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 充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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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 充丛-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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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天气响晴。王梓园自最外边书架中间一层上取出一匹丝绢,拿到厅堂里铺开,和江自修一起检视。 
  “这就是传说中的‘雪罗烟’?” 江自修颇有点见面不如闻名的失望。 
  王梓园轻笑一声:“所有字画材质中,以纸的寿命最长,其中麦光纸若妥善保存,可历经千年而不坏,绢帛寿命最短,三五年后即开始褪色变质,留存二百年以上已经十分难得。这‘雪罗烟’当时纵然白如雪轻似烟,二十年下来,也只得这般模样了。何况又用黄矾洗了几水,自然不复原貌。” 
  “听说当年先生和父亲为这薄薄一卷‘雪罗烟’,费了不少功夫?” 
  “可不是。前朝宫廷织物盛行的经纬双丝织法早已不再流行,工艺几近失传。老东家和我在苑城寻访三年,才找到昔日顾氏后人,又改造了苏家的织机,才织出这么一匹来。” 
  “费偌大功夫,才织了一匹么?”江自修有点惋惜。 
  “这一匹拿来临仿尽够了。若是做衣裳么又太不时髦,要赔本的。” 
  江自修嘿一声:“赔钱的买卖,苏老板定然不肯做的。” 
  “那是自然。苏云裳凭着咱们给她的《涤尘洗心录》从范阳太守那儿拿到了范阳织造专供的好差事,才肯白送这匹‘雪罗烟’。又收留了顾心颐,表面上看起来是她大发善心,其实白得一个纺织高手。这个女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江自修心中暗笑:自己那个老爹和眼前这位王先生几时又是省油的灯?单凭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和几张前朝残破的书画目录,就能有鼻子有眼的弄出什么《涤尘洗心录》来,又让货真价实的苏氏子孙众目睽睽之下从老宅里无意间找到。人人皆以为是天意让此奇书现世,哪里知道它二十年前才被放进去,就等这样一个机会重新出世呢! 
  说起来,王梓园为了让当年那些珍品通过仿造重现人间,端的是煞费苦心。随宋学士焚毁的八卷字画少年王梓园都是亲眼见过的,其他逃亡途中失落的三十多幅,也通过其父之口得知了详细的特征。以这些为基础,再添加若干字画资料,就成了《涤尘洗心录》的主要内容。 
  论书画方面的见识,江慎和王梓园二人,绝对堪称当世大家,两人联手,竟生生造出一本资料翔实珍贵的伪书来。只可惜当时元武帝依然在位,二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即刻着手仿造那些字画。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招来麻烦。若教人顺藤摸瓜,发现了宋学士后人踪迹,更是株连九族的大祸。所以这些年来,王梓园只能默默耕耘,悄悄收集各种相应的器物,为如今的临仿作准备。这“雪罗烟”就是专为临仿“恒王夜宴图”一类使用当时内库丝绢绘画的作品备下的。 
  想到王先生惊才绝艳,却终究不能亲手实现自己的夙愿,只能寄希望于弟子,江自修有些黯然:先生心底一定还是深以为憾的吧。过了一会儿,问道:“丹青虽然天分极高,但毕竟阅历有限,依先生看,半年时间真的够了么?” 
