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的生死爱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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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的生死爱欲-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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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这种假象的背后,由于耽迷于各种幻想,他也许正在悄悄地制订某种“反自然的东西”,在默默地规划“有可能破除最古老的法律和契约的‘反城’。”    
    对于这种奇怪的、异常含糊的“使用橡皮的狂热激情”,人们该如何评价?    
    从一个层面看,可以肯定,福柯在消除个性特征方面的试验即使不是一场虚伪的闹剧,至少也是一次滑稽的失败记录。与布朗肖不同,福柯从不禁止别人为自己拍照,从不拒绝记者采访乃至上电视镜头,这些都是战后法国获取知识界威势的日显重要的手段。这个“掩面写作”的人使自己辉煌地成为闻名于世的当代知识分子,并非因为他在大多数读者中唤起了“来自外界的思想”,而毋宁是因为他把一些人弄得稀里糊涂,把另一些人弄得眼花缭乱,同时把更多的人弄得火气冲天。    
        正如福柯从他的文学研究中所清楚地得知的,他的语言迷宫,除了给他带来令人啼笑皆非的名望以外,甚至在他文章本身中都产生了一个极其自相矛盾的结果。表达可以释放“来自外界的思想”的疯狂的兴奋状态,按他所说的,只须透过构建“这样一种潜在的关系,其中作品和与它不相干的东西在具有某种阴暗内在性的语言中,细述着它们的外在性。”一篇在无意识状态下写出的散文,就像一个模糊的指纹一样,不免会处处流露出一些不断复现的动机和心像,某些不可避免的、不自觉的冲动留下的“印迹”,一种消极的、反映着作家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转变、更改或抹消的所有事物的形象。    
    福柯告诉贝鲁:“意在实现无个性特征的那些橡皮的擦痕,能比自以为了不起的握笔者更令人确信地留下签名。”    
    然而,从另一个层面看,福柯的自我湮没试验却显然很成功,也许还大大超出了他最迷狂的梦想。被纳入“理性人团体”之后,他在全世界读者(其数量之大令人瞠目)的眼里,成了“一个看上去并不怪的人。”在《事物的秩序》一书中,福柯似乎“规范化了”。体现在他自己这篇独特的散文中的火山“爆发”,产生了一种轻柔的黑灰,这黑灰满可以用来在沙滩上画出一些新的面孔。他的“论述”的某些“明晰的”特性,由于该书被广泛引用、模仿和歪曲,已变成“一些有规则东西。”随着他独创的一些新词日益广泛的流行、像某种现成的时髦话似地活跃于学术论坛,福柯的书终于真正地、深深地失去了自己的个性特征,消融在巨大的、“当今的嗡嗡论述”之中。    
    不过从最重要的层面看,最终还是很难知道:对于福柯这些年力图消除一切标识自己独特存在的符号这种行为,究竟该作何解释?    
    在他的《知识考古学》的序言里,在谈到“这块我可以在那里发言的空地”的时候,福柯自己默默地暗示了他在“伟大尼采式探求”中押出去的东西。对某种无个性特征状态高唱赞歌的尼采,也曾钦佩地谈到这样一种思想者:他“不停地挖掘着地道,越挖越深”,“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前进,似乎(如尼采所说的)“他也许向往的就是这种长久的模糊性,希望变得不可理解、隐而不露、神秘莫测,因为他知道他肯定会得到他所要东西:这就是他的早晨,他的救赎,他的黎明。”    
    “他肯定会回来的,”尼采许诺,“不要问他在下面找什么,一俟他‘变成了人’,他就会主动告诉你他这个特罗佛尼乌斯(Trophonius)式地下活动者的情形。”    
    福柯有没有像尼采说的那样“变成了人”呢?    
    “不要问我是谁,也不要劝我保持原态,”福柯在1969年这样回答,听起来非常像尼采的“特罗佛尼乌斯”在说话。“我的写作,无非是在(用一只相当兴奋的手)准备我可以去其中探险的迷宫,是在不断地变换着我的目的,开辟着通往这个目的的地下通道,推动着它远离它本身,为它找出能够集中体现它的历程并使之变形的各个突出部分——也正是在这里我可能迷路,并最终出现在那些我将永远不必再去迎接的目光下,——倘若不是如此,你能想像我会在写作中遭受这么大的痛苦和享受这么大的快乐吗?你认为我会这么顽强、这么满不在乎吗?”    
