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水阡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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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配-水阡墨-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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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惜言腿上的亚麻色羊绒毯子从腿上滑了下去,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 望着窗户,貌似在走神,其实每个字他都听得很认真。
    “你不必为我开脱,如果恨我可以让你好受些,我并不介意。应该有不少人诅 咒过我死后下地狱的。我倒是不想去天堂,那里太挤了。”提到死亡的话题,白惜言还是很谨慎,语气又轻快起来,“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我这个人啊,还是很贪生怕死的。”
    “神告诉人类,地狱是个修罗场,只有烈火,黑暗和痛苦,说不定是因为神不 想其他人到地狱里来,因为那里才是真正的乐土。”苗桐认真地说,“比起天堂我倒是更想去地狱看看的。”
    “你总是有办法四两拨千斤地抚平别人心上的褶皱。明知道是安慰,我还是厚 脸皮的有些释怀了。”白惜言无可奈何地揉着鼻根,自嘲道,“糟糕,我这么个奸商竟然说话这么文艺腔。”
    苗桐揺了摇头:“我没有在安慰你,我只是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你跟我说过 的不要把事情都放在心里。可是你不够坦然。那天你表现出的强势阴狠和无耻刻 薄,与其说是‘让我看清你的真面目’,倒不如说是自残。我与你相处这么多曰曰夜夜,你那点所谓的能吓跑我的真面目真的算不上什么。”她面容越来越严肃,语气也透着一股子凉意,“你瞒不过我的,你说出的那些话我相信你都有想过,很多人大概想过比你这还要坏一千倍一万倍的事,就像我小时候也想过把那个以关心的名义留我放学后去办公室企图猥亵的班主任杀掉,真的,当时我还去五金店买了把 水果刀放在书包里,但是最后我什么都没干。只要没实施就什么都不是,脑子里即使屠杀了整座城市的人也不会被送进监狱,所以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她声音柔软得连自己都不可置信,“你疼爱我,你只想我过得幸福,这才是真的。”
    白惜言震了震,黑色的眼睛里怔怔地盯着她:“你竟遭遇过那种事?多大” ,他想骂禽兽,心潮澎裤着,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十四岁。”苗桐想起那道貌岸然的令人作呕的嘴脸,忍不住冷笑,“不过他 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我用墨水瓶砸破了他的脑袋。不过他也不敢怎么样,顶多找茬让我坐冷板凳而已。”
    他不说话了,他不是没看过失去庇护的孩子受欺负的故事,童话里报纸屡见不鲜,他没有立场去说什么,满心懊悔,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
    苗桐一下子止住了嘴,她猛然发现这种事并不适合在白惜言面前提起,可也不能收回了。彼此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尴尬,苗桐发现他滑落的毯子下露出细白的脚踝,两步走过去蹲下身拿起毛毯要给他盖好,要离开时手背被按住了。
    她抬起头,另一只手顺着小腿摸到他的脚,微笑着:“你还真是容易冷呢。”     白惜言抖开毯子,把她整个人裹住拉到怀里,微红的眼睑半垂着,抵住额头: “你不该这样对我,你是在逼我把你藏起来,那样你就跑不掉了。”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窗外那棵杏树的枯枝不停地抽打着玻璃,风声呼啸着,炉 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此刻与白惜言靠得如此之近,气息亲密交缠,她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靠近他,为什么她还能分神去听窗外的风声?
