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落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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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落师门-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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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紧张得血脉末梢都几乎卷曲了,手指尖的脉动居然清清楚楚地一直温热到心脉里。
  但愿她就此留在我身边。等我长大,等我可以担当人生。
  不是一个人在步天台上茫然的等待,我想要真真切切的,伸手可及的她。
  “小弟弟。”她突然叫我。我吓了一跳,手一颤就缩了回来。
  她却只是问:“你说我今晚要去哪里?”
  “那……就和我去延庆殿吧?”我吞吞吐吐地问。
  她习惯性地稍微半偏着脸,眉眼上扬,狐狸一样迷离的眼睛看着我,说:“那明天你可要叫人把这个池子翻过来帮我找!”我忙点头,心里惴惴。
  “那走吧。”我乐呵呵地拉起她,幸好她没有察觉。
  “我现在可全依靠你了。”
  听她这样说,我似乎也有了满满的勇气,再无所畏惧。
  和她去流经禁苑的金水河里洗了手脚上的污泥,然后带她进内宫城去。
  
  一路上内侍们看着我的衣服目瞪口呆。不理他们。
  她倒是漫不在乎。到了延庆殿就与宫女打招呼,坐下拿端午的香糖果子、粽子和白团看,然后抬头看我:“我晚饭都还没吃。”
  我替她剥粽子。然后用雪帕衬了,托上绵纸给她。
  “谢谢。”她接过就吃,吃了一半才抬头问我:“这里面什么馅啊?”
  “烤獐子。”我说。
  “好奇怪的口味。”她笑。
  “母后小时候给我吃过,我当时很喜欢,所以现在她每年都叫尚食局给我做。”
  她点头,一边站起来到处去看。  
   我坐在椅子上看她好奇地翻看陈设的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看暮霭搁在塌上的宫式花巧画扇,再去刻丝钿螺桌上拿着梅红匣子看,问我:“这里面是什么?好香啊。”
  我回头看伯方,他忙说:“是把紫苏、菖蒲、木瓜切细成茸,再以香药相和盛裹的,用以辟邪。” 
  她一抬头看外面挂的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恍然大悟,问:“今天端午吗?”
  “嗯。”  她失笑:“白娘子大概也是此时了。”
  “什么白娘子?”我问。
  伯方就来问:“皇上和这位姑娘何不去洗个澡再说?”
  我们看看彼此湿漉漉的泥裹样子,想到居然还能讲了这么多话,互相吐吐舌头。又想到吐舌头不适合皇帝,可是也已经迟了。
  
  洗澡的时候伯方悄悄问我:“皇上要把这个奇怪的姑娘留在延庆殿吗?”
  “今天先留一下好不好?”我问。
  “按例,皇上不如先让奴才去回禀了入内内侍省,备个拱侍殿中、备洒扫之职或者役使杂品的名号……”
  “朕又不要宫女内侍。”我皱眉。
  “那皇上只好去向皇太后说了。”
  我一下子就哽住了。
  “母后不是去秦国夫人府去了吗?以后再说吧。”我有点沮丧。
  母后喜欢在年节时去看看自己以前呆过的地方。
  其实母后本来是姓庞的,在襁褓中就失了双亲,当年是个叫龚美的银匠带她从四川到了京师。十五岁的时候她入了襄王邸,襄王是端拱年间时父皇的封号。据说母后年轻时是很温柔的美人,父皇与她感情很深。但是父皇的乳母秦国夫人生性严谨,去太宗皇帝面前讲母后的微贱,在太宗皇帝的压力下,父皇不得已,把她送到王宫指使张耆家里。直到太宗驾崩,父皇即位,她才入内为美人。她认了龚美为兄,改姓刘,在朝里本没有什么势力。直到大中祥符年间生下了我,她才封为修仪,进德妃。
  母后生性警悟,自己后来学着知晓书史,朝廷上的事,本末记得比父皇还清楚。天下封奏,她都能预闻,宫闱里的事,也掌得清清楚楚。章穆皇后薨后,父皇其实很想立她为皇后,因为大臣的极力反对,母后在四十五岁才成为了皇后。不过现在她已经是皇太后了,她算是圆满了。
  所以她喜欢到秦国夫人那里去坐坐,大概这样,很让她开心。
  我也很爱看秦国夫人在母后讲到往事的时候,那副狼狈样。不过秦国夫人已经很老了,其实适合让她安静养老。  只是母后的记忆还没有老。
  其实母后也许能答应我和她在一起也不一定。当年母后与父皇也不是安静过来的,母后应该能知道我的心思吧。
  我有点侥幸地想。
  伯方却在旁边说:“宫里规矩这么多,莫名其妙多出个人来,等下皇太后回来,又要说皇上小孩子心性,一追究这姑娘的来历,恐怕不好交代。”
  我心情顿时沉下来。
  我以为留她在身边,我的生活就能改变了。
  可是我,其实什么都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她给我讲了白娘子和一个叫许仙的人的故事。
  一条蛇与人的爱情故事。后来,没有在一起。
  我让守夜的宫女把外间的睡榻给她,我们就隔着一扇七翅漏九蝠的碧纱屏风,讲大水淹没金山的时候,白蛇的孩子呱呱坠地,她在洪水里将孩子托出水面求法海救去孩子,而此时那个许仙在金山寺里拼命念经来阻挡妖怪他的妻子。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故事。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地,给我讲白蛇最后在雷峰塔里的日子。
  她讲到白蛇固执地以为自己的丈夫还是爱她的,固执地等待上天给她幸福。讲白蛇的儿子最后中了状元,于是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于是一家人又团圆相聚,无论中间有什么背叛有什么悲哀。
  原来最后是皇帝给了一个状元,解救了这个悲剧。
  可是,天下最没有力量的,岂非就是我?
  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也不喜欢。因为这只是讲故事的人发的慈悲,给听故事的人一点不可能的开心而已。  睡了不久,我又发了梦魇。
  从高高的山崖上坠落,不是一次两次了。
  又是心惊地醒来。
  
