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两节课,9点才下。课间的时候我去打水,在楼道里碰见张移跟另一个女生说话,两个人都特别严肃,尤其那个女生都快哭了,满脸委屈。我拍了一下张移的胳膊笑笑过去了,我可不想打扰人家。
阶梯教室的灯特别亮,照得我眼睛有些花了,我掏出一张白纸,随手写了些字。
命中的等待悬在某个角落
悄无声息
比每一秒钟都漫长的是
思念
以你看不见的灵魂去感觉
存在
伸出手测量它的深度
那是孵化的另一种可能
翩飞的并非形式而是内容
绚丽的并非思想而是情绪
展开的花瓣是花的粉末
是无数蠢蠢欲动的向往
张开翅膀
渴望在梦想以外飞翔
未曾尘埃落定
我在等待爱情
我叠了个飞机,用左手扔进了书箱,不知道谁会看,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很想给苏简写封信,可说什么呢,这个想法挺可笑的是不是,我不允许自己做可笑的事,所以下了课我就往宿舍走。
张移居然没回家,我进屋的时候一股烟味儿。她躺在床上,脚丫子戳弄着墙上贴的麦当娜。你怎么在床上抽烟,也不怕着火。她听见我说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捏住烟头狠狠地摁向鬼魅的明星照,烟头轻易地洞穿塑封的薄膜,冒出几缕黑烟后居然定格在麦当娜双乳之间,像一根丑陋的性具一般插着。
“你怎么了?”
“文雯你会喝酒吗?”
“啊?”
“走,跟我喝酒去。”
打火机在张移拇指的按动下空荡地冒着火星子,没有火苗。
“算了,你不会懂。你越想忘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就越是忘不掉。就像你忽然脚上缠了一个塑料袋,怎么踢也踢不掉,你不理它,它就不知不觉给甩掉了。”
她像突然想通了又倒在床上,她嘴唇干裂,还起了一层白色的曝皮。
“你脚上的塑料袋现在掉没掉呢?看你今天那么古怪。需要人陪的话,我陪你出去,大不了晚上爬窗户进来,反正好多男生都这么做。走么?”
“不。”
我的上铺整晚上再没说过话,但她翻身的声音非常刺耳。张移是我们宿舍第一个出现感情问题的人,说实话,我挺羡慕她的,根本没人能让我辗转反侧。夜里,宿舍的声音是嘈杂的,呼吸、呓语、翻身、呼噜还有小四川经常发出的古怪喘息,如果加上水房和楼道里的声音你根本就别想睡。
明天该给玫玫写信了,告诉她这几天发生的事。昨天中午在食堂听历史系的说,他们一个师兄都大四马上要毕业了,因为偷看女生洗澡被开除。不知道她们学校有没有更夸张的。
今天就写到这吧,风把窗户弄得咣咣响,上铺还在进行思想斗争,感情这东西真折磨人,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自己手里能抓住什么,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幻觉,你可以平静,可以停留,可以疼痛,可以希望,也可以爱。最终我们得到的,就是一些感觉而已,而这些感觉也在逐渐磨损,最终虚无,连那些爱过的人也消失了。
我去厕所换了新卫生巾,重新躺在床上尽量保持一个舒适的姿势不动,是不是因为来例假的原因,听着张移难眠的声音,我突然伤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一、9月15日 晴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四和她的同乡在一起说晚上舞会的事,我的耳朵一直支棱着听,其实食堂外面的布告栏里已经贴了好几天,我从来没仔细看过。我还没跟别人跳过舞,我的那点儿基本功是玫玫高二的时候教的,她是跟她妈吃完饭锻炼时学的,中老年版迪斯克和24步,反正都跟健美操似的用不着和谁搂搂抱抱,自己跳自己的就行。上大学除了谈恋爱就要学会跳舞,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我下了课直奔学三食堂,一两米饭、半份西红柿炒鸡蛋、一块二的饭票,十五分钟,连饭盒都刷完了。我抱着一堆课本沿食堂往宿舍走,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里,我最熟悉的就是这条路,其间要过一座小桥,三个路口,拐五个弯,除了路上有多少棵杨树没认真数以外,我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所以在我睁着眼的时候,只用了十分钟就走回了宿舍。
门锁着,里面唧唧喳喳,老五压多底的声音都有穿透力“我有用,大概又是假的。”门上要求友情链接的广告语都有些脏了,上边还有一张推销防臭袜的广告,10元三双,说脏了只要放水里冲冲就可以洗干净,宿舍里只有小四川上这个当。现在有两双袜子就搭在她床沿上,刚穿了一次就都跟纱绷子似的,颜色倒还新鲜,全部嫩嫩的。
我伸手垂着那个劣质广告。门开了个缝,我聪明地扁着身子闪进屋,“哎呦,你们选美哪?!”
