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上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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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上下全)- 第1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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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琥珀在亭阁里认出来人不是董梅,便知坏事,但夏光这时已不让她出那亭阁,企图将她绑在那张竹榻上然后锁门。琥珀奋力抵抗并掣出一柄尖刀戳伤夏光的臂脯,夏光怒起便杀死了琥珀。其实夏光并非有意杀死她。只是琥珀反抗太猛,他心一急不知轻重便失了手。正在这时我出人意外的出现了,逼使夏光不及搜寻御珠,只拿了琥珀身上那包金锭匆匆逃出了翡翠墅。
  “他回城详细将经过回报了卞嘉,琥珀虽没锁住但抢得了一包黄金,他仍要卞嘉付给他那笔酬赏。然而夏光却不知卞嘉比他更狡狯十分,残忍十分,卞嘉已拿定主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死夏光斩绝后患。卞嘉假意允诺他的要求,他深知夏光性贪,便诱骗夏光去搜寻那颗御珠,夏光当然一口应允。于是两人第二天即今天一早再去翡翠墅。——同样,卞嘉乘夏光不备,杀死了他。来,洪亮,再给我一杯茶,我的嗓子干极了。”
  洪亮问:“卞嘉杀死夏光之后因何不立即逃走,还留在翡翠墅与郭明会面?”
  狄公道:“卞嘉性狡狯,多诡计。我猜来他必是先在翡翠墅外的林子里一边躲过,让郭明先进来那花园看罢亭阁里外凌乱景象才露面去会他。但他从林子里出来时,却见你我也在亭阁之外,心中虽十分狐疑但也更是放心,因为你我同郭明三人都成了他的证人——他比我们三人后到翡翠墅。剩下的部分同柯元良的推测情形一样,中午衙门看审他也早一步退出公堂,他也是在街上遇见紫兰小姐和牡丹和那三个无赖,他赶到老君庙后孟老太家抢先一步勒死了孟老太。——简言之,琥珀虽死,但他却已摆脱了董梅、夏光和孟老太的干系,他仍可高枕无忧。尤为重要的是那十根金锭正解救了他钱财上的困境,而且在龙船赛的黑交易里又赢得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赌金。”
  这时远处传来隐隐雷声,书斋内似乎阴凉了不少。
  洪参军沉吟半晌,说道:“老爷,这第二个设想端的有理。依我愚见卞嘉杀人的可能最大,不仅老爷适才言之凿凿,我尚可举出两点为老爷补充。一,卞嘉故意诊断董梅系心病猝发而死,意图蒙蔽老爷脱却干系。二,他又诡称龙船赛后亲眼见到夏光回城。”
  狄公点头频频:“嗯,这两点更意味深长。但我们仍不可贸然断定卞嘉便是那魔君元凶。假设、推断究竟不能作定罪的依据,再说董梅之征象也有七分像心病猝发,昨夜卞嘉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也难免看错人,将另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人认作是夏光了。”
  “那么,老爷,究竟又是谁修葺了那个破旧的亭阁呢?”
  “多分是董梅修葺的。那里原是他家的旧宅,他虽在城里租赁了房子,但仍时常去翡翠墅歇宿,很可能还在那里与琥珀幽会。但他修葺那亭阁并非储放他的骨董,我头里曾错误地这样假设过。那装有铁栅的窗子,那加固了的门户,那把胳膊般大的铁锁,所有这些并非防范外人的闯入而是防范关禁在亭阁里的人逃出来!对于那些干不干不净勾当来说,这亭阁远比老君庙后那孟老太家适宜。正如夏光告诉紫兰小姐的那样,没有人会听得见‘小鸡的咯咯咯叫声’。”
  洪参军不住点头,他慢慢拧着颔下一把山羊胡子,忽然皱起了眉头又问:“老爷,适才说有三个最大嫌疑。不须分说,剩下的那个必是郭明无疑了。我是想说……”
  突然书斋外传来一阵皮靴的急步声,洪亮忙刹住了话头。——衙官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禀告道:“启禀老爷,卞大夫……他……他在孔庙前街遭歹徒暗算,险些丧命!”
  第十五章
  狄公一惊,与洪亮暗递了个眼色忙问:“是谁暗算了卞嘉?”
