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上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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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上下全)-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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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四人竖直了耳朵,一个个瞠目结舌,屏住了呼吸。
  “小人怕诬为谋财害命,又不认字,哪里敢去衙门投状?千不合,万不合,糊涂油蒙了心,做了一桩蠢事,小人从谷仓里找来了一辆小车,推到窗下,自个儿爬进窗去,将两具尸身抱了出来,放倒在小车上,偷偷载去田庄外的桑园里。慌忙中却又忘了带铲锹,没法挖穴埋葬。只得将两具尸身胡乱藏到树丛深处,心想等明日一早带了家什去桑园,再行埋葬。但是,但是,待我第二日一早带了铲锹赶到桑园时两具尸身竟不见了。我在那树丛深处找了半日,只见着几滴血迹,心中大惊,必是有人发见了尸身抬去衙门报官了。
  “我又赶回家中,匆匆将东家房间洗扫了一遍,见有血迹的东西全数藏到谷仓的地窖里。又叮咛淑娘道。但有官府来人问起,一概推说不知,只称是范二爷主仆两人早已回去城里。——老爷,小人所言,句句是实,万望老爷审情开恩,饶过小人糊涂一回。等捉拿到那吴山,小人的过失也使洗刷得清了。”
  狄公长长吁了一气,乃道:“裴九,你此刻即引我们去那桑园查看。”
  裴九又连连叩了几个响头才从地上爬起,抹了一把鼻涕,引狄公去桑园。
  狄公忽然想到什么,又问:“裴九,你可记得吴山牵来的三匹马中有没有一匹骟马?”
  “有,有,那匹骟马不仅形体矮小,小人还记得额面上有一块白斑,十分显目。”
  狄公点点头,示意裴九快走。
  桑园在田庄西隅,连着石碑村,如今正柔条袅袅,桑叶蓁蓁。裴九指着一处低矮的树丛道:“小人将那两具尸身即抛闪在那下面。”
  狄公俯身细细察着了那树丛,又用手抓起几片枝叶。枝叶上果然溅有几星黑点,便命乔泰,马荣两人在四周搜索,寻找可疑的松土。
  没一刻,乔泰来报,桑园中央有一片新土,上面并无树木杂草,恐是歹人埋尸处。狄公赶到,仔细视察了,使命开掘。一手又抢过马荣手中的铁锹交于裴九:“你来挖!”
  裴九接过铁锹,狠命向那片新土翻掘起来,不十来锹便见浅坑里合复着一具男尸。乔泰、马荣攘袖将尸身拖拽出来,一看却是一个剃了精光葫芦的老人,只穿着内衣裤。洪亮细看了那尸身,见额头上有香洞,叫道。“原是一个和尚。”
  “再往下挖!”狄公大声命令。
  裴九向掌心吐了口水.抡起家什又狠命地刨了几下,扔了锹道:“这乃是范二爷的尸身了。”
  土坑里果然又出露一具男尸,全身一片黑粘糊涂的血污,头颅几乎折断了下来。。挂垂在肩头上。
  “再将那妇人的尸身挖出来!”狄公气急败坏。
  裴九一面用力挖掘,心中也惊疑不已——如何忽的冒出了一个和尚的尸身来。更令他诧异的还是妇人的尸身始终没见着。土坑已经挖了五六尺深,下面已碰着坚硬的石头了。裴九狐疑满腹,转过身来哭丧着脸,怔怔地望着狄公。
  “裴九,你须从实招来,你究竟将范太太的尸身藏匿到哪里去了?”
  “老爷,小人实是没藏匿那妇人,更没见着过这和尚。——这事蹊跷,小人肚内也怪异,如何那妇人竟变作了这和尚。”
  洪参军小声道;“老爷,我见那和尚浑身上下并无血痕刀伤,这事还待国行里去细细商讨。”
  狄公颔首,又问裴九:“你见着的那范太太是什么模样?”