快脱、快脱!你穿得那么整齐我们不适应。
我的外衣已经被老大扒下来了,张移在拉我牛仔裤的拉链,吊带也被老五翻到了胸前。手,在我身上的都是手。屋子里很暗。你们这群流氓,今天受什么刺激了?我叫着,笑着跳到一边。
晚上舞会,你不去?快点儿,化妆,别给咱们绝情谷丢脸,六大美女今天要一起出动。老大兴奋地在不知从哪借来的化妆包里翻腾,哗啦哗啦挑出个眉笔。她弯着腰,肚皮上拱起一圈肉,内裤窄窄地挂在胯上像一支拉满的弓,胸罩特别生硬地架在她的身上,如同扣着的两个碗。我真不明白,她已经那么胖了干吗还要让自己的乳房像锥子一样突出,反正我没法接受,也许男生喜欢。
不知道谁啪地一声把灯打开了,屋里除了张移整整齐齐地坐在桌子上满脸坏笑,大家都衣冠不整。小四川像短裤一样的碎花内裤让我特别想笑,她身上穿的胸罩其实就是一个小背心,在中间有一排细密的扣子,胸衣把她的后背累出了一条印儿。一对儿成熟的乳房就包裹在紧身衣里面,她跟老大胸前晃哩晃当的部位相比有些残忍。但大家似乎都只关注自己,她们甚至没互相评价一下彼此的身材,这让我有点失望。
老五头发湿湿的,一看就刚洗完澡。她正很费劲地用一只手举着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对着腋下照。“谁有剃须刀?”
“我有打火机你要吗?”张移手里摆弄着一只来自校门口烧烤店的塑料火机,用旅游鞋拼命磕着桌子腿,哈哈大笑。
“你用这个德国女士剃毛机吧。”老大从袋子里划拉出来个小东西冲老五扔过来,差点砍在我眼睛上。
嗡嗡的声音很郁闷地从老五的腋下传出,真的像刮胡子一样,原本黑色的腋毛不见了。她胳臂弯曲着,像个在做准备活动的运动员。我看见小收割机来来回回地在她的腋下扫荡,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羡慕那个声音震荡的频率。
我不懂为什么我们的父母在我们成长的过程里从来不给任何提示,他们任由自己的孩子像野草一样生长。初二下半学期,有一天我穿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胳膊根儿上长了几根细细的毛,一天的课都上得心不在焉。只要谁的手稍微一抬,我的目光会马上跟过去,睁大眼睛只想看看别人的胳膊底下是不是也有那些东西。然而他们的袖子都显得那么长。
一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我惟一的探询者就是玫玫。可是她说她没长。
我想,这些都跟我的身体没任何关系。我喜欢我的身体干干净净,我不想和大人们一样。
放学后我飞跑回家,开始到处翻剪子。站在镜子前面,像是要给自己做一次手术,所有的影象都是反的,我想往左,剪子偏偏往右,五分钟、十分钟,天旋地转。根本就剪不到根儿,我烦躁地一使劲,剪子经常剪到自己肉上,加上根本就剪不干净,胳膊一放下来硬硬的毛根就扎到了肉里。那个夏天是我最痛苦的夏天,我的胳膊一直不能随意地垂在身体两侧,它们必须像一只正在孵蛋的母鸡一样支棱着,玫玫说从后面看,我像一个猿人。我很难过。直到终于隐约看见别的女生和我一样,我的心才放下。