  “禀老爷,那歹徒逃走了,卞大夫仍躺在街上。”
  “你细细禀来,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当时卞大夫在街上行走,说是去市桥那头看病,刚经孔庙墙下,一个暴徒突然上前将他猛击,拖倒了正待加害,杨掌柜闻声赶来,那人见势不妙,撇下了卞大夫拔腿便跑。杨掌柜紧紧追赶,那暴徒过了市桥往那迷津一般的曲折小巷一钻便没了影儿。卞大夫幸好伤势不重尚有知觉,杨掌柜叫孔庙一个杂役赶紧来衙门报信。”
  衙官深深吐了一口气,又说:“偏偏这卞大夫还不肯爬起,非要等候衙门来仵作诊断了骨头未折才肯起来。”
  狄公站起命衙官道:“你速去通报仵作随后赶来,再叫番役抬去一副担架。洪亮,我们立即赶去孔庙前街。”
  街上日光烤灼,热气蒸腾。孔庙前,已围定了一群人正看热闹。衙官推开众人,让狄公上前。
  卞嘉躺倒在孔庙捣红胶泥的墙根下,轻轻呻吟,杨康年站立一边。卞嘉的小弁帽掉落在地上,他的头发也松散了,长长的灰胡子粘贴在汗湿淋淋的脸上。他的左耳上面有一大块瘀肿,左半边脸严重击伤,他的长袍从肩头一直撕破到腰间,沾着许多尘土。
  仵作赶到,忙弯腰验看。卞嘉满面委屈,痛苦地呻吟着,轻轻说道:“快!先看看我的胸肋,右腿右臂骨头断了没有,哎哟哎哟——”
  狄公弯腰问道:“卞大夫,究竟出了什么事?”
  “狄老爷,我正待去市桥那边街上一大户家看病,这里附近正没行人……哎哟……”
  仵作正在敲击着他的胸肋。
  杨掌柜忍不住愤愤插上言来:“那暴徒从背后上来袭击了他——”
  卞嘉声音微弱地说道:“我忽然听得背后有脚步声,正待回头看时,那人便一拳打来正中右边太阳穴。我一阵晕眩,眼冒金星,猛撞在这庙墙上,跌倒了下来。朦胧中我见一个高大身影正要掐住我的脖颈。我高声呼喊救命,他迅速扯开我的袍子……突然他见有人赶来,撇下我便朝市桥那面急急逃去。原来杨掌柜正及时赶来,救了我的性命。”
  杨康年道:“那暴徒身子高大,上下一身深褐色衣裤。”
  狄公问:“你看清了他的脸吗?”
  “只匆匆溜过一眼,不十分看仔细,像是一个圆盘大脸,两颊上有浓密的短髭。——卞大夫,你说是不是如此模样?”
  卞嘉点点头。
  狄公问卞嘉:“你身上带了不少钱银?”
  卞嘉摇摇头。
  “带没带什么重要的书券契据?”
  “只有几张药方,一张收据。”
  仵作站起轻松地笑道;“卞大夫休得忧虑,胸肋虽有点伤,但没折断一根肋骨,右肘有点扭伤,右膝也有擦伤,都不甚紧要。回衙再与你细细检查。”
  狄公命番役将卞嘉抬入担架,回头吩咐衙官:“你委派四名番役赶去市桥那头半月街细细搜索,见有形象如杨掌柜描述的可疑人物当即拿获了押来衙门。”
  狄公又转脸问孔庙里那杂役:“你看见或听见了什么?这里门口出事时你在做什么?有没有见人早在这孔庙墙外逡巡徘徊来回张望?”
  “我……回老爷,我……当时正在打吨,是对面铺子杨掌柜将我唤醒的。他叫我来衙门报信。”
  杨康年忙道:“午睡前我下楼到店堂盘账,我那小伙计将价值昂贵的珍珠、翡翠拣挑出一批来正拟送去候府发卖,要我过目。我复核了正待锁入橱柜,忽听外面有人大呼救命,我立即赶出店铺,见那个暴徒已撕破了卞大夫的长袍似要劫夺什么,见我赶来撇下卞大夫仓皇逃去。我待要去追赶,早已一溜烟没了影。其实我哪里真能追获强人,只是哄吓而已,他若是动起手来,我保不定早回头逃命了。人究竟上了年纪,哪真有血气之勇。”说着露出一丝阴郁的苦笑。
  狄公道:“早是杨掌柜及时相救,真弄出个山高水低如何是好?也许正拾回了卞大夫一条性命来哩。杨掌柜,你跟我去衙
  门写个证词,等访拿到真凶必追出原委,莫不与那几起杀人案都有瓜葛。”
  回衙门的路上,狄公小声对洪亮道:“时间选得真好,正午刚过这周围很少有人。市桥那头半月街街巷纷杂如迷津一般,最便于逃窜隐匿。只不知这暴徒因何偏偏在这时要谋害卞大夫?”
