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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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原谅-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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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小时候写过多少次“这是我应该做的”这句话了,只记得我一次都没说过。而“扶老太太过马路”也只有在上学迟到时才派得上用场。三年级学生会在作文中写“社会主义好”。乍一看,嘿,这娃真聪明,博士都弄不懂的“社会主义”,他都弄懂了(其实这逻辑也不对,在中国,博士通常都是最笨的),再问他啥叫社会主义,傻眼了。
现在回想起自己当年写的那些离奇作文,高唱着的那些荒诞口号,觉得真脸红,比红领巾还红。那些口号对我来说就是几个大字,空洞毫无意义的大字,然而我却能给它贴上好或坏的标签。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举却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自此,“非好即坏”的两分法思维春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深入我们的心里,你我的头脑开始被简化成鸳鸯火锅—分成两半,一边是“绝对真理”,一边是“绝对谬误”,这对我们思维的侵蚀难以预测,而中国学生的所有问题大概都能在此找到影子。
“树权威”与“喊口号”相辅相成互利互惠。老师家长树立起权威,就方便了命令学生喊口号,而且权威本身就代表着“绝对正确”的思维模式;同时,喊口号把学生头脑改造为好坏鸳鸯锅,权威的想法自然是在“好”的里面,于是学生会更加听从指令,不加质疑地接受老师家长的价值观。
第三大招
到这儿还差点事儿。老师家长们总是希望孩子要时时刻刻为他们利益着想,于是便发明了第三大招:去除自我意识。等这招完成,您就会为了博他们一笑而抛头颅洒热血了。去除自我意识里面又分三个小招式。
第一小招是家长使的,大家肯定不陌生,叫“争气”。“争气”绝对是小时候我们最常听到的俩字,你看大人要是夸谁家孩子,都会跟他爹妈说:“瞧你这孩子多争气!没白养!”而家长听到这种话也定会心旷神怡。相反,若是别人的孩子强过自己的,则仿佛是人生最大耻辱。于是,在此种“以孩子比别人强为荣,以孩子比别人差为耻”的不知什么主义荣辱观的诱导下,家长们争先恐后地给孩子报“兴趣班”,号称“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实际上是不能让自己输在起跑线上。于是,孩子走路还走不利索呢,就被父母拎着整天奔波,比唐骏还忙(唐骏现在倒是不忙了),从数学、英语到钢琴、芭蕾到象棋、武术,有什么学什么,一天下来折腾得翻江倒海晕头转向,家长们则心满意足容光焕发。“拼班儿”之风已然盛行开来。

场景一?周末时节,送孩子上课外班的家长往往会聚一堆儿议论孩子,常见句型无非是:“我们家闺女古筝八级了。”“哎哟哟,真棒!”“我儿子华数得了全国二等奖。”“啧啧啧,多给你争气啊!”等自己孩子下课出来,就会提溜过来耳提面命:“瞧瞧人家……你也跟人家学学……”

这就苦了孩子们,整日累得半死好像就为了让家长在人前在茶余饭后有个谈资。今儿拼班,明天就该拼分数拼学校了。“考个好大学,给妈长长脸!”此时,你已然被私有化,成了为家长争气长脸的工具,你的个人意识也逐渐消解,明白了活着不能为自己,而要为父母的脸面。
第二小招是老师使的,叫“为集体争光”。家长们是把孩子“私有化”,老师则逆其道而行之,把学生“公有化”,通过灌输班级一体的价值观,一样能将个人意识扼杀在襁褓中。我们进小学开始,老师就总会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们:“班级是个温暖的家,每个同学都是其中一分子,都代表着这个班级的形象,你们应当时时刻刻想着班集体,为集体争光争彩!”随即眉头一皱话锋一转:“今天×××同学又因为做操时动作和其他人不一样给咱们班扣分了,在这里要对他提出批评……”这时全班同学都会斜眼儿看他,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斥责,而这位同学脸立马红了起来,低下头,悔恨之情像是误入女厕还撞见了年级最丑的女生。
小学班级间都会有计分评比,比比哪班操做得好啊,哪班值日做得快啊,哪班早读齐啊等等,升旗时还会给分数最高的班级颁发奖状。老师们往往将这种奖状视做最高荣誉,但凡因为哪个同学被扣分儿了,老师必定大动干戈怒不可遏。这就给学生造成了强大的心理压力,稍不留神就会触犯众怒。其他的诸如广播操比赛、鼓号队比赛之类的应有尽有,而每碰到这样的比赛,从老师到校长都仿佛是世界大战爆发般精神抖擞,全民皆兵让学生从天亮练到天黑。这种活动鲜有个人才艺展示,就算鼓号队什么的也从来都是看整个班齐不齐,不看哪位同学吹得好。如此一来你便会发现自己的全部功能不过是“为集体争荣誉的一分子”,或者说是集体的一个螺丝钉,除此之外,别无它用。

场景二?每次一到广播操比赛,大家就十分郁闷。为了这么一破比赛,天天都要站太阳底下一俩小时听老师吆喝着你练:“动作要做到位!做整齐!队形保持好!……×××,就你那儿跟别人不一样!”烦死了。等所有人动作都整齐划一得跟好莱坞特效做出来的似的,才能放学回家。

这一招可谓防患于未然,在小孩子的个性尚未显露之时就将其连根儿拔掉,避免了后顾之忧,方便以后高强度的管理。而这种价值观到了极致便是从众;从众到了极致便是自我的缺失。小时候全班男生都是板儿寸,就我留一樱桃小丸子发型。老师总会说:“你留这样的头干嘛,剪成板儿寸多好。”我就问:“为啥好啊?”她就说:“跟别人一样多好。”我再问,“为啥好啊?”她立马一瞪,目光中说:“不为啥,就是好。”倘若我是一个独立的人,那我便有权选择和别人不一样的发型,否则留我这“头”真的就没用了,砍了算了。

