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楼梯道像是甬长的岁月,一路上,15年来的回忆如黑白电影在脑海里放过。从最后一阶楼梯走下时,眼前的景物骤变,又变成了今天这熟悉的模样。来接新娘的婚车等候了多时,见到于锦来了,最前面的加长车不耐烦的发出一连串鸣笛。
于锦像个受惊的兔子,拉着我就朝那车飞奔过去。
车门敞开着,于锦羞红着一张脸,提着纱裙缓缓坐进车内。
我久站在外面不知是进是退。
毕竟我还没有做好充足的见未来父亲的准备,毕竟这15年来,父亲的存在在我的脑海里,仅仅是一个干瘪的词。若是非要问是何形状,我只能说不明其状貌似何物。
最后我还是鼓足勇气坐进了车里,与那个男人对视。
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角和发髻修理的干净利索。眉峰如刀般坚毅,那是独属于商人的无情。鼻子挺立着,脸部被划分为明显的黑白面,暗处的眼眸闪着皎洁的光,透露着丝丝精明。已然是40岁的年龄,却还有三十而立时的英气。虽然于锦从未跟我提及过他的工作,但我已经可以推测出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果断、刚毅、冷血且无情的商人。
我端详着他的面孔,心里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阻拦于锦嫁人。
“锦啊,你的女儿长得跟你真像。”
他扬着嘴角笑着说,而我却没半点反应。
“这是你仲叔叔,快喊叔叔好。”
于锦见场面尴尬,慌忙缓和气氛,于是便介绍起了这马上就要成为我爸的人。对此我只能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在这种情况下白痴都知道这人是谁——不是于锦的结婚对象还能是谁。
(3)于锦,你是我的母亲,故而我希望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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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什么叔叔,这马上都该喊爸爸了吧。”
我打趣的笑说着坐下身来,于锦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霎时间面露欣喜之色,就连那个仲叔叔的脸色都好看多了。我暗自观察着这关系微妙的两人,却再也没能如人所愿的说出别的话来。
虽然隐隐觉得她们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我宁愿相信那只是我多虑了。
下车后,重新站在被雨水洗刷的干净的路面上。渐渐舒心了。
黑漆漆的柏油路,幽绿的梧桐树。
凉风从身边急匆匆的溜走,袖子也兜不住半点的风。
它走的轻快,就如手中里如流沙般的时光。
“我们一起进去。”
本是要新郎新娘两人携手步入礼堂,结果走了一半,于锦发觉我还在原地发呆,便又折了回来,非要拉着我一起进去。我连连摆手,哭笑不得地说:“妈,这是你该跟仲叔叔走的红地毯,我就不踏足了。你们先进去,我马上就到的。”
于锦从心里赞同我的话,然而她不愿意放手。
我静默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眸,渐渐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想法。
结婚这样隆重而正式的场面,她希望能与我同在,共享这种喜悦。
我们的双手紧紧的贴合着,她的手已不像往年那样细腻,茧子却少了些。话说回来,
今天还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婚礼。
还记得幼儿园时她接我回家,路过别人结婚的酒店时,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上总带着憧憬的神情。她说那个男人曾经答应给她一场豪华的婚宴,宴请所有的亲戚朋友,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可她一直没等到。
而今天终于美梦成真了。但却不是跟那个人圆了梦。
最后于锦还是拗不过仲叔叔那不耐烦的目光,她轻轻松开我,像小鸟一样扑向了他的身旁,独留我在原地礼貌性的微笑。
那天的风刮得不停歇,像是在尽了它的全部的力去吹去落在记忆里的尘埃——像是在用力的挖掘关于过去的一切。
很多事情就在那风里呈现在眼前。
比如说每天踩着晚霞回家,在那瓦蓝色的天幕下发呆。
又比如说天黑的很早的冬天里,借二黑家的灯写作业,受尽了耻笑。
后来学校开设了晚自习,我便也没再在深更半夜里借他家的光。
来自过去的穷苦,来自过去的耻辱,像是丑陋的疤痕占据了整个心头。
“放下吧,忘记吧。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
我微笑着拍着胸口,这样劝着自己,努力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会永远过去,何必像现在这样没事的想起来,用过去折磨自己呢。
就这样,好不容易我才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态,准备踏进礼堂,而那个来自过去的丑陋伤疤不巧出现在了面前。
二黑今天还是穿的跟以往一样张扬,明明肥的入门都需要侧着身子,还非穿着贴身皮衣。头发烫染着彩虹般夸张的颜色,肥油的耳朵上嵌着铆钉样式的耳钉。脖子本来就短粗,又带了根粗重的金链子,看起来格外搞笑。我瞧见他这幅滑稽的打扮,笑意悄然从嘴角蔓延至眼底。
“来看我妈结婚吗?礼金呢。”
(4)于锦,你是我的母亲,故而我希望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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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金?没有。”二黑圆圆的手伸入他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将口袋的内衬都掏出来给我看。看到深灰色的布料,我也不得不接受他没带礼金准备来混吃混喝的现实。
