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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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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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娃虽然不完全理解周立功,可她认一个死理,那就是:只要是她立功哥做的那就一定是对的,她理应无条件地支持他。她想了想说,那咱就变个花样谝传嘛,不让他老人家抓住把柄。
  周立功忍无可忍了,他纠正引娃说,是宣传不是谝传。你说说,能变个什么花样宣传呢?
  引娃说,甭急么,咱两个一起想。
  想了一阵,还是引娃先开口了。她说,我有一个主意,你看行不行?咱唱戏。
  唱戏?周立功觉得莫名其妙。
  对,唱戏。引娃说,唱戏就是给人讲道理的,咱农民的道理都是从戏里学来的。就比如这婚姻自主吧,秦腔戏里就有念叨的,像《西厢记》《五典坡》《杨门女将》都是的。
  对啊!周立功觉得有道理。他记得小时候他爹带他去看戏,看《风波亭》就让他学岳飞当忠臣,看《三娘教子》就要他铭记父母养育之恩。后来他长大了,离开了乡村,就忘了戏曲对下层民众的教化作用。他对引娃说,好妹子,你这主意好!
  到底是妹子好,还是主意好?引娃故意问。
  都好,都好!周立功笑着说,一扫刚才的愁容。
  不光是主意好,时机也选得好!引娃受了周立功的夸奖,越发得意地说,端午节眼看到了,咱就说给端午节排戏,要用祠堂做场地,大伯肯定会答应的。
  端午节真要唱戏吗?周立功问,我以前怎么只见过耍社火,没有见过唱戏?
  引娃说,端午节是大节,外村都唱戏的,咱村以前没有人张罗,所以没有唱过,今年你张罗,咱们唱,还要跟外村比赛呢!
  周立功一拍大腿说,好,咱就这么干。我爹是族长,这演戏是给全村人造福呢,还关系到周家寨的脸面,他没理由拦着。
  大伯也是个戏迷呢,他铁定支持。引娃说。
  周立功说,不过咱要唱就唱新戏,老戏怎么说都有封建糟粕,唱了会害人。
  新戏是啥戏呀?引娃不解。
  周立功说,文明戏!
  啥是文明戏呀?引娃更糊涂了。
  周立功说,文明戏就是话剧,只说不唱,到排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唱那还叫戏吗?引娃嘟囔着。
  周立功这么对他爹一说,周克文果然就同意了,不但同意了,而且还叮咛说,一定要好好排练,到时候拉出去跟外村唱对台戏,长一长咱周家寨的威风。
  有了场地,周立功立即开始准备剧目。大学里他是参加过剧社的,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参演的剧目,最后选定了田汉的《获虎之夜》。这出戏写的是乡下的事情,又是批判包办婚姻的,很切合周家寨的现实。不过这剧名得改一改,太文气也太拗口了,没文化的人不好理解,不如叫《仙姑岭》通俗,因为戏里的故事就发生在仙姑岭。
  一听说村里要排戏,大家伙呼啦一下全拥到了祠堂里,这可是热闹的事。乡下人太寂寞了,终年没有啥好耍的,到了晚上除了吹灯睡觉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干。结了婚的还算好一点儿,好歹有被窝里的乐趣,单身的就只有硬憋着,直到把自己憋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睡着了拉倒。这么多人钻进祠堂里,挤得人转不过身来。周立功把原先夜校的学员挑了出来,其余人全往外赶。大家不干,里面的不出去,外面的还往进拥,老人娃娃不敢往人堆里挤,站在一边干着急,干脆使劲儿拍门敲窗户,嚷嚷着要看戏。周立功一看这情景又喜又恼,喜的是有这么多人爱看戏,不愁这戏教育不了人;恼的是现在戏还没有排练呢,这些人纯粹是捣乱。
  就算这些人捣乱周立功也没奈何。他不能发脾气,怕得罪了大家以后人家不看他的戏了,只能耐着性子给大家解释,说现在只是排戏,不装不扮,不带家伙,看着没意思,等排好立马演给大家看。听了周立功的劝解,有些人回家了,可还有人守在门口不走,说反正晚上闲着没事,看排戏也算解闷。最后周克文来了,他吆喝了几声,那些人才不情愿地回家了。
  大家都走了周克文却不走,他自恃是唱戏的行家,要给这些年轻娃娃指导呢。他不走周立功就不敢排练,他怕他爹看出这戏又是宣传婚姻自主的,岂不是露了马脚!