    或许她明白以后的生活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夜晚,这样敞开心扉的交谈,这样近 的靠近他,所以关于这晚上的一切,舌尖红酒的回甘,他脚踝和手的温度,还有窗外的天气,屋内如春的温暖。
    “好啊,把我藏起来吧。”她慢慢把脸埋在他的膝盖上,“我死后把我藏在你的骨灰盒里吧,埋在开满虞美人的山坡上,在我们的身上种一株梧榈树,桐花落在土里做虞美人草的养料,虞美人冬眠时有梧桐为他遮风挡雨,根系在土壤里密密匝 匝地缠绕拥抱,相互依存,死亡重生。”
    白惜言像迟暮的老人般佝倭着身子,慢慢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抬起头来。
    “惜言? ”
    “别看……”他声音发颤,“我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她不动了,乖顺地抱着他的膝盖,也默默流泪了。
    刚开始时她无数次提醒自己,她在这里只是个房客,或走或留只肖主人的一句话。不知什么时候这种提醒的声音消失了,这是她的家,是她的归属地,是宿命。
    可是现在她要离开了,这里不过是个空荡荡的木壳子,因为他在这里,这里就成了家。
    不知过了多久,白惜言说:“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雪了。”
    苗桐在他膝盖上趴着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哦” 了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
    “明天你上班前把行李收拾好,我让小莫给你送回家去。”
    这下腿上没声音了,她是彻底睡着了。
    第二天她醒来时,白惜言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苗桐把东西收拾好了,他还是睡 得很沉的样子。
    “惜言,我走了。”她换好鞋,小声重复着这句平常的话。
    窗外黑色的树枝上被白色淹没了小半边,她打开门,风卷着雪花吹进门,眼睛 所能触及之处一片银装素裹,她所有的体温几秒钟内被带走了。
    门关上了,屋子里安静得好似时光停止了一般,沙发上的人慢慢睁开清明的双 眼,小声说:“小桐,早些回来。”
    第十六章  回家的路
    而这时,这个一直美丽的优雅如神一般的青年,峥静坐在哪里, 可没人知道,他心里的雨,下得像要冲毁整个宇宙一样。
    第二年春天,晨报在西藏林芝地区设立了记者站,苗桐去了西藏。
    她隔几个月都能收到助养的孩子写给她的信,他们的汉语挺差,信上的字比画僵硬,却能看出用心。年底时,她收到其中一个叫央金的小姑娘的信,她在信上说,姐姐,多吉是个 勇敢的男孩子,他放牧从没有丢过羊,从不浪费一滴水,还背着我们过河,你能不能告诉神,不要带走他?
    多吉得的是急性淋巴性白血病,他在墨脱。
    她助养的孩子有四个在墨脱,苗桐在林芝县看望两个助养的孩子时,遇到了前 往墨脱支教的两个美院研究生。明明三天的路程,他们却走了四天,路上出了小插曲,苗桐被毒虫咬了,腿肿得油光水滑,到了目的地就去了诊所打点滴。
    再次见到周明亮,苗桐几乎认不出他了。
    他黑了瘦了,精神却很好,戴着眼镜目光恬淡,穿着本地人的藏袍,还会说些藏语,几乎看不出江南养育出的白嫩书生的模样。
    当时他万念俱灰,苗桐想到这边来的信上说,墨脱这边只有十几个学生的学校里唯一的老师嫁去芝县了,现在是村里念过书的扎西叔叔在上课。于是她便介绍周明亮过来了,完全是无心插柳,却让他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你打算待多久?”周明亮问。
    “一年两年或者一辈子”她说。
    苗桐来到墨脱的三个月后,十一岁的多吉走了。
    他的肉身沉入了呀怒藏布江,从那以后苗桐再也不吃鱼了。
    她在晨报开了专栏,名叫桐花如雪。
    看到这篇专栏时,白惜言在荷兰的小镇上,他的门前是清澈的小河,水面倒映着大红色的虞美人和将累累繁花垂到水面上蓝紫色的绣球。
    ——我一直不知道江边那棵瘦瘦高高营养不良的树,是什么树。我跟周嘎嘎去江边洗衣服时曾猜测过,虽然连叶子都没有,枝丫干枯,看起来倒是像梧桐树。周嘎嘎说,这里没有梧桐,他没有在西藏见过梧桐树。
