晚时分,我才匆匆地跳下了军车,司机从前面把我的箱子扔下来:〃小子,你是个军人,怎么像个姑娘似的带这么多东西!〃
我摘下帽子从他挥了挥:〃谢谢您先生,请问第二陆军参谋部往哪里走?〃
〃参谋部还在城东呢,慢慢问过去吧。〃他打量了我一眼,〃小子,要祝你好运了。〃说完黑色的军车扬起一片尘土开走了,我看了看表,忽然觉得事情变得糟糕起来。
拖着的大箱子严重延缓了我的动作,我拼命地在街道上跑着,一路摸索,直到七点钟才赶到陆军参谋部。
参谋部的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党卫军战士,看见我拖着箱子走过来立即高声问话:〃你是哪里的?〃
〃安迪洛尔?D?赛廷,来陆军报道。〃我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精神一些。
〃混蛋,报道的时间早就过了,滚回家找妈妈去吧!〃卫兵似乎憋了一肚子的气,几句话吼得又快又急,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新兵吗?〃
两旁的卫兵立即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军礼。
一转头,夜色中飘起了魅惑的迷迭香的气味,女人穿着党卫军的黑色军服,曲线流畅柔和,一头摇曳蓬松的金色长发,年轻又性感,难能可贵的是看起来干练睿智,这不是凯瑟琳所能企及的姿色。
〃是的,小姐。。。。。。不,长官。〃我瞟了一眼她军服上的肩章。
她画着精致的紫色眼影,猫一样的绿色眼睛微微拉长,笑着说:
〃和我一起进去吧,你看起来很特别。〃
片刻之后,我立即明白了她所说的〃很特别〃的意思,参谋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我站在高大的玻璃幕墙前面,身边是美丽的党卫军女军官,她穿着高跟的皮靴,我仅仅只到她的肩膀,一身崭新的军服被我穿得邋里邋遢,手里捏着变了形的军帽,一路颠簸下来皱皱巴巴灰头土脸,咖啡色的卷发疯草一样凌乱地搭在额角,整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儿童。
很。。。。。。滑稽。
我沮丧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女军官却扑哧一声笑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喜欢摸我的头,这个动作顺利地赢得了我的好感,她说:〃你是阿德里安点名送过来的是吗?我是厄玛?格莉丝,很高兴见到你,小伙子。〃
这个美丽的女人很知道如何把握人心,但是她让我感到了真实的亲密和好意,我向她敬了一个礼,〃谢谢长官。〃
厄玛?格莉丝毫不忌讳地大笑了几声,〃好了小伙子,快进去吧,你要挨骂了。〃说完踩着高跟皮靴很有味道地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妖娆的背影,想到她刚才说的是。。。。。。阿德里安?
不是约德尔少将?我狠狠胸闷了一下。
顺着宽阔的走廊往参谋长办公室走去,往上的楼梯两边壁灯擦得雪亮,四下变得空荡荡、静悄悄。
所有卫兵都整装而立,严肃得像沙皇宫廷里一动不动的雕塑。
我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停在参谋长办公室外,面前是一扇茶色玻璃的大门。门上有一对飞鹰,嗜血地、犀利地朝下够着爪子,压迫着我的神经。
我想伸手按按门铃,但是看到玻璃上映出来的影像又犹豫了一下。
我试着调整呼吸,做出一个平生最坚毅最严肃的表情,可是真泄气,镜面上只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小公子哥在嬉皮笑脸。
我对自己做出凶狠的样子,瞪着眼睛,整理着自己的形象。
答应我的是里面的一声很有气势的命令语:
〃进来!〃
我吸了口气,推开门。
将军一只手支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另一只手快速地签阅着文件,让我站了足足有十分钟之后,他才慢悠悠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
他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额发微微落下一点,却不能遮挡他毕露的锋芒。
他是个典型的东部德国的美男子,帅气的脸庞上写着精明果断,即使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也可以看出他超出一般水平的海拔。
费多尔?冯?博克,元首亲自授命的步兵中将,第二参谋部临时部长。
〃名字。〃他的语气生硬刚强,让人绷紧神经严肃对待。
而阿德里安就不是这个风格,他用柔软的调子轻轻说话,可是却能让所有听到的人浑身发软,只能服从。
〃安迪洛尔?D?赛廷。〃我昂着头,跺了一下脚报告,然后开始检讨这个举动应该有多么滑稽。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瞟了我一眼道:〃陆军的人都死光了吗?怎么送了一个小孩子过来!〃即使是呵斥的话语,他也说得非常帅气。