“哎呀,这不是咱们邻居于纸吗,几天没见长得又水灵了!”二黑身后又突然冒出个人,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逼得我退后一步。
不用多想便明白这是二黑的妈妈——一个极其小气而又爱占便宜的中年女人。
她今天打扮的也是令人发指的模样。
廉价的粉底勉强遮住颧骨上的黄褐斑,下垂的眼角努力往上扬着,却只能显得更加可笑。与二胖同是短粗的脖颈上系着白丝巾,丝巾打成花样,这本是最纯净美好的饰品,但系在她脖上却完全变了味。
我则是那副她们口中说的穷酸‘水灵’样。
洗的褪色的蓝白相间的初中校服,穿着双侧面开胶的小白鞋。
15岁,本是个应该穿着棉布裙,披着齐肩短发的年龄,而我却执意剪了男生样的短发。
原因是——
节省点洗头膏,节省点梳头发的时间。
低头看了眼灰溜溜的小白鞋,我懒懒的扬唇微笑。
分明和以往一样打扮的穷酸,分明距离上一次见面没超过24小时。我怎么就突然变得水灵了呢?极具嘲讽的话配上二黑母子方才说的话,着实让我感觉到种和过去这15年来不一样的感觉。
本来我可以喊保安来把这两个不交礼金又死皮赖脸来蹭宴席的人请走,但我却默许了。
带着二黑母子一步步的走进大厅。
一步步的走过刚才于锦和仲叔叔走过的地方。
我的心,完完全全被虚荣包裹住了。
一路上二黑的妈妈在不停地算计这婚礼要花多少钱,包下这么多豪车要多少钱。二黑也用种从未见过我的表情,怀疑的打量着我。我不留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加快步伐走了进去。
大厅里,于锦正和钟叔叔应付这那些灌酒的朋友们,她左顾右盼时看见走进大厅的我,立马温柔的开口喊我:“纸儿,你来了。”
“嗯,妈,你少喝点酒。”我亲昵的拉着她的手,发现多了枚精美的钻戒。
于锦察觉到我已发现她手上多出的戒指,面色微红的笑了:“纸儿你来晚了步,我都带过戒指了。酒呢,你仲叔叔会帮我挡下的,他很体贴人。”
“是吗?”一想到车厢里他冰冷的表情,我连笑都难笑出来了。
真的很难想象的出,他会跟体贴这样温暖的词有关。
于锦浅笑着点头,眼里含满了幸福,然而她在看见跟着我走过来的两人时,脸色骤变。
“二黑跟他妈妈怎么在这里。”
于锦的口气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我清楚于锦是在生气,她不愿意在结婚时看到这两个带给我们15年屈辱的人。即使他们曾帮助过我们。
二黑的妈妈看见不同往日,光彩熠熠的于锦时,眼睛都直了。
她喃喃自语的说:“于锦你这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怎么好事都让你落到了。”于锦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我无视了二黑妈妈说的话,牵起于锦带着钻戒的手,对二黑母子郑重的说。
“于锦她是我母亲,她会一直很幸福。”
(5)于锦,你是我的母亲,故而我希望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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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被水晶分割的灯光支离破碎,如午后穿透树叶缝隙斑驳了一地的光斑。
零落的散光中,我执着于锦的手,看着她唯美的侧脸莞尔一笑。
妈,我不会让你受一点点的苦,哪怕以后的家不再是我们那个10平方米的小地方了。这句话不适合在这样正式的场面说,所以我放在了心底。只是像这样一样安静的牵着她的手,恍如很多年前她牵着我走过大街小巷一样。
那些年,她为了几毛钱跟小贩争的脸红脖子粗。
那些年,她省吃俭用不顾别人的白眼,捡废品去卖。
那些年,她没有涂抹防晒霜,顶着烈日,在骄阳下买我爱吃的芒果。芒果这么贵,她盯着它好久才决定买。回来的路上她小心翼翼的提着,生怕撞坏一点点。
那些年早已经过去,而于锦为了我做的一切,我却不曾有一秒的忘却。
我应当要用所有的努力去让她幸福。
“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了,我带我儿子去吃了哈。”
二黑的妈妈看得见我眼中的敌意和冷淡,识趣的带着二黑去找餐桌了。于锦的目光直视着不知所向的风景,清泪簌簌滑落两腮。我伸手擦去她的泪,像个大人一样安抚她:“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哭,哭了不吉利的。”
“嗯,不哭了。”于锦回神后笑擦着泪,冲着我绽放明媚的笑颜。
仲叔叔走了过来,他微笑着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见,只是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于锦。终于在于锦拍了下我的脸时,我方才回了神。
“叔叔,找我有事吗?”我一脸标准微笑的问。
仲叔叔听见这叔叔的称呼,脸上有点挂不住,不过还是笑的将他身后的人介绍给我。
“这是我的儿子,仲袭,袭击的袭。”这个冷淡的男人,再提及自己的儿子时,一脸自豪的样子。于锦像是颇为满意有了仲袭那样的儿子。终于我耐着性子,朝仲叔叔身后的黑影看去。
阴雨过后阳光终于再度普照大地,一束束柔金色的光线从天窗笔直的投落。
一袭墨黑的燕尾礼服贴服着修长的身躯,白如羊脂玉的肌肤白皙无暇。深灰色的头发略长,很完美的修饰出了他颈处的轮廓。细眉如烟柳轻描,墨眸的深处是一望无尽的深海,灰蓝色的深邃与忧郁,在他的身上尽情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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