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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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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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衡微笑——“不娇弱,也不坚强,呀……”
  那么弱小的存在,总要呵护着才能心安。
  少年撇唇——“小强够小了吧,还不是照样无坚不摧!”
  阿衡淡哂,若是逞起口舌,她可说不过言希。
  少年蓦地,瞪大了黑黑亮亮的眸子,直直盯着阿衡,看得她发毛,才饱含深情地开口——“呀呀呀,可怜的孩子,最近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光顾着和思尔斗法绝食装小媳妇自虐了?”
  阿衡面上微笑,小翻白眼。
  “为了表示同情,本少决定……”少年顿了顿了,煞有介事的表情——“请你喝酒!”
  这是什么火星思维?
  阿衡笑,点头说好。
  他趁着言老应酬,李副官打瞌睡的好时光,拉着她,便鬼鬼祟祟地进了地下储藏室。
  “好黑!”阿衡糯糯开口。
  “嘘,小声点儿,别让李妈发现了!”言希压低声音。
  “怎么,不许喝酒吗?”阿衡迷茫。她以前在乌镇时,经常陪着父亲小酌几杯,不是青叶便是梅子,酒量不浅。
  “孩子,你是未成年呀未成年!”
  黑暗中,有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像拍着小狗。
  哦。阿衡点头,也不知伸手不见五指的酒窖中言希能看清楚否。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这位明显是惯偷,窸窸窣窣地忙了小半会儿,就抱着酒回来了。
  她适应了酒窖里的黑暗,眼睛渐渐能够看到大致的轮廓。
  很大的地儿,很多的酒,多是茶瓷装的,看起来像是误入了古代的哪件酒坊。
  回过神儿,言希已经盘着腿坐在了地上。
  阿衡轻笑,学着少年的模样,坐在了他的对面。
  “喏。”言希大方得很,自己留了一瓶,又递了一瓶给阿衡。
  “就这样喝?”阿衡呆。起码应该有个杯子吧?
  “要不然呢?”言希笑“放心吧,这里酒多得是,不用替我家老头省。”
  阿衡很是无力,她觉得自己和言希沟通有障碍。
  但看着少年怡然自得的模样,又觉得自己不够大气,人生毕竟,难得几次开怀。
  于是,摸索到瓶口,用指尖扣掉腊塞,微笑示范,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清咧的。
  少年看着她,眼睛在黑暗中,像是白水晶中养了上好古老的墨玉。
  “汾酒?”阿衡问。
  言希点头,把手中的递给她——“尝尝这个。”
  阿衡抿了口,辛味呛鼻,到口中,却是温润甘香的味道。
  “洋河?”
  言希眼睛亮了——“你怎么知道的?”
  阿衡脸色微红——“小时候,阿爸打酒,偷喝过。散装,很便宜。虽然,不纯。”
  少年唇角上扬,嘀咕了一句,声音极小。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是块宝呢?”
  宝?阿衡愣了。
  半晌,讪笑。大概,也就只有言希会这么说了。
  与他意气相投,盖棺定论之前,不知是好还是坏。
  那一日,黄昏暮色,弥漫了整个院子的金黄,只两个人躲在黑漆漆的酒窖,推瓶换盏。
  出来时,少年脸色已经红了桃花林。
  “阿衡,要是大人问起来了,怎么说?”他醉意醺然,半掩眸问她。
  “喝了果汁,和言希,可好喝了。”阿衡笑,神态安稳,面色白净,唇齿指尖,是香甜的气息。
  “乖。”他再次拍了拍她的头,孩子气的笑。
  “阿衡呀,下次有空,我们再一起和果汁吧。”少年笑,露出了牙龈上的小红肉,伸出细长的小指,憨态可爱——“拉钩。”
  阿衡啼笑皆非,小拇指轻轻勾起少年的指,又瞬间放下——“好。”
  她每每做出承诺,必定实现,这是一种执着,却也是一种可怕。
  于是,她做了言希固定的果汁友,到后来的酒友,至亲时,不过如此,至疏时,也不外如是。
  六月初的时候,天已经极热,家里中央空调也开始运作,二十六度的恒温,不热不冷,舒适得让阿衡有些郁闷。
  她不喜欢太过安逸的环境,尤其是人工制造的,于是,到了周末得了空,跑小虾家的时候居多。大人们都忙,放了学,家里常常剩下思莞思尔。
  说起来,思尔小时候身子单薄,家里人娇养,晚上了一年学,今天夏天才升高中。眼下,为了准备中考,思莞卯足了劲给思尔拔高,大有不考西林不罢休之感。
  又是周一,阿衡生物钟稳定,一向到点儿自个儿睁眼,可是,这次,却无意借了外力,是被一阵喑哑难听的铃声吵醒的。
  拉开窗帘,梧桐树下,站了粉衣少年,倚在一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旁,笑容明媚,仰头望着窗,手使劲儿地摁着车铃。
  “阿衡,你看!”他有些兴奋。
  “什么?”阿衡揉眼睛。
  “yo girl,see,快see,我的洋车儿,带横梁的!”言希手舞足蹈。
  这车?