  转身隔着淡绿的嵌纱,就着宫灯看看外面。她安静地睡着。
  她睡相很好,平静地蜷在被窝中,呼吸细微。
  我轻轻掀被子下床,到她身边,伸手摸一摸她的发梢,真真切切的,被我握在手里。
  忍不住就用唇去碰了碰。
  轻轻淡淡的,白兰花的暗香。
  不论如何,母后回来的时候,我要牵着她的手对母后说,我不喜欢郭青宜,我想要的是她。如果母后不答应的话,嗯……那我就一直求她,直到她同意为止。
  天下都知道,我与母后平时是一点嫌隙也没有的,所以,这样的事,母后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她也一定不会让我这样不开心。
  想了很多,安心了一点,所以再回去睡着。
  不知道多久,又醒了一回。
  看看她,还是安稳地睡在那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再睡。不久,又醒了来。很担心,怕自己一睁开眼,就再看不见她。怕她拿了珠子已经离开。
  这次看碧纱那一边,真的已经没有人了。
  我骇了一跳,迅速坐起来,跑到外面一看,才发现她原来坐在廊下看天边。
  她听到声音,回头对我一笑:“睡不着了,起来看看日出。”
  我这才放心下来,在她身边坐下。
  破晓前微寒的风在我们身边停也不停就流走。我托着下巴看启明星。寻常天色,可是有她在身边,所以觉得这空气都温柔缠绵。
  她惊呼一声,抓住我的手说:“啊,流星!”
  我抬头一看,两颗流星同时滑过夜空。
  一是在内厨二星,紫微垣西南外,这两颗星主六宫之内饮食及后妃夫人与太子宴饮。彗、孛或流星犯之,饮食有毒。
  一是在须女四星,天之少府。按李淳风《乙巳占》中说,流星出入而色黄润,立妃后。
  这两个兆示风马牛不相及,饮毒是大凶,纳后是大吉。真奇怪。
  “啊,对了,这个这个。”她把包打开,拿出几个奇怪质地的瓶子来:“饮料。”
  “这红色的是什么?”我拿起来放眼前看。
  “西瓜汁,特地带给你们喝的。”
  是特地带给他喝的吧?
  “血一样的颜色……真奇怪。”我嘟囔了一句。
  “那你喝这个,小孩子一定喜欢。”她给我清澈透明的那一瓶。
  我拿起来,用力要拔盖子,却打不开。
  “我来……”她拿去往右一拧,听到“嗤”的一声,马上就开了,她递给我。
  我接过来,正要喝一口,旁边却有人叫道:“皇上!”
  我往台阶边看去,伯方躬着身子,把母后迎进来。
  我神经一僵。
  母后在台阶边看我,她的身后就是微亮的天色,而我在黑暗的一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她很平淡地说:“夏至是百毒汇聚之时,皇上昨天过得可好?”她仿佛自己来得与平时一样,非常自然地走到我面前,看我手里的瓶子。
  我怯怯地站起来。
  “什么东西?”她伸手取去,仔细地看。
  她在后面低声说:“可乐。”  “放肆!”伯方忙制止她。
  她畏惧地看着母后凛然在上的威严,明智地低下头去,乖乖闭上嘴巴。
  母后把眼睛在她身上停了一下,把手里的瓶子倾倒,那里面清澈透明的水倒在青砖上,居然“咝”地一声,冒出一片白沫气泡。
  所有人大惊失色。  我忙乱地转头去看她。
  她居然说不出一句话。
  母后玩味地看着她:“那血红色的,据说是瓜汁,那这又是什么瓜榨的?”
  她在我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让人喝一口试试就知道了,没有关系的。”
  母后瞥了我一眼,慢慢说:“不如送去给太医瞧瞧是什么药的水的?”
  “大娘娘……”我迟疑地叫她。
  她回头看我,眼神冰冷,琉璃的断裂口一样尖锐。“怎么,还想再听蛇精的故事?”
  我生生打了个冷战。那一口气就噎在喉口,说不出来,良久,扫了伯方一眼,他仓皇地低下头看步天台的砖铺地。
  母后把剩下的半瓶交给身后的内侍,似有若无地浮起了一丝微笑:“不用试了,直接把人和水都送到大理寺吧。”
夏至(二)
     被伯方拢着回到延庆殿,我拼命甩开了他,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怔怔地在渐亮的天色下站了许久,五月初的风,即将夏天,未到夏天。原来最是阴冷,比上次惊蛰时在步天台上还要透骨。
  天色大亮的时候,母后身边的客省使来传消息,说是大理寺已经受理,三日后审讯。
  
  五月初六下午。
  气温如昨天一样闷热。
  直到申中才去崇徽殿与母后叙话,发现母后刚好留了郭青宜在说话。然后又留了她一同用膳。
  看母后的神情,似乎还算不错,犹豫了半天,不知道会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但是,无论如何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口:“昨晚那个……”
  “这鲜虾蹄子脍是尚食局的新法,皇上可喜欢吗?”母后让身边人为我送来。
  吃不出什么味道。
  “喜欢。”
  那个郭青宜则只吃她面前的那一碗南炒鳝。
  “记得四年前寿辰,平卢军郭节度使进了家制的干炙满天星含浆饼来,到现在还惦记着。昨日在秦国夫人那里说起,郭家今日就送了来,真是有心。尝尝自己家里的味道吧?”母后的最后一句却是向郭青宜说的。
  我低头吃伯方递过来的饼。
  真难吃。不知道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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