  裴九叩头答:“回老爷问话,小人并未见着范太太相貌,早先也没听说有个范太太,待半夜发现她被杀时又一脸是血。”
  狄公命马荣速去路口唤来衙役,将这两具尸体措去县衙收厝验检。乔泰留此等候,等会齐了一并押裴九四衙里关了。他此刻即同洪亮去察看杀人现场并审问裴九的女儿淑娘。
  狄公刚走出桑园,远远见一美髯老者站在垄岗上向这头看觑。
  回进田庄,狄公命洪亮去将淑娘寻来,自己则径直去范仲卧房勘查。
  卧房并不大,简朴无饰,几样家具都是手工打制的旧款式,木料也是田庄现成的。狄公细细察看起那张大床,床沿的木架果有一道深刻的刀痕,地下还散了好几片细屑,隐隐还可见有几星血迹。突然他发现靠窗的地下有一柄粗陋的骨制头梳。狄公俯身拾了起来,小心纳入衣袖。
  洪参军将淑娘叫到了卧房门口。狄公踱了出来,细看了淑娘一眼,问道:“你看见范二爷的太太了吗?”
  “看见了。”淑娘回话倒也干净,不卑不亢。
  “她没与你讲几句话么?”狄公还是和颜悦色。
  “她看都没看奴家一眼,坐在哪里如泥塑木雕一样。”
  “我再问你,你们田庄那头的曹老先生你可曾见过?”
  “见过。”
  “他的女儿曹小姐你见过没有,名字叫曹英。”
  “没见过。听说曹先生是有个女儿,脾气很好。他还有一个儿子,倒是见过,隔着田岗远远望见的。”
  狄公点点头:“淑娘,此刻你即陪我们去那头曹先生家里。曹家出来后随我们去县衙住几日,这里出了人命案子,只得委屈你们父女俩在县衙耽搁几日。”
  10
  曹家宅院在石碑村东头,与范家田庄毗邻,两下鸡犬相闻,炊烟互招,但老死不相往来。难怪淑娘从没见过曹英。
  淑娘引路到了曹家宅院的大门口,狄公吩咐洪亮与淑娘就在大门口等候,他独个去见曹鸿仙。
  曹鸿仙闻童子报,说是县令狄老爷枉车过访,急忙正了衣冠迎出院来。狄公一见,果然正是适才站在桑园外垄岗上的那个美髯老者。
  叙礼毕,曹鹤仙引狄公上来竹楼小轩叙坐。狄公发现这竹楼的窗口可以俯瞰官道口小路边的那座古庙。可借古庙四周一片蓊翳林木,只远远看清一截残破的红墙和翘起的檐角。童子恭敬献茶,狄公呷了一口,只觉香冽清脾,不觉精神一爽。
  “狄老爷亲顾寒宅,不知有何垂教。”曹鹤仙慢慢捻着颌下的银须。
  “曹先生是县学的博士,本官下车伊始,理应拜谒斯文,崇隆圣教。”狄公不免先来客套。
  曹鹤仙微微一笑:“老朽教授几个生徒,也只是取以自乐,消娱晚景。孔子先师不是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乃君子之大乐也。”
  狄公又道:“听说曹先生排佛甚力,巨眼卓识,本官十分钦服。”
  “哪里,哪里,老朽只是嫌厌那一班和尚形貌丑恶,心术歪劣而已。释迦祖的正经佛法老朽读得不多,不敢妄诋。”
  狄公笑了:“难怪曹先生要将爱女许与顾孟平了。——今日本官来宅上也只想问一句,曹英小姐究竟出了什么事。”
  曹鹤仙愣了半晌,乃叹出一口气来:“小女糊涂一世,自作自受,望老爷更不要提及她来。她的婚配全是那两个媒婆撺掇作成的,老朽一向不问家事,如今也不想为这事徒滋烦恼,自败清心。”
  狄公又问。“曹英小姐认识衙里的录事范仲么?”
  “老爷,我又如何知道这个?也许是见过面的。——老朽与范仲家从无来往。”
  狄公不无温怒:“明日早衙升堂,本官将审理曹英小姐失踪一事,你可来衙里听审。我这里告辞了。”
  狄公出曹家宅院与洪亮、淑娘会合了。正拟回衙,忽见一个美少年迎来,纳头便拜:“小生曹文拜谒大老爷。”
  狄公心猜,曹鹤仙的儿子不知会有什么禀告。
  “老爷,我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听说至今仍未寻着。
  狄公长吁一声,道:“曹公子,你姐姐这一失踪,你想来心怀愧疚吧。”
  曹文点了点头:“那日没送她进城里,固是小生的疏忽,不过,不过,最感愧疚的应是家父。正是他作的主,我姐姐才嫁给了那个姓顾的,便如同跳入火坑一般。姐姐归省时,脸上从没问露过一丝笑容。”
  狄公从衣袖中取出那方香罗手帕:“这罗帕可是你姐姐平日佩用之物?”
