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Ⅲ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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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Ⅲ锦年-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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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会逐一分解。
  分解。最要好的朋友,和非常讨厌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着怎样无视也无法忽略的距离。是一条河流,单独地流淌在她的心上。没有人知道的河流,自然谁也跨不过去。硫磺气体在上面盘旋,沸腾的泡沫蒸发成气体。最后循着血液在全身周回,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厌恶。
  是像丝线一样纠缠不清而精致的恶毒。
  直到宁遥发现了学校陈旧的体育仓库背面,那堵朝着角落的墙。
  没有熟悉的人的名字,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楚。应该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地方。而即便是有人知道,被圈解在涂鸦中的话,除了当事者双方,谁也只能窥见真正意义的一点皮毛。
  记载着当年“林舒平最爱汪函”的墙。
  记载着当年“体育课不考八百米”的墙。
  然后是记载了,不知道谁宣布,“我们不是好朋友”的墙。在同样类型的几句书写中,是最纤细而漂亮的笔迹。
  宁遥在课后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不用回头就知道。
  “好像有新的电影。”王子杨问,“陪我去看吧。”
  “没兴趣。你知道我不喜欢看电影。”
  “就当是为上次的事赔礼道歉好了,陪我嘛。”
  宁遥扭过头盯住她,赔什么礼?为什么我得听你的来赔礼?
  “怎么?”女生察觉了她神色的变化。
  “我不喜欢。”
  “真是……”女生像被什么转移了注意力,随后宁遥感觉腰边里忽然有奇怪的触感,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子杨已经从她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绿色的塑料壳打火机。
  “啊——”宁遥出了声。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王子杨的粉红色指甲划过塑料壳上的白色印字,“……飞乐、KTV……”
  “给我。”不知不觉地面色冷了下来。
  “吓?你去KTV了?我怎么不知道?”王子杨没有察觉,反而像是发现了女伴的什么隐私似变得越加兴奋,“你一个人去的?几时去的?不过怎么会拿打火机呢?”
  “王子杨——你给我。”宁遥伸手要夺。
  “啊!”像是钻研透了宁遥有些着急的神情,王子杨大叫起来,“是不是男生的呀?!”
  年华是无效信(8)
  [六]“秘密是因为会被人发现才具有了价值。”
  宁遥第一次写下王子杨的名字时,铅笔确实在半空犹豫地一滞。因为她考虑到自己的涂鸦也许会被人看见,被王子杨,被认识自己和王子杨的其他人,发现,或揭穿。令一切变得不可预料。
  然而她听说了,秘密正是因为可能被人发现才具有了它本身的价值。
  略略发抖的。除了是害怕,还有激动。
  交融着对被曝光的害怕,以及未曝光时的紧张。想要无关者知道的激动,却更想让有关者知道的激动。矛盾的针线飞快而混乱,在无法目测的时候已经织成一整个莫测的茧,包裹着被无奈和发泄所筑就的心脏,使之永远不会在压抑下沉没消失。就这样持续漂浮。
  “最讨厌王子杨”。“最不要脸的就是王子杨”。
  心里某个触角在天光下蔓延出墨绿色的线头。
  为什么朋友是最讨厌的人。
  其实在王子杨之外,宁遥也有朋友。邻居家年长半岁的尹依然算一个,在王子杨不出现的时候,依然是陪自己玩得最长时间的一个。虽然到了一年前,像是突然开窍那般领悟到“代沟”这类东西,而身为姐姐的她却不是照顾小孩的料,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又轻又薄。还有同班的曾萄,因为她生得胖,很有些仰慕手长脚长的宁遥的意思,可在宁遥看来似乎是因为王子杨贴得自己太紧,使别人羞涩尴尬无法介入,两人之间也变得越来越礼貌。
  宁遥还是很想要一个与王子杨截然相反的“朋友”。可以令自己依靠的角色。天知道她在娇纵的王子杨身边变得有多沉默,以至于毫无反应地承受来自女孩的各种需求。若不是天生一张苍白的脸,也许就会从此变成中性角色。
  无论哪个女生,都不希望被同类当作异性看待。
  奇妙的是,反过来却也成立。就像王子杨乐于将宁遥当成“半个爱人”那样撒娇一样,宁遥也希望着自己能有一个可以依赖的女生的肩膀。必然的高傲和冷冽,却没有城市里的坏习气,性格冲动又能扼住分寸,最后被大鸣大放的华丽裹身。
  令自己以心甘情愿的仰望角度,去依赖的人。
  然而每天和王子杨一起骑车回家时,随着红灯停下在成排的婚纱边。它们被洗得整个儿翻转,露出里面白色的铅丝,简单得像一条被褥,而那些闪闪发光的外罩,被两只衣夹夹在铁丝绳上,如果没有这个环境,或许谁都以为是一块过时的桌布。
  每当这个时候,泛滥在宁遥心里的失望就涨满了最后一点空间。没有留下半点地方。于是她一语不发地蹬车将之甩在身后。
  年华是无效信(9)
  路的四周却是不变的陈旧风景。
  把自行车塞进几乎已经饱和的一层楼道里,自己只得侧着身子踮过脚才能穿越。到了家门口刚要掏钥匙,发现对门口坐着一个人。宁遥蹭地跳转身。
  女孩目睹了宁遥整个儿的举动,扬起眉毛笑了起来。
  声音柔和又美丽。
  宁遥注意的却是她挑眉的动作,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般的熟悉,最后想明白了。是自己模拟在心里的最喜爱的表情之一。
  对方却轻松做到。
  随后女孩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中等身材,两条腿却是笔直而修长地让人吃惊。宁遥把眼珠在眼眶里费力地移了一番后才转向她的脸。
  脸没有那样惊艳。但,是因为上着妆的关系么,在她开口时,两条眉毛与眼睛间的变化却突如其然地令宁遥思维跳空一格。
  心甘情愿去仰视。
  “喂?”