  “正是因为阅历有限,所以才让他作“恒王夜宴图”。这幅画场面宏大,描绘细致,设色浓丽,栩栩如生。如无范本,这样的画原是临仿大忌。然而——” 
  江自修也明白了:“然而,除了先生,偏偏当世再无见过全本之人。”从前朝末代皇帝逃亡之时算起,到如今已将近八十年,期间有机会欣赏这幅画的,不过王梓园和其祖、其父三人而已。之前此画深藏宫中,见过它的人早已化为黄土。 
  “恒王居于豫州,为免猜忌,很少与官僚世家往来,登门府上的多是名优歌伎,士人才子,这些人,文字记载都极少,更别说有肖像流传后世了。” 
  江自修轻轻一击掌:“这就好比古人讲画鬼容易画马难,是一个道理。” 
  王梓园点点头:“丹青极工人物,又长于用色,善于想象。这幅画技巧繁复,然而情思却单纯,正适合他。否则,纵然天分再高,也终有无法领略之处。” 
  “哦?”江自修难得听到王梓园对自己弟子做这样直接的评价,带着点儿八卦的期盼表情望着他。 
  王梓园不禁失笑,敛一敛神情,才道:“就比方说鸣玉山人的画吧。叶君然后来遭逢大变,愤而隐居鸣玉山,不过几年便郁郁而终,因此后期画作愈加恣肆汪洋,变化莫测。那样的境界恐怕如今的丹青还无法体会。” 
  “鸣玉山人这段故事到底怎么回事?”江自修听王梓园似乎熟知内情的口气,更好奇了。要知道即使是记录最详细的《近世书画史》,对鸣玉山人后半生的叙述也极其简单:“章和元年,恒王即位,号顺明帝。仲卿入画院为待诏。章和三年,触帝怒,去职离京,隐居鸣玉山。后五年,病卒。” 
  “还能怎么回事,伴君如伴虎罢了。”王梓园好像不欲多说的样子。 
  没等江自修答话,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探了进来:“好师傅,您就说说吧。书上讲得不清不楚的,看得一头雾水,教弟子下笔时怎么知人论世,有人无我啊?” 
   
  月上中天。 
  逸王府的后花园里依旧热闹非凡。美酒佳肴流水般送上,“莳花馆”几位当红的姑娘被相熟的客人留下来,也坐在席间助兴。赵承安敬了一轮酒,其间被蜀中才子拉着做了一首诗,又陪几位公子哥儿行了一回令,为相宜姑娘唱了一支曲,这才借着更衣的由头往前院走去。 
  赵让提到的京里来的客人,正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偏厅里等他。如果新任的益郡太守印宿怀在此,定会大吃一惊:自己从京里带来的仆从宁七,居然没在招待下人的偏院好好待着,而跑到王府里这么隐秘的地方单独会见逸王殿下来了。 
  宁七的身份早已经过赵让的确认。赵承安与他略略交谈几句,就发现此人言语清楚,进退有据,竟是一员干将。 
  “京里也正是用人之际,你家主子舍得让你来?” 
  宁七恭恭敬敬的答道:“老爷说蜀州人事大动,殿下须多方布置,小人或可略尽绵力。另外一些京里的要紧消息,也着小人带给殿下。” 
  “你家老爷可真了得,怎么就能让你做了新任太守的亲随?” 
  “回殿下,这件事其实是少爷的功劳。” 
  赵承安有些吃惊:“临之这么厉害了?叫人刮目相看啊。” 
  临之是卢子晗的字。卢恒早已升任吏部尚书,而卢子晗一年前进士及第,皇恩特准任翰林院编修。 
  “去年科考之前几个月,少爷扮作普通人家子弟,在赴京赶考的举子们聚居的地方流连,和其中几个特别出色的都成了好朋友,这里头就有印大人。后来印大人中了探花,少爷也顺利及第,两人干脆互相认了兄弟。春天的时候听说皇上有意让印大人做益郡太守,少爷说小人老家蜀中,又懂得一些土语,请印大人收了小人做随从,所以小人就跟着来了。” 
  赵承安听得颔首,赞道:“能让印大人这么短时间里就对你信任有加,那是你的本事。” 
  “殿下谬赞,小人只是听从老爷和少爷的吩咐罢了。” 
  “你家少爷如今办事谋定而后动,法度谨然,来日可堪大用啊。” 
  宁七露出一点笑意:“老爷也常常称赞少爷变稳重了。” 
  “京里有什么新消息?”朝廷每月的邸报,逸王府也是有的,但一些微妙隐秘的事情,就得依靠别的渠道了。 