  还是引娃机灵。她先跟周克文搭讪,说哎哟,大伯来了,你老人家可是名角啊,你一来我们就吓得不知道咋动弹了,我们都是唱戏的生瓜蛋么。引娃的话明里是捧老汉,暗里却是给老汉下逐客令。
  周克文是聪明人,他能听出引娃话里的意思,不过他乐意接受这样的逐客令。引娃的话让他听着受用,他确实把自己当角儿的。想当年绛帐镇组织秦腔自乐班参加西府赛戏会,他可是头牌花脸,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叫他挣破头。要不是他爹嫌唱戏丢人,死活跟他闹,他真想放下读书人的架子,跟戏班子去走江湖。他知道以他这种老名角的身份,眼下这些没唱过戏的毛娃娃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张口,真会吓着他们的。为了让娃娃们放开手脚,他还是回家的好。
  可是爱唱戏的人就跟爱喝酒的人一样,一到了场面就技痒,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爱喝酒的一定要喝几口,爱唱戏的一定要吼几声,这才算是过了瘾。周克文既然来了,他就想唱几声,一来是自己解解馋,二来是给这些年轻人树个样板。这个念头一上来,周克文就扎起了架势,可架势一扎起,周克文就发现问题了。他觉得奇怪,问道,文武场面呢?锣鼓家什也没有?板胡二胡也没有?
  引娃笑着说,大伯,我们演的是话剧。
  啥?周克文觉得耳生,啥是话剧?
  这时轮到周立功说话了,他给他爹解释了什么是话剧。
  周克文说,一句都不唱,也能叫戏?
  周立功说,这是新戏,北京上海西安这些大城市都在演,时兴得很。
  可咱这里是乡下,我的娃娃。周克文不满地说。
  周立功说,咱们不是要跟外村唱对台戏吗?要赢他们就得有新花样,他们唱秦腔咱们也唱秦腔,不容易分出高低。别人唱戏咱们演话剧,人们都没见过这种新戏,就算看热闹也能把观众吸引过来了,这叫一招鲜,准赢!
  周克文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尽管他不太情愿,可为了周家寨的荣誉他答应试一试。既然是演话剧,他就没办法显能耐了,只能走人。不过临走时周克文还是不甘心,说要是再换了演秦腔,一定记得给我留一个角儿!
  引娃笑着说,那是一定的,没有我大伯,这戏就撑不起来。她说着就在周克文身后把祠堂大门关上了。
  送走了他爹,周立功舒了一口气,现在可以放心排戏了。他先给大家说戏,这是排练的第一步。
  周立功简要地介绍了戏里的故事,说它讲的是一个爱情悲剧。青年农民黄大傻父母早亡,家境败落,从小寄居在姑父家,姑父魏福生是猎户,家境富裕。黄大傻与表妹莲姑青梅竹马,萌生恋情,可魏福生嫌贫爱富,不准女儿与黄大傻相恋,把他赶出家门,并将女儿许配给地主陈家。黄大傻知道莲姑要出嫁的消息,非常伤心。因为思念莲姑,白天见不到,晚上就到魏家附近的山上遥望莲姑房间的灯光。不料那天晚上魏福生在山上设下打虎的抬枪,准备猎取老虎给女儿做嫁妆,黄大傻误中抬枪,受了重伤,被抬到魏家。莲姑见到悲痛万分,要求当夜看护表兄,但父亲坚决不同意,说莲姑已是陈家的人,这样做违背礼教。莲姑与父亲矛盾激化,黄大傻见自己与莲姑的婚姻无望,最后以猎刀自杀身亡。
  大家听了周立功的介绍,都感叹唏嘘,引娃的眼睛竟然湿湿的,差一点儿落下泪来。仅仅只是介绍了一下剧情,大家就这么受震动,这戏以后演出的效果就不用说了。周立功真感谢引娃给他出的这个主意。他以前小瞧这个女娃了,她表面上有点儿愣,缺心少肺的,其实还是蛮有城府的。