    我们不禁想起福柯毕生事业的那一重大而未曾道明的目标:用着魔的努力来“成为自己”。    
        我们又想起了特罗佛尼乌斯的名言和命运。据希腊神话,特罗佛尼乌斯曾说:“你快快乐乐地度过六天,尽情地享乐;第七天你就会得到你最向往的东西。”——而在第七天,他便死去了。    
    最后,我们还想起,在尼采的诗《阿利亚娜的悲叹》末尾处狄俄尼索斯的出现,“我就是你的迷宫。”    
    于是,我们现在看到了这样一个福柯——那是一个自我创造、自我毁灭又自我发现的令人迷惑的形象,一个“退入他的作品的表现形式之中的”形象。这个由各种异源的要素构成的人,既能让人想起代达鲁斯和米诺托,又能让人想起阿利亚娜和狄俄尼索斯——还有康德和萨德,似乎所有这些人都以某种方式在他身上合而为一了。他的话摇摆于理性与非理性之间,幻变出一种“看不见的存在”——一个地下人的足迹,这个人还在那里打洞,无疑也还在受苦,而且还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目的地。    
    


第五章 在迷宫里注释(1)

    ①AS,第38页;英译,第17页。    
    ②《尼采·谱系学·历史》(Nietzsche;la généalogy;lhistoire),载《伊波利特纪念文集》(Hommage à Jaen Hyppolite),Paris,1971,第145—146页;英译载LCP,第140页。尼采:《快乐科学》,W。Kaufmann英译,New York,1974,第81—82页(§7)。MC,第224页;英译,第211页。    
    ③《第二次会谈:关于写历史的方法》(Deusiéme Entretien:sur les facons décrire lhistoire)谈话,1967,重印于雷蒙·贝鲁尔(Raymond Bellour);《别人的书》(Les livres des autres),Paris,1971,第201—202页;英译载FLI,第25—26页。NC,第xii页;英译,第xvi页。贝鲁尔在1990年3月30日和我谈话时回忆说,他1967年和福柯交谈时,就感到了那个恶梦的故事意义非同小可——就是说,福讲这个故事,是在用他自己的观点,刻意提示他的工作中所蕴含的某种难解的和重要的东西。    
    ④NC,第xiii页;《在寓言的后现》(LArrièrefable),载《拱门》(LArc),第29期,1966,第11页;英译:Behind the Fable,译者Pierre A。Walker,载《批评文集》(Critical Texts),第V卷,第2期(1988),第4页。    
    ⑤MC,第13、16页;英译,第xxi、xxiv页。    
    ⑥德勒兹(Gilles Deleuze):《福柯传》(Foucault)(Paris,1986),第22页;英译,Sean Hand,(Minneapolis;1988),第13页。    
    ⑦关于福柯这个时期作为一种“游戏”的工作,主要可参见他最后一次谈话:“道义的回归”(Le retour de la morale),载《新闻周报》(Les Nouvelles),第2937期,1984年6月28日—7月5日,第37页。关于公众对《事物的秩序》的反应,见米歇尔·德· 塞尔托:“语言的黑日:福柯”(The Black Sun of Language:Foucault),载《反常现象研究》(Heterologies),译者Brian Massumi,Minneapohs;1986;第171页。    
    ⑧见艾里邦:《福柯传》(Paris,1989年),第164页;英译,Betsy Wing,(Cambridge ;Mass。),1991,第138页。艾里邦的这部传记记载了福柯这个时期生活的大量细节。    
    ⑨见同上书,第158、164页;英译,第138、133页。关于和利科等人的电视讨论,见“哲学和真实”(Philosophie et Vérité),载《广播电视党校教学资料》(Dossiers pédagogiques de la radiotélévision scolaire),1965年3月27日电视节目的记录稿。    
    ⑩见艾里邦:《福柯传》,第170—176页;英译,第144—150页。    
    布尔丹(G。S。Bourdain):“罗伯—格里耶论小说和电影”,(谈话),《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1989年4月17日,第13页。    
    关于罗伯—格里耶,见布鲁斯·莫里塞特(Broce Morrissette):《罗伯—格里耶传》,(Paris,1963)。    
    罗伯—格里耶:《为了新小说》英译,Richard Howard,(New York,1965),第29、44—45页。    
    同上书,第138页。    
    罗伯—格里耶:《镜中的幽灵》(Ghosts in the Mirror)英译,Jo Levy,(New York,1991),第5、27、98—102页。关于罗伯—格里耶要抽去小说的本质,见罗兰·巴尔特:《评论文集》(Essais critiques),(Paris,1964),第39页;英译Critical Essays,译者Richard Howard,(New York,1972),第23页。    
    罗伯—格里耶:《镜中的幽灵》,第10、21、29页;《为了新小说》,第24页。    
    “距离、外貌、起源”(Distance;aspect;origine),载《批判》,第198期,1963年11月,第931页。    
    巴尔特:《评论文集》,第107页;英译,第98页。就在这短文(发表于1959年《泰尔盖尔》创刊前不久)里,巴尔特自己同超现实主义建立了联系。关于《泰尔盖尔》的简史,参见苏里曼(S。R。Sulieman):“1960:原原本本”(1960:As Is),载丹尼斯·霍利尔(Danis Hollier)编:《新编法国文学史》(A New History of French Literature)(Cambridge;Mass。,1989),第1011—1018页。    
    伊丽莎白·卢迪内斯科(Elisabeth Roudinesco):《拉康及其同仁》(Jacques Lacan & Co。);Jeffrey Mehlman英译,(Chicago,1990),第528页。尽管其关注中心是精神分析学,卢迪内斯科此书是迄今最生动的一本有法国60年代理论爆炸的专著。关于《泰尔盖尔》对萨德的看法,见巴特尔:《萨德/傅立叶/罗约拉》(Sade/Fourrier/Loyola),Richard Miller英译,(New York,1976),第36、170页。关于《泰尔盖尔》对福柯的看法,见朱利亚·克利斯特娃(Julia Kristeva)的影射小说《武士》(les Samourais)(Paris,1990),尤其是第186页——书中的“舍尔内”(Sherner)即福柯。    
    “关于小说的辩论(主持人福柯)”(Débat sur le roman;dirigé par Michel Foucault),载《泰尔盖尔》,第17期,1964年春季号,第12页。    
    见同上书,第13页。    
    同上。    
    “距离、外貌、起源”(1963),参见注释前文,第940页(黑体字是笔者强调的)。关于福柯的文学研究法,雷蒙·贝鲁尔作过一次鞭辟入里的分析——见“走向虚构”(Vers la fiction),载MFP,第172—181页。参见“让·伊波利特(1901—1968)”一文关于“哲学思想”的神秘描述,此文载《形而上学道德评论》(Revue de métaphisique 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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