  阿衡笑——“从哪儿来的?”
  少年唾沫乱飞——“昨天,从储藏室淘出来的,老头儿以前骑过的,二十年的老古董了,现在都少见,一般人儿我不让他瞧!”
  阿衡叹气——“吃饭了吗?”
  “一碗豆浆一碗胡辣汤仨包子算吗?”言希欢愉了面容。
  她探头微笑,言希早餐一向吃得少,撑死了一碗豆浆,今天看起来心情是真好。
  “我先在院子里遛一圈,你快点儿,一会儿带你上学!”少年回校,挥了手,有些滑稽地跨上横梁,老头子一般的模样,一走三晃。
  这洋车儿,离报废不远了。
  她咬着馒头,专心致志地吃早饭时,有人却气急败坏地敲了门。
  张嫂开了门,是言希。
  脸上手上蹭了好几道黑印。
  “这是怎么了?”思莞咂舌。
  “还没跑半圈,车链掉了,安不上了!”言希一屁股坐了下来,眼睛瞪大,占了半张脸。
  “什么车链?”思莞迷糊起来。
  阿衡笑——“脸脏了。”
  言希嘟囔着跑到洗手间,阿衡搁了馒头抱着修理箱走了出去。
  却未注意,思莞黑了一半的脸和不是滋味的另一半脸。
  果然,看到了近乎瘫痪的自行车。
  她皱眉,为难地看着比自己岁数还大的车链。
  钳子螺丝刀倒了一地,得,看哪个顺眼上哪个吧!
  噼里啪啦,叮哩咣当。
  阿衡看着微颤颤返回原位的链条,觉得自己实在人才,哪天问问何爷爷,缺不缺人……
  “怎么安上的?”言希惊诧。
  阿衡沉吟,这是物理原理还是数学原理还是两者都有?
  她抬头,言希却笑了。
  阿衡知道自己脸上一定不比刚刚的言希好看到哪,严肃了,掩饰脸红——“我觉得吧,你应该,谢我。”
  言希也严肃——“我觉得吧,你应该,考虑一个喜好喜剧的人的心情。”
  阿衡瞪,一二三,忍不住,笑。
  言希也笑,食指轻轻蹭掉女孩眉心的一抹黑——“谢谢,今天我能骑上这辆洋车儿,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滚石,感谢索尼,感谢阿衡,行了吧?”