  “啊?”
  “知道她几时回来么?”女孩指指自己身后的门。
  “哦?依然?”
  “对。”
  “大概要再过一个小时吧。”宁遥盘算了一番。
  “这么久。”女孩冲她笑笑,“谢谢你。我改天来找她。”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宁遥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要不你先来我家坐一会?”
  女孩熠熠地看着她,又笑了起来:“你胆子真大。”
  非常动人的微笑。是走了很远很远,远到确定世界尽头就是一条白色的线时,突然发现的花朵,那样的动人的物种。
  [七]谢莛芮,听着非常女性化的名字,令人联想到花草繁复。起初宁遥不知道该怎么写,对方就摊开宁遥的手掌。细长的手指在上面划出纷杂的线条。不知怎么的令宁遥想起自己在墙上写下王子杨名字的情景。
  大相径庭的。
  “你脸红了。”
  “啊?”宁遥赶快去摸。
  “紧张?”
  “不……”手心有些痒。
  谢莛芮端详一阵,默默喝一口茶,渐而微笑起来。宁遥看着她身后干净又爽利的天色,自上而下的蓝,最后到她身边,成了深色的剪影。身边的茶杯里热气袅袅上升,光线缠绕着白色的水气,湿漉漉地化开,浮在她的额头上,泛着浅浅的细光。最后带着她的气味,异类而又温和地,氤氲在空气四周。
  “你是依然的?”
  “同学。”
  “哦。……”
  “她比你大?”
  “大半年。”
  “那我跟你差不多。”
  “唉?你几月?”
  “六月。”
  年华是无效信(10)
  “啊,我也是。”
  “六月十一。”
  “我六月二十一。”
  长自己十天。十天之间能造就两个人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宁遥很清楚,那十天里炎热的阳光和茂盛的知了叫声不会有多大的区别,撒水车来回街上播放的歌曲也不可能翻新。然而,先自己十天降生的莛芮和她眉心薄薄的一片冷然,如同食指上金属戒指嵌着夸张的花朵,都是放在自己身上只会突兀成笑料的细节。可对她却不是。
  日子不能打量。十天里,会有风吹过遥远的林海,发出好像愤怒的声音,下雨前云层翻滚,河流湍急上涨,又漫过岸堤。十天里,也会有腐烂在马路边的水果,一次长长的困倦,穿着裂口的塑料拖鞋,走到漫无目的的地方。
  都是十天。存在于不存在中的十天。从自己到对方的距离。
  宁遥听到门对面的动静,她想站起来,脑中的命令却传不到脚上,只好坐在那里,又听见袜子开始抽丝。
  依然拍拍宁遥的肩算是感谢,两个女生就此闪进了对面的屋,关门前谢莛芮冲宁遥笑了笑。宁遥突然很想厚着脸皮加入进去。却终究只是站在家门前看着对面打开的角度慢慢闭合到零。接着又安慰自己说还没很熟呢,干什么傻兮兮的样子。
  自从上次因为打火机而和王子杨正正式式地吵架了以后,宁遥现在每天都自己单独走。有时在教室里余光扫过王子杨,差不多每次都看见她和其他女生扎成堆在那里聊天的样子。宁遥才逐渐意识到原来她也有别的朋友。
  从两人粘在一起到一人行影单只,确实有很大的不同。宁遥无声地克服着内心体验到的不习惯,在蹬着自行车经过王子杨身边时也努力显出一脸冷漠,甚至尝试着她与别人谈笑时面无表情说一声“借过”。然后反复揣度着自己刚才的刻意是否有些张扬,以至于会不会令王子杨察觉。
  两个人像斗法。
  妈妈的敏锐有时更为惊人,第三天后就问宁遥:“你又跟王子杨生气啦。”
  “……干什么啊。没什么事啊。”
  “人家几天没来电话了。”
  “有空哦,天天打电话。又不是远距离恋爱。”
  “你别嘴硬了,你们就是天天都有电话。还都是人家王子杨打来的,做你这种人的朋友啊,真要受得了你的死人气。”
  居然真的天天都通电话。宁遥想不是自己撒谎,就是确实不清楚。做了四年的朋友。慢慢变成各自的一部分。就像毛巾、钱包、夏天的木棉、摔坏头的圆珠笔那样的存在。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有无的区别。可事实却是,就像电话机使用得久了,数字全部磨损那样,即便看不见,却依然知道它们每一个的象征。
  年华是无效信(11)
  早已同化作不是刻意回避就能彻底消失的东西。
  连在一块肌肉的下方,粘稠而割舍不去。
  下楼后看见王子杨等在宁遥家门前,宁遥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蹬起自行车。而对方跟了上来,等两人沉默地骑出两条马路后,王子杨才像是漫不经心般开口问“今天星期几啊”。宁遥想了想说“星期三”。回过神来后,就算和好了。
  比什么都要简单。还没等自己防备。等自己反应出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与王子杨彻底分道扬镳的机会时,总是就这样错过了。一点点懊悔就像墨水渍,掉在整个透明的心情里。在最中间形成一小块蓝色的烟雾,随后又这样轻轻散去。
  女生与女生分手之类的,算不算非常孩子气的想法。
  中午吃饭时,宁遥对王子杨建议说去吃面吧。她没有疑义。虽然等老师拖完课两人匆匆赶去面馆时,店堂里的位置早已被占满,只有摆在外的临时加座还空出几个。王子杨去开单,宁遥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不知道是凳子还是地的缘故,总之坐得七高八低,也只能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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