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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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云歌-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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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公子不再理他,走下楼来,问那徐公子道:“这位公子对在下的价钱是否还有意见?”言下之意便是还可再争几个回合。 
  他的声音温文而平和,那徐公子听来却觉得身上莫名的幽冷,那语气中更带着几分隐隐的威严,教他不敢再发一言。 
  白衣公子又笑了笑,言道:“承让了。” 
  徐公子只得讷讷地干笑几声:“哪里,哪里。” 
  那张嬷嬷早已迎了过来,喜滋滋的接过青衣少年递与的一叠银票,连道了数声谢,才肯离去。 
  青衣少年向杜若兰低语了几句,杜若兰又惊又喜,忍不住喜泪盈眶。 
  此时,却忽传来一低沉的男声,喝醉酒似的拉长了声调吟诵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杜若兰脸色微变,她虽不是真的“商女”,却也知这言语是冲着她来的。 
  白衣公子闻言,转身迎向那说话之人,淡淡说道:“这位兄台,不知有何高见?” 
  “高价?”那人故作耳背,说道,“还能有什么比一万两更高的价?” 
  “装什么糊涂!”青衣少年见说话的正是自家公子要找的那人,不禁更为不屑,于是“低声”说道,却又足以让在旁的人都听见。 
  白衣公子却并不生气,反而走到那人桌边,坐了下来,手一抬,竟给那中年人斟了一杯酒。 
  中年人大感意外,连忙问道:“这位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白衣公子依然微笑:“在下十分佩服先生的忧国之音,故敬先生一杯。” 
  中年人愣了,想不透面前的这位浊世佳公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白衣公子又道:“记得当初先生刺臂血书,力荐圣上抗金守城,其言之恳切,其语之忠烈,万人景仰,天下传诵。在下当时便想,若能见得先生一面,亲耳聆听先生忧国之音,那该是怎样的激动人心!想不到今日有幸,让在下得偿夙愿,故在下一定要敬先生一杯。” 
  他话说得文雅,其实带刺——当年是上书力主抗金,今日却是对一弱质女流大发牢骚,将这二者相提并论,怎不教人汗颜? 
  中年人的脸色一下子又青又白,言道:“你……你知道我是……” 
  白衣公子神色敛然,语含敬意:“先生便是李纲李丞相。” 
  “我哪里还是什么丞相?!”李纲摆摆手,长叹了口气,“落魄如此,也直教公子笑话了。” 
  “他居然是李丞相?”青衣少年向他的公子吐了吐舌头,“难怪你说你见过他。” 
  听到这话,李纲也觉得眼前的白衣公子似乎有些面熟,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不知二位是……” 
  青衣少年连忙答道:“我叫方炽羽,这位是我家公子。”这倒不是他有意爱抢先发话,实在是因为他家公子本就不爱出门,更不爱对外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所以这样的问话一向都是由他来代答的。 
  此言一出,附近的座位便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只要是在宋国,就没有人会不知道江南首富——临安方家,知道方家的便没有人会不知道那个武功甚高却不善经商的方家大少——方炽羽,知道方家大少的便更没有人会不知道方家真正的主事——云楼公子。 
  传说方家大少和云楼公子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尤其是方炽羽,原本是心高气傲的一代侠客,却心甘情愿地出让自家生意,成了那云楼公子的贴身保镖,而那云楼公子更是鲜少露面,世人都是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以致市井传说纷纷:有人说他是个七旬老者,也有人说他是个翩翩少年,更有甚者,一口咬定那云楼公子是个女人。 
  既然眼前这个青衣少年便是方家大少,那他口中的公子不就是…… 
  众人好奇的目光都纷纷聚向这边,终于听那白衣公子开口说道:“在下姓云,草字倦初。” 
  此言一出,不仅是一旁众人,连李纲都不禁心道:原来这便是那名满天下的云楼公子,果然气度不凡! 
  云倦初对李纲歉然一笑:“李丞相,刚才我言语之中多有冒犯了。” 
  李纲忙道:“哪里哪里,云公子讽得极是,不过……”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我还是不懂公子自己为何要花这一万两银子?”            
  话说得很委婉,却是带着鄙夷的,云倦初自然听得出来,他不介意地笑笑,并不解释,反问道:“我也不懂李丞相为何要花这许多银子天天买得一醉?” 
  李纲脸色微变,冷笑道:“我早说过我已不是丞相了,不求一醉,又能若何?” 
  云倦初也冷笑道:“想不到一次贬官扬州,便将丞相你击垮了。” 
  李纲冷嗤:“笑话!仕途沉浮李某何曾放在过心上!” 
  “那又为何如此消沉?”云倦初追问。 
  “世人皆醉,难道要我独醒?”李纲咽下一杯酒,反问。 
  “谁说世人已醉?”云倦初直视他。 
  李纲大笑:“这满楼满街,你我众人,难道还醉得不够吗?” 
