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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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之时-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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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北笑了,“电话卡过期就作废了,所以你要记得用啊。”

    到了十二月底,装修完毕,赶上城里人过圣诞节,红帽子,小松树的,张风起和几个头一次来城市打工的人都没见过。

    可是他们没有沾上喜气,工程队的老板说,工资现在发不出,要他们年后再来拿。

    有经验的民工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们拿不到工钱了,对于流动性极大的民工而言,年后能不能找到老板都是个问题,还拿什么工资。

    原来这个饭店并不是私人投资的,后台是本地的市政府,当然建好后,还是会给私人承包,但所有权属于市里。

    当初开发商投标的时候,把价压得很低,这样不切实际的标书能中的,与目前存在的工程运作不良机制有关。

    是否中标,与参评公司的计划好坏无关,关键在于幕后功夫做得怎么样,开发商的后台硬不硬。

    既然当初标价低,最后不免就会“暂时发不出工钱”,房子盖起来了,装修完成了,民工该回家了。

    解释得更简单一点,就是,市里欠着开发商的钱,开发商欠着盖楼的包工头和装修房子的包工头钱,而这两个包工头又欠着工人的钱。

    
市政府无所谓,欠就欠呗,反正是国家欠,要得烦了,打发一点,就是了。重要的是五年计划里市政建设的头一项工程顺利竣工了,在政府报告里,在各级领导的政治资本上都重重加了一笔筹码。

    
开发商不管收不收得回投资,他们能从市政府得到的好处是长远的,大大超过这个损失,所以他们不急,在本届领导班子调整前,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的连本带息讨回来。

    
包工头急也没用,哪项工程款不是今天要一点,明天要一点的,才拿个八九不离的,再说了,能做这么大工程的,那在市里的关系网少得了吗?他们为了这工程,没少在领导和“大老板”,指开发商身上花钱,要是没有要债的本事,他们能在这行当混到今天这光景吗?

    唯一等不了的是工人,几乎一文不名的他们居无定所,工钱是他们全部的指望。

    刘二和张风起他们几个好一点,因为他们是后面才来的,上半年在别的工地拿到了钱,省吃俭用,还有几百块钱带回家过年。

    而其他一直在这个工地的人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

    
城市里有法律援助中心,可即使打赢了官司,也是一纸空文,因为,包工头没拿到钱,他还得向市政府要钱,法大不过权,哪个法院有胆量,有本事对政府强制执行判决书呢?

    工人们等不到法庭开庭,春节一天天逼近,钱一天天减少,他们必须筹措路费回家了。

    张风起不回家,刘二把他托付给工头老福,到了新工地。

    张风起存在刘二那里的六百三十块钱,除了用掉的,还剩五百块钱,借了一百给同乡做路费。

    刘二自己剩的钱也不多,但他还是又留了两百块给张风起,城市里花销太大,万一有个什么事,总得有点应急的钱。

    他百般嘱咐张风起,不能乱花钱,不能乱跑,凡事要忍让,别打架。不要理会那些坑蒙拐骗的人,更不能跟街上流浪的孩子混。

    都交待好了,他才上的车。

    他没有跟张风起说,他买的年货里有一半是给张风起父母的,只说是张风起挣钱买的,托他带回去。

    张风起干活的工地是在市中心,修建大商场。

    向北已经放了寒假,一家三口去海南三亚玩了一圈。

    本来还要多玩两天,可是向北吵吵着要回家,只得提前回来了。

    向北家也在市中心,虽然市中心挺大,但相对而言,离张风起不远。

    每天中午张风起休息的时候,向北和他约在附近的免费公园见面,好教他读书写字。

    大年三十下午,工地放了假,到正月初二再开工。

    宾馆那个工地干过的几个没能回家的工人,打听到工程队老板一家三十晚上在某酒店吃团圆饭,叫上所有还留在本城的人,当然包括张风起,从下午就在那个酒店门口等。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一家三口出现,领头的几个人忙上前拜年。

    老板满面笑容,说同喜同喜。可一提到钱,立刻变了脸,说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成心找我的难看是吧。

    工人们道,看您老说哪儿的话,您吃顿年夜饭还得三千五千的,够给好几个人开工资了不是,也不求您全给,能给个回家的路费就成。

    老板的太太不乐意了,说,快走,跟这些乡下人磨磨齑齑个什么,丢不丢脸。

    他们一家三口进门,工人们被酒店的保安拦住,只好继续在门口等。

    大雪无声无息的从天而降。

    街上热闹非常,今天是普天同庆的除夕夜,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流光异彩,溢满繁华,瑞雪的不期而至加深了人们欢乐的气氛。

    酒楼里挂着喜气洋洋的红灯笼,饭菜飘香,高朋满座,一群群打扮入时的都市人进来出去,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几个人在墙角缩成一团,等待着老板一家吃完年夜饭出来。

    张风起嘴唇冻得发紫,要不是其他人拉着他,他早闯进门去了。

    直等了三个钟头,不见他们出来,问从里面出来招呼客人的服务生,说是那家三口已经从后门走了。

    往回走,已经快晚上九点。

    雪总算停了。

    和张风起同个工地的阿明去老乡那儿吃饺子。

    张风起一个人顶着北风回工棚,因为是除夕夜,一路上都有灯。

    风呼呼的在耳边吹,空心的棉衣抵挡不住寒气从领口侵入。

    张风起抱着手,低头进大门。

    “风起。”

    顺声音一看,向北正站在路边的树下。

    “你怎么在这里?”张风起跳过小花台,到他面前。

    “等你啊。”向北说,去握张风起冻僵的手,“我给你焐焐。”

    他的手很暖,张风起指尖的疼痛瞬间减弱了。“你们家不吃年夜饭?”