  “莫非是受那恶魔委派?但卞嘉他自己不也正是嫌疑吗?”洪参军道。
  狄公不答,沉吟了半晌,回头示意衙官上前命道:“你此刻备一匹马飞速去水西门外,直登上郭明的那只帆船,看他在不在船上。如果在便说我有请,请他来衙门走一遭。如果不在你耐心等着。快去,一路不许耽搁。”
  衙官领命牵过一匹快马,辞了狄公飞身上马先一步去了。
  仵作、杨康年及担架跟随在狄公、洪亮之后返回衙门。
  狄公又对洪亮道:“你立即去柯府访明白柯元良是否在午睡。”
  洪亮答应,自去备马不提。
  回到衙门,杨康年去值房取了笔纸填写证词,仵作搀扶卞嘉下了担架转去后厅敷药。
  狄公回到内衙书斋,自斟了一盅茶一仰脖喝了,半躺在太师椅上苦苦思索。
  眼下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使狄公心中萌起了一种朦胧的直觉,他发现有一种新的解释可以一气贯穿整个案情,冰释全部疑团。
  他的细纹葛袍都汗湿透了,粘贴在他的背脊和肩膀上,但他全然不觉。他正精鹜八极思在六合之外。
  突然,他猛拍了一下书案自语道:“好一个锦囊妙策!既能证实我的推断,又能判分我的直觉——下一步的棋便要……”
  仵作走进书斋,满面笑容道:“老爷,卞大夫已经好多了。我在他的胸助上涂抹了一层止痛的油膏,又给他扭伤的右肘系了绷带。此刻他已可走动了,不消几日便可痊愈。老爷,卞大夫问此刻能否让他回家去好好休息调养?”
  狄公道:“叫他不忙思想着回家,在衙里最是逍遥安乐,等痊愈了再走不迟。而且,我还有话要问他哩。”
  仵作点点头鞠躬退下。
  清闲了没一盅茶时辰,洪参军急匆匆进来了。狄公示意他坐下,焦急地问道:“柯元良——他不在家中午睡吗?”
  “果然不在!老爷。柯府的管家告诉我说,柯先生嫌家里太热睡不着觉,加之心境不佳,竟自个去城隍老爷庙里烧香了。——老爷可知道琥珀夫人的棺榔盛殓了正暂厝在那里,尚未拣定吉日下葬哩。我去时柯先生刚烧罢香回府,一头大汗。我告诉他老爷随时会召他去衙里问话,要他在家等候。他欣然答应了。噢,老爷,卞嘉吃人狙击,险些丧了性命,这事又该如何解释呢?”
  狄公慢慢答道:“那暴徒如果是试图劫持他,这不足以推倒我对卞嘉的怀疑,事由虽有些蹊跷,但卞嘉仍可能是杀人元凶。倘若这事件是一次谋杀性的狙击,即那暴徒欲想坏卞嘉性命,那么卞嘉则是完全无罪的。他自己还懵懵懂懂未弄清是一回什么事哩。他必然知道这三起杀人案的某些内情,而这是那恶魔最忌讳的,故恶魔意图杀他灭口。真是这样的话,嫌疑则更推近了柯元良一步。他假装感伤悲哀去城隍庙为琥珀拈香祈祷,一来装装幌子,遮人耳目,二来寻一个托辞偷偷出去重金雇下一个亡命徒去狙杀卞嘉。卞嘉伤势不重,如今已可走动了。我命他在衙里好生调养,倘使此时放他回去保不定即有第二次可怕的暗算。你已指令柯元良在家等候衙门传命问话,我很高兴。——对,适才我只说了两个嫌疑,洪亮,那第三个嫌疑正是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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