    周嘎嘎是学校的唯一的老师,班上原本有十一个学生,现在有十六个了,其中两位同学是父子关系。嘎嘎诗歌藏语名字,是孩子们给取的,意思是心爱的。我不是孩子们心爱的,他们叫我达瓦,我是他们的月亮,我是苗苗达瓦。
    来到墨脱的三个月后,我已经适应语言不通了,脸上不蜕皮了,多吉也走了。央金看着多吉的身体被沉入江中,我以为她会哭,可是她说,姐姐你别难过,多吉只是暂时离开一下下,等他睡醒了,就回来了。
    多吉走后,我得了个经筒,每日都是虔诚地转它,为故乡的虞美人草诵经祈福。
    五月的一天,江边的那棵树开花了,是梧桐树,桐花缀弯了嘻嘻收受的枝干,洁白无瑕,如同我离开家时从天空飘落的雪。
    周嘎嘎说,这简直就是奇迹。
    我说,这不是奇迹,这就是轮回,是重生。
    白惜言觉得自己欣赏有条常常的透明的丝线,隔了六个小时的时差和千山万水,及时看不见那个人,只要扯一扯,就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从春天到夏天,在从夏天到秋天,金色的运河畔,他围着羊绒的灰色打围巾坐在咖啡店外,腿上放着笔记本。卓月每天早上都会发给他苗桐的专栏原稿,还有关于她写的新闻报道,时事评论和新闻快讯。
    这半年多她已经从记者变成了民间慈善义工,募捐书、文具、果冻的旧衣物,小到棉袜手套大到棉被褥子。只要家里有孩子的家庭她和周明亮每家每户去规劝,学生已经从十六个增加到了三十四个,大学生支教团也从未间断过。当然,源生的捐赠也从未间断过。
    白惜言把笔记本从腿上拿下来,有游客划着皮艇从运河前走过,年轻的女孩朝他白手:“你好,你会说汉语吗?”
    他挥手:“当然,我是中国人。”
    女孩摇着旁边男人的胳膊兴高采烈:“啊,终于遇见同胞了!”
    这一对情侣是从中国广州来度蜜月的,妻子吃不惯欧洲的食物想打听小镇上哪里有中餐的餐馆。白惜言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到中午了,犹豫了一下便邀请道:“这个镇子上没有中式餐馆,不过我家里的佣人阿姨是从上海来的,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去我家吃顿便饭把。”
    异国遇同胞,夫妻二人十分开心,白惜言登上他们的小艇,驶过交错的河道,去镇子西边的,屋后的小山坡上开满了红色的虞美人。
    午餐不算丰盛,十分清淡,因为有突如其来的客人,阿姨又烧了条鱼。午饭后白惜言邀请他们在屋后的小园子里喝茶。
    “这里真美,要是一辈子能住在这里就好啦。”妻子陶醉地说。
    丈夫好脾气地笑着挤兑她:“我记得两个小时前还有人说好想回国,东西太难吃啦。”
    妻子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转头问白惜言:“白先生觉得国内好还是国外好呢?”
    他想了想:“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有珍惜的人在身边就是好吧。”
    “你是跟太太在这边?”
    “不。”白惜言笑了,“我没有结婚,在这边也没有恋人。”
    “那总有喜欢的人吧?”
    白惜言笑着默认了。
    妻子来了兴致:“没表白吗,还是被拒绝了?”
    他转头去望着那片开满花的小山坡,最高处种着株手臂粗的小梧桐,微风拂过,一片温柔的涟漪。他笑了笑,摇着头不肯再说了。
    洛雨打电话过来,又是一顿唠叨,关于吃饭睡觉叮嘱得务必仔细,变声期的小公鸭嗓音像个四平八稳的小老头,苗桐想,他真是像我。
    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孩子最好还是有孩子的样子吧。她倒是希望洛雨人性些,撒娇些,不客气地闹着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之类,可是洛雨从没提过。
    她不过离开了一年多,师父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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