〃我符合兵役年龄,中将阁下。〃我把分配表递到他的办公桌上。
看都不看一眼,他皱了皱眉,〃你迟到了多长时间知道吗?〃
〃两个小时零五分钟,将军。〃
〃有理由吗?〃
〃。。。。。。没有,将军。〃
〃很好,作为一个军人,首先,你没有时间概念。〃
〃不会有第二次了,将军。〃
这次,他微微点了点头。
〃来这里的时候你应该听说了秘书处有几个人住院的事情吧。〃
〃是,将军。〃
〃那么我想你应该明白,我这里的工作不适合小孩子。〃
〃是,将军。我会按您的要求完成任何工作。〃
他稍稍满意,挥了一下手示意我可以去干活了,伸手拿过我的分配表。
我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过关了。。。。。。
〃等一下。〃就在我伸手去拉门的时候,中将唤住了我:〃安迪洛尔?D?赛廷,你是犹太人?〃
第五章
〃我。。。。。。〃完全没有想到会出这么一个状况,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可以走了,〃他冷冷地看着我,〃回柏林去。〃
〃中将,我完全可以。。。。。。〃
作为一个德国军人……这几个字还没出口,就看见费多尔中将简简单单地一扬手,分配表变成的几片碎纸,像雪花一样飘落在了地面上。
我如遭雷劈。
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个参谋部的,我机械地挪动着双腿,天色已近午夜,我拖着原封不动的箱子走在慕尼黑冷清的街道上,夜空中有很密集的乌云,除了路灯,再找不出一丁点儿光亮。我想找个旅馆住一夜,可是这该死的乱世上,城市冷落得像个坟场。
我慢慢地往来的方向走着,一步一步靠近柏林的方向,心像被刀子拉过一样,痛得滴血。
我要回到那个庸俗的、懦弱的犹太家庭中去,回到那没有激情,死灰一样的生命中去。
午夜之后,天空飘起了小雨。我就在雨里浑浑噩噩地走了一夜,破晓时一辆运蔬菜往柏林去的马车经过,搭上了我。我把箱子往旁边一扔,往浸水的稻草里倒下,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傍晚回到柏林时,我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呼吸也变得艰涩,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去管这些。我想回菩提树街147号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回科特布斯小镇。
呵,梦想?
那就是个荡妇!耍了你再甩了你,临走还送你狠狠一耳光!
柏林市区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我却说不上来。有些地区过于安静的原因吧。
到了塞西尔姨妈家,发现居然整栋房子灯火通明,远远地有人围在周围,带着武器。
我心里一惊,急匆匆地走了过去,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人?〃庭院外警戒的士兵喝问道,他瞅了我一眼身上湿漉漉的军服,〃参谋部来凑什么热闹!〃
我努力摆出架势,咳了一声:〃让我过去看看。〃
那个士兵和他的同伴对视了几眼,然后转过来对我挥了挥手中的枪:
〃过去吧,少惹麻烦!〃
我挤进去。
一家大小都在庭院里,塞西尔老爷却似乎不在。塞西尔姨妈放声大哭,她的脚边放着一堆箱子。凯瑟琳骂骂咧咧地提着新做的裙子,数落着周围的人,而仆人们惊慌失措地围成一团。
看见我出现在院门处,凯瑟琳高兴地跑过来拉住我,也不嫌我脏兮兮的:〃安迪你可来了,你是军队里面的,快和他们说说。〃
〃发生什么事情了?〃
〃哎呀,还不是因为我们是犹太人!〃凯瑟琳嘟起了嘴,瞪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姨妈,〃元首下令将柏林市区的犹太人集中起来,我们这是强制搬迁。〃
〃往哪里搬?〃我心里暗暗有不好的预感。
〃谁知道呢。。。。。。大概某个住宅区吧。〃凯瑟琳愤愤地说:〃连行李都不许多带,我还有很多裙子呢。。。。。。〃
绝对不会这么轻松,我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那一夜的晚宴上,银行家们汗津津的样子;那些士兵肆无忌惮的侮辱;还有。。。。。。费多尔中将鹰一样的眼神。
〃不能去,〃我对他们说,〃不能搬去那里。〃
〃啊?为什。。。。。。〃凯瑟琳话还没说完,一个柏林警察局的人就跑上来揪住我:〃你是什么人?〃
我还没开口,凯瑟琳就气冲冲地对他叫道:〃你放开他,他是我弟弟!〃
〃你是犹太人?〃他打量了一眼我狼狈的军服,哼笑了一声,〃现在所有的犹太人公务员都滚回家去了,你还想在参谋部混?〃
他指挥着旁边的几个手下:〃把他一起带走!〃
〃我是德国公民!〃我挡开他们的手,〃我父亲是德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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