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无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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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无痕1-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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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挑眉看看我:“免了。”我一时被他噎住,气结半响。 

  到底是他打破了沉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慢慢把从南方传回的消息讲给我听……我看着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不禁觉得自己也陷入大雾之中:真真假假,到底何时是真,何时为假?虚虚实实,到底什么是虚,什么才是实? 

  … 

  “回格格,是她。”奂儿轻声回道:“今儿中午您去探十格格,大家伙结了伴去看柳树,独她一个落了单,我亲眼看到她进了您的书房。” 

  我点点头——果然不出所料,是那小丫头私自拿了信。不过,她这么做用意何在,我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格格,菊喜求见。”门口一个平平的声音响起。 

  我一挑眉:“进来!” 

  菊喜慢步走进,面色静若死水。我不禁有些讶异:好个不同寻常的丫头,此时还波澜不惊!恍惚间我险些以为她不是领罪的丫头,而是落难的格格。 

  她静静立着,只看了看奂儿。奂儿按捺不住地动了动身子,我冲她使了个眼色,踏忿忿不平的看了菊喜一眼,快步出了门。 

  我懒懒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怎么我的信就那么好看?” 

  菊喜忽地跪倒在地,叩下头去:“格格,那日奴婢来打扫书房,出于一时好奇,才偷看了您的信,请格格恕罪。”虽是请罪,她的调子仍是淡淡。 

  我冷笑道:“好个丫头,你这副样子,却像是我请你恕罪。我问你,知不知道谁是主子?你若好奇,是不是当今皇上的信都敢看?” 

  她仍是额贴着地面:“奴婢怎敢?奴婢自小跟在格格身边,看着您和太子爷长大,现下确只是好奇……” 

  我暗暗思忖着她的话,用“一时好奇”来解释这么件可大可小的事,不是完全不足为信,但未免有些荒唐。索性趁此机会送了这丫头出去……打定主意我正要开口,却见菊喜抬起头来,眼里闪耀着某种光芒: 

  “奴婢自知这次大错特错,只求格格看在多年主仆份上,别赶我走。” 

  说完,她左右开弓,便给自己掌嘴。 

  我一怔之下,她已经一连重重扇了自己十来个耳光,双颊迅速的红肿起来,我哪见过这阵势,一时心惊肉跳,只觉得与其让我狠心看下去,还不如自己被人掌嘴痛快,忙急喊道:“住手!” 

  菊喜慢慢住了手,仍是叩下头去。 

  我有些精疲力尽,细细思量到底拿她怎么办。忽的外面有人急急喊到: 

  “格格,格格!主子不好了!” 

  我一惊之下,起身便向外跑,又转头道:“罢了罢了,你今后好自为之。” 

  她闻言,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我猛地想起来,问道:“那些信呢?交回来。” 

  她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奴婢偷了信,甚是后悔又怕被人发现,便都烧了。”我暗暗皱皱眉,看这架势生怕她又上演刚才那一出苦肉戏,只好挥挥手,向景辉阁就跑。 

  四月中旬。 

  十格格的病情终是稳定了下来,只是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让人看了心疼。康熙爷也特特下了口谕,令留守京中的冯太医必须竭力而为:“朕要看到从前的小格格”。 

  而十格格呢,的确是老样子,只是把所有站着做的事情挪到了床塌上,看去瘦弱却精神奕奕,每每我看着她发呆,她只是笑我傻得像老太婆便真的不用嫁人了…… 

  思及此,我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五月初。八阿哥和四阿哥、三阿哥、十二阿哥等多人先行到畅春园准备康熙爷回京事宜。 

  五月二十。消息传来:康熙爷已驻跸南苑,隔天即回銮畅春园,而由太子爷回宫主事。几月逍遥已过,一时宫中有条不紊地张罗起来,人人复又神色自重。 

  某种熟悉的气息又慢慢回到了身边,萦绕开来,让我一天都有些心神恍惚。 

  晚上到了景辉阁和十格格聊天,也是心不在焉。 

  却见八阿哥带着冯太医进了门来,两人眉目间都颇为严肃。 

  冯太医自为十格格细细诊脉。 

  十格格边坐起身边笑道:“冯大夫,要不是你这慢功夫还算地道,我可不愿这么呆呆地耗上这大半个时辰!” 

  隔了片刻,她边放下水袖便淡淡地问:“你说,我这病症,究是如何?” 

  冯大夫笑道:“格格且宽心。此症虽顽,格格心宽神凝,若是好好加以调养,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必当好转。” 

  十格格轻声一笑,也不答言。 

  出了景辉阁,冯大夫即敛了神色,道:“真不知如何向万岁爷交待。” 

  我和八阿哥忙停住脚步盯着他。他叹了口气: 

  “格格这病,是从小风寒滋张而来,病人看似稳定,其实就如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病情就会步步加剧。唉,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啊!” 