今天的月亮很圆,但我们谁也没多看上一眼,宿舍里的6个人齐刷刷地都坐在小礼堂墙边的折叠椅子里。张移还戴了副小眼镜,她说她要看美女,老四特意穿了双足有七八公分的高跟鞋装高个儿,老大身上的香水喷多了呛得我们谁都不想和她坐一块儿,小四川穿了件白色长袖褂子还把它扎在牛仔裤里,活脱一个女八路,好像随时都能掏出把手枪来,我呢,还是在酒吧里的那身打扮,只是袜子的颜色和那天不同。老五已经被她的一个老乡拽到舞池里了,边笑边底头看着自己的脚法,我们坐在离她远远的黑暗里乐着笑话那个男的有点罗圈腿。
其实大家都希望自己被别人邀请。我在人群里找着苏简。
我伸手拿可乐罐子的时候发现张移也没了,舞厅里旋转的灯光照得我眼花缭乱,好不容易在人堆里分辨出张移“依恋”的小格子衬衣,居然看见她正和那个上次跟她说话的女孩跳舞,她们说说笑笑,那女孩用胳膊圈成个圈套在张移的脖子上,两个人在舞池中间晃来晃去。
我越坐着越觉得尴尬,可乐也喝没了,只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舞池,把手里的可乐罐子揉得嘎嘎响。我想走了。
同学,跳个舞吧。我的屁股刚一挪就听见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的个头大概比我高不了多少,还谢顶,脸胖得都快炸开了。我没理会他伸过来的短粗手,笑了一下说我有事马上要走。他大概很失望,回头冲旁边的另一群人说:又没戏了。
外面的空气真好,从小礼堂出来那些古老的流行歌曲立刻消失了。我到亮着灯的小卖店买了一罐酸奶,还有信封信纸、笔。去阶梯教室给玫玫写信。
十二、9月16日 惶恐
很多人都在抱怨现在学费太贵,八十年代上大学一年的学费也不过50多元,可现在,一年五千都打不住,到今天为止,我们还在不停地交钱。小四川申请了助学贷款,她还打算申请特困生,这样好歹能把学上下来,她说为了让她上大学,她哥把亲事都退了。刚来的时候,老五还总嘲笑小四川,说她所有的行头都能去当道具,因为都市女孩身上很少能找到那么朴实的装束。她的腰带是尼龙绳编的,紧紧系在腰间的时候裤子就会悬在脚脖子上面,空落落的。小四川这几天一直穿着一件胸口上写着LI…NING的T恤衫,软塌塌贴在身上,她说这是哥哥送她的礼物,很贵,花了30多块钱,哥哥还告诉她大城市的人都穿这个。
小四川的“假李宁”让我莫不做声,人的命运似乎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其实我们都一样,想像公益广告里说的那样“让知识改变命运”。
新生活除了新奇以外,还是很单调,上课,吃饭,再上课,再吃饭,去阶梯教室上自习。
教室的灯总是发出持续的嗡嗡声,这应该是我们四年夜晚的背景音乐。人还是不少,大家都在低头念书。我在最后一排靠走道的地方找了个空坐,桌面上已经被人写满了字,除了歌词还有一个笑话,说有一个领导去连队视察,看到战士们都很健壮非常高兴,他拍着小战士的肩膀说:好小伙子,这么棒的胸肌怎么练的!这时,小战士立刻出队立正“报告首长,这是女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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