你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公民。
—《论公民不服从的权利》

中国学生的头其实都没什么用。你首先是个独立的人,其次才是集体的一员。但咱们学生往往非常能发扬风格,可以完全牺牲掉自我,不主动思考,一切行动看别人。要不怎么能说出“别人都这样儿,我也就这样儿了呗”这种话。我看咱其实可以跟Blonde Redhead这专辑封面似的,所有人共用一个大脑。
这还不算完,此价值观的幼苗自此如杂草般疯长,由小及大由近及远,从班级年级逐层往上扩散。在那大字不识一斗的年代,老师就会让你入少先队,给你系上红领巾,然后指着墙上先辈们的遗像,深情地劝说你“长大了要报答什么什么养育之恩”、“不辜负什么什么殷切期望”,最后还要让你做接班人,为伟大的事业奋斗如此如此。你听到这话就像那看到岩井俊二电影的半文艺女青年,装作伤感泪流满面。
培养接班人本身没问题,但像这样培养,不知以后能接什么班。小学应当是培养公民素质的时节,你天天给他灌输一堆虚无概念,日后就能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吗?到大学,您就能看看当今青年素质十分了得,很多大学生无比节约水资源,上完厕所从不舍得冲,每天宿舍里的茅坑边都乌烟瘴气,搞得宿管没办法,只能在墙上贴“来也xx去也xx”的字样昭示天下上完厕所要冲水。这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风尚。小学叫你做什么什么接班人,大学教你上厕所冲水,这就是中国教育的拧巴。
下面咱继续拧巴,以上两招都不是最给力的,最给力的是老师家长双剑合璧一同使用的第三小招:“横向比较”。
前面说家长拿孩子攀比,他们往往觉得自己比不够爽,还要让孩子们互相比。小时候最常遇到的事儿就是家长让我们比身高,谁最高谁家长就最乐呵,那孩子也昂首挺胸仿佛瞬间又长了三寸,而此时输了的家长会投去羡慕的目光,留下自己的孩子灰头土脸一边儿呆着。久而久之,个儿高的孩子也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人一等了。有了“绝对权威”的身份,家长就可以把自己的评判标准移植到孩子身上,让他们去“横向比较”,比矮了的会收到“权威嘉奖”,然后更热爱这个“权威”,比输了的则又自卑又恐惧。所以你看,这种折磨学生的方式是成体系的一环扣一环的,既有创意又将主观与客观结合,是在实践中得到充分检验的真理。
横向比较在家长这儿屡试不爽,到老师那更是变本加厉花样百出,全面建设横向比较主义。谁作业写得认真啊,向老师问好声音洪亮啊,黑板擦得干净啊,做操胳膊伸得直啊,无所不比。比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班里人多,要分层比,从小组到班干部最后是全班大比拼,一般都是“比比这个小组读书声儿谁最大,一二三开始!”然后哥儿几个豁了命地嚷嚷,不知道的肯定以为里面这些人脑子有问题,日后肯定是国足的料儿。最后老师对那个最卖命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哥们儿微微一笑,夸道:“你比其他同学都棒!”光夸还达不到效果,当时我的小学教室后面墙上贴着一棵棵树,上面有每个人的名字,还有小果子—对小孩儿就得用这种纯朴的诱惑—谁比其他人好,受到表扬,老师就赏个小果子。然后只见这哥们儿走到讲台双手接过小红果,捧回到座位上,乐得合不拢嘴。下课后,他便昂首挺胸走到后面,奋力将小果子贴上,其他同学纷纷说“他都比我多三个了……”这果子数似乎衡量了每个人的价值,也是全班同学的日常奋斗目标。
横向比较狠就狠在它刺激了你的“自卑心”:谁都想做最好的,都想被夸赞表扬,但把人排成一队就总有人在你前面,你总会发现自己比别人差,然后因此闷闷不乐垂头丧气。一个健全的人,最重要的是纵向比,只要自己进步就好,甭管别人。然而这种横向比,自己好不算好,比别人好才是真的好。“横着比”日后一发不可收拾,让人沉迷于其中,并且只会用这一种方式评判自身价值。以后的各种管制,没有哪个不是把学生排成一队比来比去的,从此你遭遇的各种心理折磨甚至疾病,也都从这儿生的根。
至此,小学的任务基本搞定,整个“学习囚徒”生活的前期铺垫也已完成。老师家长的攻势非常明确:先通过“树权威” 确立老师家长的领导地位;再用“喊口号”把你的思维简化成鸳鸯火锅,来灌输他们的思想;最后来个“争气”+“集体主义”+“横向比较”三连击,根除你的自我意识,让你心甘情愿为他们行事。
前面做了这么多铺垫,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让你“好好学习”,那么接下来,我们的悲惨生活也马上就要进入主线高潮—学习学习再学习了。不过在高潮之前还需酝酿一下感情,老师不忘再进行一下感召,让你打心眼儿里愿意为“好好学习”四个大字抛头颅洒热血。回想一下便会发现,老师们“劝学”手段无外乎两个:第一是先设立一个好学生做榜样,通常是大队长,随后就在班里溜达,瞅见谁在看闲书便立刻走到他面前,叉着腰指责道:“都在一个班,咱们大队长中午一直在做题,你就在这儿看闲书?赶紧写作业!”这一招的妙处在于侧面诋毁学生,使其知耻而后勇。第二则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感动全班”。每逢班会,班主任必定要写回忆录,只见她先是摆出一副沧桑凝重的表情来渲染悲凉的氛围,然后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随即开始口述,且必定以“当年我上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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