  说着,这位老太医自顾自转了身子,缓步迈了开去。 

  暮春的晚上已颇为温暖,我却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八阿哥拍拍我的肩,我只能僵硬地向前走去,心里晃过无数的画面和问题,我却一个也抓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翠云馆终于出现在面前。八阿哥静静地开了腔: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恩怨荣辱,竟是样样由不得自己。”我心中一酸,咬紧嘴唇低下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八阿哥柔声续道:“洛洛,这许久以来,我都竭力想让你忘了这样的身不由主,让你做回从前的佟佳?芷洛。我希望我做到了,也愿自己一生都做得到。” 

  我苦笑着摇摇头,小声对他说,也对自己说:“从前的芷洛?从前的……桑……璇?恐怕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 

  他皱皱眉,正待说什么,却忽地盯住我身后,目光一凛。我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去,却是满目漆黑。 

  转过头来,八阿哥已恢复了神色,拍拍我的头,道:“你且回,什么都别想。”说着亲昵地掐掐我的脸。 

  我一颤,连忙躲开。他扯嘴一笑,转身便走。我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一直缠绕着一句话始终没有问出,:你要的究是“佟佳”,还是“芷洛”? 

  “主子,老爷来信了!”奂儿满面笑容地奉上一封信来。 

  我眼前一亮,暂时抛却了这一天沉在心里的悒郁——不知为什么,我的这位名义上的阿玛虽从未和我有半点交集,但我却总感觉,只要他在那儿,我就有某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安全感。 

  “谁送来的信?”我边快速拆开信边问。 

  “十三爷。”奂儿笑呵呵地回道。 

  我心跳错了两拍,停了动作猛地看向奂儿,她被我吓得一愣: 

  “格……格格?” 

  我急问:“什么时候?他却怎么现在便回?” 

  奂儿仍是结结巴巴:“十……十三爷说他……先行回宫,帮太子爷打理些事情。只放下了信便走了。” 

  我定了定神,垂下了肩膀,摇摇头——此时的我,却竟还什么如此沉不住气。几个月的锤炼,早该云淡风轻,早该心如止水……不想,不想…… 

  展开信纸,只见上面的字体古拙而自有意趣: 

  吾女芷儿: 

  为父归矣! 

  此五年游于外,特斩断尘根,而其间纵横经历,唯三声长笑可表。 

  而今终归故里,因缘皆回,然则其欣慰之情,其无二致。 

  是故方内方外,果在于一心之间。 

  汝之婚姻,父早料为万人之所目注,而今事悬一线,顷刻将发。父自有所思量,但仍盼晓汝作何想?芷儿虽年幼,但若明道,亦乃为父之乐。…… 

  我摸摸信纸,不禁嘴角上扬——原来这就是他,无怪乎康熙爷要与他相交,无怪乎十三和四阿哥都对他悠然神往——我都仿佛看到了一位超然物外的男子,独立于尘世之中,微微含笑。 

  突然觉得,即使我现在身处这波涛汹涌的岸边,暗流似乎随时能拍打到我的脚面,但得父若此,我知道自己不是独自一人。 

  心中雪亮而通畅,我铺开纸面迅速地写了回信,叫了奂儿送去佟家花园。 

  翌日傍晚。 

  我赶到景辉阁,正待向里便冲,却忽见两边侍卫重重,一个侍卫伸手便要拦我。 

  忽地一个人低喝道:“住手!”却是鄂伦岱。 

  他快步走到我身边,神色慌张,低声在我耳边道:“快回去……快。” 

  他的紧张感迅速传染了我,我下意识地转身便想迈出门去。 

  可是来不及了,内堂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芷洛么?还不快快进来。”我定了定神,冲鄂伦岱一点头,稳步走了进去——避无可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刚刚的女子却是宜妃,她正立于康熙爷身旁,冷冷地看着我。病榻上的十格格形状似比往日颓靡,不过精神依旧,此刻却是略带焦急地皱眉望过来。 

  康熙爷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声音低沉有力:“佟佳?芷洛,如儿被你照顾成这副模样?你当初却是如何答应朕的?” 

  我全身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下头去,稳住声音说: 

  “芷洛甘愿领罪。” 

  心脏终于止不住的狂跳起来,只觉得放在地上的手指都微微颤动。 

  十格格急道:“皇阿玛,这怎么干洛洛的事?我……” 

  宜妃却是柔声道:“皇上何必动气?臣妾早听说芷洛这些日子几乎长在了这景辉阁,对如儿,她可说是情意深重。何况如儿现在精神大好,只需慢慢调理,皇上大可安心。” 

  康熙爷沉吟半响,只轻吐道:“下去。” 

  我忙磕头起身,强稳住脚步,也不敢抬头再看一眼,便晃出门去。 

  一夜无眠。 

  次日,圣谕传来: 

  “佟佳氏芷洛,自幼生于宫中,苏嘛妈妈躬亲抚养,然恃宠生骄,辜负浩荡圣恩。姑念其祖功勋卓异,今留其承谨格格封号,即日遣离出宫,望汝静心养性,潜心思过。” 

  门丁缓缓拉开了佟家花园的大门,阳光一点一点地透出门来,亮晃晃的刺进了我的眼睛,我不禁伸手一隔,只见阳光下,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正直立于微风中,微微笑着冲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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