  阿衡含蓄点头,暗爽。
  呵呵。
  这一日,阿衡坐在自行车上,像极了电视上抬花轿的颠簸,晕晕沉沉,歪歪扭扭的。
  破车以每秒一步的速度晃悠着,半路上,碰到了达夷,那厮明显没见过世面,吓了一跳,嘴张成奶糖喔喔,兴致盎然悠悠哒哒地研究了一路,言希怒,扭了头,直接朝辛达夷身上撞。
  车虽破,杀伤力还是有的。
  言希轻蔑地看着倒地不起的辛达夷,得意地用车轮在少年腿上盖了印儿,潇洒随空气而去。
  阿衡红了脸,掩了面,打定主意掩耳盗铃别人瞧不出破车后座有人。
  可,终究,明知言希有着容易后悔容易执迷不悟容易逞强的坏毛病,尴尬别扭了一路,还是陪了这少年一路。
  只是,需要多久,他才能意识到,这陪伴弥足珍贵。
  有时,即便掏空了心,付出了全部,也再也寻不得的。

  chapter29

  Chapter29
  言爷爷要出国了。
  阿衡初听说,是在吃晚饭时,自家爷爷说起的。
  言爷爷年前已经在准备签证出国的事,上头觉得老爷子戎马一生,给新中国奉献了不少,军部理应放行,送他去美国和儿子媳妇一家团聚,这才准了。
  不然,言老爷子的军衔在那儿摆着,出国办的人还真是为难。
  “言希呢?”阿衡问,说完后才自觉语气过急。
  爷爷扫了她一眼,皱着眉——“那个孩子,死活不乐意去,言帅从年初哄到现在,言希都不答应,这两天,爷孙俩正冷战着。”
  这厢,思莞已经放了汤勺,不顾餐桌礼仪,大步流星地离了开。
  思尔看了看母亲祖父的脸色,打着圆场——“哥和言希哥的感情一向很好。”
  温老哼了一声,眼睛有些阴厉——“这么大的孩子,真不知道心思都放到了哪里!”
  阿衡尴尬,这话爷爷是说给谁听的?
  她匆匆吃完饭,回到房间,拨了达夷的手机。
  “达夷。”阿衡抿了抿唇。
  “哦,是阿衡呀,怎么了?”达夷身旁有些嘈杂。
  “思莞,言希,在身边?”她想了想,问少年。
  “在,俩人正吵着呢,哎哎哎,言希,美人儿,别恼,别砸老子游戏机,刚买的,思莞说那话没啥意思!”辛达夷离了手机,劝架,阿衡在另一端听了个十之八九。
  果然……她微微叹气。
  “那啥,我先挂了,阿衡我一会儿打给你……我靠,温思莞,你丫今儿疯了不是……”
  一阵忙音。
  放回话筒,坐到书桌前,她望着书桌上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摞书,无论拿起哪一本,每一桩再清晰不过,却又好像都枯燥得令人难以接受。
  牛顿运动定律,呵,总是在虚无的条件中创造结论……
  Agcl,BaSO4,永远不会溶解吗……
  有细胞壁的单细胞植物,没有细胞壁的单细胞动物,不管怎么样,都是单细胞……
  正弦曲线,余弦曲线,一般的模样,却永远相差四分之一个周期……
  她看着书,温柔的眼神,轻轻呼吸,想着心平气和,却发现,随意一秒的呼吸都可能走向无法平息的紊乱。
  可最终,还是放弃以自我的思维解读,饶过自己,缓缓地伏在桌子上。
  她不够聪明,又如何敢轻易动下妄念,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谁又能漫过心底的不舍却又不去挽留那个谁?
  可是,忍过才好,只要能忍得,便能舍得。
  阿衡叹气,又缓缓坐直身子,翻开语文课本,轻轻念着课文,许久未用的吴音侬语。
  没有人会听懂吧,这样,才能安心。
  “归有光,《项脊轩志》,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她笑,摸着书本上的字,所学古文不算少,可,唯独最喜欢这篇。
  他家有个南阁子,做了垂髫少年的书房,一生,除了娶妻尽孝,并未离去几时。家有祖母,喜这少年入仕,光耀白玉笏;又有慈母,夜常叩门,儿寒乎,欲食乎,殷殷备至;阁前美景,一年四时,绿柳成荫,月影疏斜。后来,束了冠,娶了妻,小妻子常描着他的笔迹,笑语,相公,家中小妹问我,何为阁子也?
  何为阁子也?少年哑然……
  何为阁子也?他生于此长于此,半生蹉跎,圈在阁子内,站在此山中,如何能知……如何能知何为阁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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