  “四月里,苑城太守贾胤强占民宅,收受贿赂,闹出人命,被告了御状。皇帝虽然大为恼火,到底还是看在他爹和他爷爷的面子上,只是革职了事。御史台一个新上任的侍御史温有道给皇帝上书说,东南富庶,容易消磨志气。地方官员长时间不动,自然滋生腐败,长此以往,恐怕尾大不掉,非社稷之福。皇帝觉得很有道理,暗地里派了一些御史往东南调查去了。” 
  赵承安放下心来:一切都按既定的步子在往前走。 
   
  说明:这几章丹青和赵承安的故事并行着说,但是时间是不一样的。丹青这面从六月初六往中秋写,赵承安那面则是中秋一个晚上的事。 
   
  18 
  东南是前朝根基所在,大夏国近千年来经济文化最繁荣的地带。当初元武帝派了自己身边最忠诚最得力的手下治理东南兖、青、越三州。这些人都是锦夏朝的开国功臣,也是真正和锦夏朝的利益绑在一起的群体。因此,对于晏文帝传位给宁王赵炜这件事,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意见。所以赵炜即位之后,对东南人事始终没有大动,不少职务都成了祖父传之子孙,或者老师推荐学生。到如今,弊端渐渐就显出来了:官员们裙带牵连,狼狈为奸。目无法纪,结党营私的事比比皆是。 
  什么东西都可能是双刃剑啊。赵承安不无感慨的想。 
  “还有就是,老爷担心……”宁七有些犹豫,因为自己老爷的话似乎有点冒犯殿下的意思。 
  “既是你家老爷捎来的话,直说无妨。” 
  “这几年,殿下的名声在京里也响亮的很,老爷担心这样会不会……” 
  赵承安明白了,自己这个表舅舅担心他锋芒太露,会过于刺激皇帝。 
  “宁七你不是外人,我和你直说吧。咱们的皇帝陛下,心事重,城府深,好用权谋,爱装清高。可是他平生最讨厌的,偏偏是和他自己一样心机深沉的人。我若表现得太完美,他必定寝食难安,倒不如随性一些,反而叫他放心。”赵承安自嘲的笑笑,“我名声虽响,想必在京城百姓眼里,不外乎写诗作文长得帅,我的皇叔不会为这个见怪的。你不见这两年召我上京聊天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吗?你什么时候和京里联络,就把这个意思给你家老爷说说吧。” 
  两人谈话末了,定下日后的联系方式,赵承安又针对蜀州局势给宁七做了点儿岗前培训,这次会面就结束了。 
  宁七退出去的时候,心中对逸王殿下的敬仰之情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深感自家老爷和少爷跟对了主子。 
  屋里赵承安挥挥手,神出鬼没的贴身侍卫赵让到了面前。 
  “跟赵良、赵恭、赵俭说,让他们分头跑一趟兖、青、越三州,想法子暗中接应一下京里去的御史,要防当地官员下黑手,可别叫他们出师未捷身先死。顺便提点一下平靖二年的进士们,眼下机会虽然好,也得小心别给人做了替罪羊、挡箭牌。” 
  赵让躬身应了。忽然想起一事,禀道:“‘漱秋斋’一个书画学徒被西羌酋长钳耳掠走了。这事可大可小,请殿下指示。” 
  “多久了?” 
  “三个月前,钳耳大概是来益郡游玩,不知什么缘故认得了‘漱秋斋’这个名叫瘦金的书画学徒,非要请人家去西羌做客,硬是把人带走了。当时说一个月送回来,到现如今都没有消息。前几天白掌柜来取几幅要装裱的字画,求照影跟我说了。”照影是王府负责内务的小厮。 
  “跟白掌柜说,以人口失踪案报到太守府去,请太守大人做主。叫宁七注意一下进展。” 
  一眨眼,赵让已经走了。——他非得这样才能显示绝世高手的派头么?承安笑着摇摇头,坐下来揉揉眉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唉,谋权篡位还真是件辛苦的差事,虽然自己选择了最不伤筋动骨的方式,但到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很有点紧张啊。 
  总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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