    “他们一大帮子还在吃着呢,我是溜出来的,看门人说你出去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向北把他的手放到大衣里,“你也去吃年夜饭了?”

    “没有,去要工资了,可是没要到。”张风起闷闷的说。

    “你是黄世仁啊,哪有大年三十上门讨债的。”向北笑道。

    “平时又没空,”张风起不满的道,“他们说只有今天能找到人。”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向北忙道,“那你还没吃饭?”

    “去的路上吃了。”张风起说。

    “你把手往上。”向北说。

    张风起的手在他大衣里向上摸了摸,有一包东西放在内侧的口袋里。

    打开一看,是米糕,还很热。

    “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吃香米糕吗?”向北说,“我们家今天到奶奶家聚餐,她买了好多,我拿了几块出来。”

    张风起咬了一口,“不是香米糕。”

    向北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口,“是这个味道啊。”

    “不是香米做的。”张风起道。

    向北叹道,“这可是城里最有名的‘香香米糕店’的香米糕,大家都说那儿香米糕正宗味好,每天买的人都排到店门外面呢,不少人都要提前预订的,怎么会不是香米啊。”

    “城里人就会骗人。”张风起哼道。

    向北笑道,“反正味道还可以,今天你就将就一下。”

    张风起吃了几口,忽然停住了手,轻声道,“不知道我妈他们会不会舂米糕?”

    “你妈妈会做米糕啊?”向北问。

    
“我们家那里每年除夕都要舂米糕,一边舂,一边守岁,可是今年我家没有田,种不了香稻,不知道我妈妈还能不能舂。”张风起看了看路的尽头,虽然到处都亮着灯,但前方还是消失在茫茫的黑色里。

    “你想妈妈了?”向北低声道。

    “我才没有!”张风起立刻反驳。

    向北笑了,“守岁的时候,你都做什么?”

    张风起一边吃,一边道,“我把红枣和石榴放在供奉祖先的堂几上,然后就开始等线香烧完,烧完了鸡就叫了,可是每次我都中间就睡着了。

    我醒来,天都亮了,米糕也舂好了,我一摸衣服口袋,里面有切糕和糖,还有一块钱,是崭新的。他们说,去玩吧,我就到村里和别的小孩玩。”

    向北伸手指擦去他脸上的米糕屑,“一块钱,你用来买什么?”

    “什么也不买。”张风起把剩下的包好,放在自己怀中。

    “什么也不买,那你用它做什么?”向北笑道。

    “收到坛子里。”张风起说。

    “什么坛子?”向北问。

    “我自己的坛子,重要的东西都存在里面。”张风起道。

    “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向北问。

    张风起想想道,“有小鼓,铃铛,小起子,还有锤子,反正有用的东西都在里面。”

    向北大大的笑了出来。

    “你在笑我!”张风起狠狠的瞪他。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真可爱。”向北笑道。

    “你就是在笑我!”张风起不懂他说的可爱是什么意思,以为向北在讽刺他。

    向北忙收敛笑容,认真的问道,“真没有,你存它们做什么用?”

    张风起见他真没笑话自己,才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向北道,“你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对了,我差点忘了。”向北把旁边的纸带递给张风起。

    张风起拿过来,里面是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你回去就穿上,只穿棉衣不保暖。”向北说。

    “干嘛给我?”张风起问。

    “新年礼物啊,你也要送我。”向北说。

    “我又没有东西送你。”张风起看着袋子道。

    “嗯……这倒也是。”向北道。

    路灯从侧面照在张风起的脸上,勾勒着他清俊的轮廓。

    向北的心忽然怦怦的跳起来,喉咙有些干涩,他低声道,“风起。”

    “嗯?”张风起抬起头。

    “我想要你……要你闭上眼。”向北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干嘛?”

    “你……闭上眼。”向北看着他道。

    张风起依言闭上眼睛。

    向北俯身,唇擦过他的。

    只有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直看不清的东西豁然被照亮了。

    “要做什么?”张风起睁开眼问道。

    “什么?”向北无意识的道。

    “你到底要我闭上眼睛干嘛?”张风起问。

    向北愣住了,“我刚才……”

    张风起等他半天,不见他说下去,问,“你刚才什么?”

    “我刚才……不是……碰到你的……”向北忐忑不安的断断续续道。

    “对了,你的脸干嘛碰到我,风太大,你站不稳吗?”张风起问。

    原来他不懂!

    向北一下子抱住头蹲到地上。

    “你怎么了?”张风起奇怪的问。

    “我想我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向北闷闷的说。

    “你生病了?感冒了吗?”张风起去摸他的头。

    向北道,“不是。你别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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