  云倦初道:“那是因你自己先醉,所以看不清世人!”他透明的眼波中忽然射出一种犀利的光来,教李纲看了不禁一怔——他一定曾见过这双眼睛的,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半天,他才又道:“我又何尝想醉?只是世事让人心灰啊。” 
  云倦初的眸子亮得好像能穿透对方的灵魂似的,他说道:“若我能证明世人未醉,丞相又可愿复醒?”声音依旧不大,其中却有着一种摄人的激情。这种激情就像是冰封的雪原下隐含的绿色,现在看来似无迹可寻,但一旦春至,这些生命的代表便将会铺满整个原野。 
  侍立一旁的方炽羽眼睛都亮了——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听到云倦初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可他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当初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心甘情愿的留在了云倦初的身边。所以他知道,云倦初这样的语气,是没有人能不为之动心的。 
  果然,李纲的醉眼也亮了。 
  “可有纸笔?”云倦初转身问店家。 
  “有,有。”店家忙将文房四宝伺候上来——福兴楼一向是文人骚客的聚集之处,所以文房四宝是店中的常备。 
  云倦初提笔挥毫,几个隽秀的字迹跃然纸上,一笔一画犹如行云流水,隐约透着股尊贵之意。他写的是一首词。刚看他写了几个字,李纲的酒便都醒了,眼中的光彩忽明忽暗,看得出是心澜暗涌。 
  书写完毕,云倦初放下笔,朝一直站在一旁的杜若兰道:“姑娘可否……” 
  杜若兰不等他说完,便点头道:“公子之意若兰已明白,公子所书之词若兰也曾熟读,一直深深钦佩作者的一片赤胆忠心。”说着,她看了李纲一眼,又道:“我知这词应一关西大汉执铁板而歌,若兰虽不才,但为报云公子恩情,今日却也愿勉力为之。” 
  说罢,她走上高台,抱起一把琵琶,纤指急弦,其声铿然。 
  楼中一下子就静了,外面好像也一下子静了。人们都觉得这几声急弦仿佛是弹在他们的心上,就好像是那日日萦在心头,却又不敢面对的国破家亡的丧钟——声声催泪! 
  听着琵琶弦声,“她可配唱这曲子?”云倦初问李纲。 
  李纲心服地点头:“怎会不配?” 
  云倦初颔首道:“我相信也没有人会比她更适合唱这阕词了。” 
  李纲不解:“难道是因为她值一万两?” 
  云倦初的脸沉了下来,正色道:“当然不是,只因她是杜将军的女儿,真正的忠良之后。” 
  李纲哑然,不禁有些惭愧,心中更是对这位云楼公子景慕万分。原本像他这样一个做过丞相的人都是心高气傲、从不服人的,但今日他却彻彻底底地服了。 
  那边杜若兰已开始唱了,她的嗓音并不圆润,甚至有些沙哑,可正是这种沙哑让人感到了一种苍凉,一种属于这个末世的特有的苍凉。这种苍凉深藏在每个人的心底,好像英雄没有用武之地的悲啸,又仿佛乱世儿女浮生飘零的哀歌—— 
  “长江千里,限南北,雪浪云涛无际……” 
  这正是李纲自己的词——《喜迁莺》,写的是淝水之战,整首词借古喻今,气势雄浑,激荡着一种殒身报国的豪气,因此流传甚广。 
  唱了两句,便已听见有人在轻轻地跟和,声音之中也是说不尽的苍凉。很快的,这份苍凉便渐渐蔓延到全楼,原本轻歌曼舞的福兴楼竟成了人们宣泄久久压抑的爱国之情的地方。更多的人则循着歌声走进了福兴楼,更有人认出了李纲,纷纷唤着:“李丞相!” 
  见此情形,李纲的眼睛不觉竟有些湿了。他回头看着云倦初,真诚地说道:“多谢公子的一番苦心。可我现在已无兵权,真乃有心无力啊。” 
  云倦初依然微笑,说道:“你看这些百姓,这种激情,只要李丞相肯振作起来,振臂一呼,又何愁天下没有应者?大宋实不缺兵,缺的乃是丞相这样的贤臣良将,如果连丞相都放弃了,那百姓心中的那把火便真的永远也燃不起来了。” 
  李纲心中一震,云倦初所说的何尝不是他日日所想?谁忍心看着金兵铁骑之下山河呻吟、百姓流离?可朝廷懦弱,奸臣当道的现实,却让他一颗拳拳报国之心一次次的遭受打击。所以他以为自己已经心灰了,他以为大宋已经没有希望了。可云倦初的这几句话却像是一个火种,准确无误地射入了他的内心深处,点燃了他满腔的热血,教他的心跳又一次和上了保家卫国的强音。 
  想着,李纲犹如醍醐灌顶,不觉感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云倦初淡淡一笑,眉宇之间忽多了几分忧色,他压低声音道:“既然丞相已经醒悟,那便请丞相能尽快回京……” 
  “怎么?” 
  云倦初皱皱眉,回答:“京城最近可能有急。” 
  李纲起先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云倦初话中的意思。其实他自己也是身在江湖,心在庙堂,他自然也认真研究过当下的局势,早已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但又自知如今自己人微言轻,一腔报国热诚必定不得施展,可心中担忧之情偏又无法遏止,这才分外地借酒浇愁。所以他会发愣,为的并不是这话中的“急事”,而是云倦初的敏锐,这种敏锐让他心中的那种熟悉感又多了几分。 
  “丞相可否答应?”云倦初问。            
  李纲缓过神来,忙道:“国难当头,我自是义不容辞!我当立即召集各地义军,赶赴京城。” 
  云倦初似乎放心了一些,他笑笑,轻声道了句:“多谢。” 
  福兴楼里此时已聚满了人,外面则还有更多的人想往里挤,那店家早已焦头烂额,忙跑过来对李纲道:“李丞相,您看……这些百姓都将您当做大宋的救星,都急着想见您哪……可我这小店……实在……” 
  李纲点点头:“知道了,我便去外面见他们吧!” 
  店家忙不住地哈腰称谢,将李纲引向门外。走到门口,李纲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连忙回头眺望,却哪里还有云倦初的影子,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云倦初此时已在一叶扁舟之上,半倚舱门,望着滚滚江水出神。 
  方炽羽站在船头,按剑当风,豪迈异常。 
  此刻已是第二日的凌晨,天却还未亮,如钩的新月高挂在满天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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