  曹文讪笑道:“这个小生可不知道了。小生从没留意过这种东西。”
  “县衙里的那个范仲常来你家么?”
  “记得来过一回,我很喜欢他。范二爷人物轩昂,和蔼可亲。小生最讨厌的则是那个姓唐的糟酸老头,同是衙门里做公的,行为处世就不一般。”
  狄公扬了扬马鞭:“好了,我此刻需立即回去衙门,一旦知道你姐姐信息,便派人传告于你。”
  回到县衙。狄公命洪参军将淑娘好生看觑,等候开审。乔泰、马荣见狄公回来,忙上前禀道:“我们在谷仓里找到了血衣和镰刀,那妇人的衣裙与顾孟平申报的正相符契。适才已差遣了一个番役去白云寺报信,叫他们来人辨认那和尚的尸身,此刻仵作沈陀正在偏厅验尸哩。对了,裴九已经解到大车关押了。”
  狄公满意地点了点头:“此刻我即签署一道命令。着各处查缉那个杀人劫货的吴山——他倘要出脱手中那三匹马,便会被捉获。城里城外几个马市都严密监视,那匹额头有白斑的骟马最易被人识出。”
  正说着话,沈陀来内衙报告验尸结果:“范仲确系被镰刀砍断喉咙毙命的。那和尚身上却并无一处伤痕,也无血迹,也未见有毒死的症候。噢,白云寺的慧本刚来认过尸,说这和尚正是他们庙里的香火僧,名唤智海。他见了死尸,唾了一口,骂了一声,便愤愤告辞,拔脚便去了,小医一时也拦他不住,故也不及禀告。——依小医判来,这智海应是正常病故,或许是受了惊吓,致犯心病,终致猝死。”
  狄会接过验尸格目,细看一遍,嘉勉了沈陀几句,沈陀告辞而退。
  狄公道:“裴九虽不是杀人主凶,但私匿尸身,隐情不报,也属有罪,且先在大牢里关押几天。此刻即将裴淑娘带来。”
  洪参军出去将淑娘带进内衙。
  “淑娘,本官再来问你,你以前曾见过范仲的太太么?”
  淑娘摇了摇头。
  “那你当日服侍时,如何晓得那妇人就是范太太?”
  “那女人随范二爷同来又同睡,不是范太太又是谁?”
  狄公语塞,正思别寻途径问话,抬头忽见淑娘发间插着一柄骨制的头梳,正与他在范仲卧房中拾到的一模一样。于是从袖中取出那柄头梳,在手中把玩。
  “淑娘,这柄头梳是你的吧?”
  淑娘一见头梳,一对水灵的眸子顿时发出光来。
  “是的,是的,老爷。唉,果真又弄到一柄。”
  “谁果真又弄到一柄?淑娘,这头梳究竟是谁给你的?”狄公紧追问。
  淑娘愣了半晌,乃觉失言,紫涨了面皮,不肯作声。
  “淑娘,你不必害怕,这事讲明白了,就可以同你爹回田庄去了。讲不明白,恐怕还要与你爹一同坐大牢哩。”
  淑娘究竟是村姑,哪知深浅。听了狄公此言,心头一喜,遂道。“送这头流与我的是父亲雇的帮工,名叫阿广。他说奴家长得一头好发,配上这头梳,更好看了。”
  “这阿广向你求婚了?”
  淑娘害羞地点了一下头;“嗯,都提起过两回了,奴家只是不应允。他没田地,房宅,又没牲口,我跟了他如何生计?可是阿广一味缠住奴家,说尽甜蜜的话。我不许他夜间再偷偷摸摸到我房里来。阿广说,奴家不嫁他,他也不计较,只要与他常往来。可又说倘是奴家变了心,要与他人相好,他便割了奴家的脖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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