  周立功让大家自报角色,说这话剧比秦腔戏好演多了,只要会说话就会表演,不像唱戏,不光要会板腔,还要声音好听,话剧没有那么多讲究。
  周立功这么一鼓动,报名的果然很踊跃。黑丑说他演猎户魏福生,这是莲姑他爸么,黑丑得意他抢了一个辈分高的角色,演起戏来有人把他叫爹呢,这太占便宜了。他的话音刚落,毛娃的媳妇就报名说,我演莲姑她婆,黑丑把我叫妈呢。大家听了哄堂大笑,连周立功都笑了。黑丑在那婆娘的胸口上摸了一把,说行么,妈哎,叫娃吃一口奶嘛。大家又一阵大笑。
  周立功把这些嬉闹制止住,说继续报名,还有角色没人演呢。接下来大家陆陆续续都报了名,连魏家几个几乎没有台词的长工都落实了,可唯独剩下戏里两个主角莲姑和黄大傻没有人应承。
  这就奇怪了。
  周立功问,莲姑,莲姑谁演呢?这可是戏里的头号角色啊。按他的经验,这头号角色一般都是抢着演的,就像他们学校的那个剧社,当年排练《获虎之夜》时,几个女演员为了莲姑的角色争得一塌糊涂,彼此都伤了感情,最后是赵丹娜抢到了,原因是她父亲愿意为这出戏提供全套服装费用。周立功也就是在这个戏里认识了外语系的赵丹娜。同样的,他也是经过几轮竞争才赢得黄大傻的角儿。
  尽管周立功的眼光瞄了这个瞄那个,下面的女学员就是没人应声。怕什么?周立功鼓励说,演不好也没关系,咱们不是排练嘛。其实这些女人们不是怕演不好,是怕挨骂。通过刚才的介绍她们知道了这莲姑是啥人,她不听父母的话自己找男人,那是要被人骂为忤逆不孝的,还要被骂为不要脸的!谁演这个就是找骂。
  看到别人都不出头,周立功最后把眼光定在引娃身上。他觉得引娃今天有些反常,按理说她早该站出来了啊。其实引娃是想站出来的,可她却一直忍着。她没有那些女人的顾虑,才不怕别人嚼舌头呢。她有另外的担心,她得看哪个男人演黄大傻,只有那个男人落实了,她才能决定自己,所以她一直没报名。现在周立功拿眼睛罩住她了,她没地方躲了。
  引娃说,我演。
  大家齐声叫好,给引娃鼓掌。其实他们也不是认定引娃一定演得好,而是觉得终于把一个难题克服了,到底有人演这挨骂的角色了。
  不过引娃又加了一句话,她说,我有一个条件,那个黄大傻必须是戏头亲自演才行。
  戏头就是戏班的掌柜,这里当然是指周立功了。大家又给周立功鼓掌,这一下把周立功给将住了,他没有办法推脱,只好说,行!
  看起来这结果好像是逼出来的,其实周立功心里倒觉得这般搭配最恰当。黄大傻他以前演过,轻车熟路,莲姑的性格大胆泼辣,只有引娃能做到。
  角色分配完了,周立功很满意,他宣布说,明天晚上我们正式排练!


第二十三节
  《仙姑岭》一投入排练,引娃就被这个戏拉住了。以前她看过很多戏,没事时也爱哼几声秦腔解闷,可从来都没有细想过戏文的意思,那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这次就不一样了,因为她要演戏,就不得不琢磨戏文,越琢磨越有感触,有时禁不住就落下眼泪来。
  这眼泪是为莲姑流,更是为自己流。她觉得自己跟莲姑一样可怜。不,她比莲姑更可怜。莲姑不管咋说还有亲生父母,她到现在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莲姑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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