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尧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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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尧访谈录-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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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南:按照一般的解释,知识分子是指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如科学工作者、记者、教师、医生、工程师等。但我心目中的知识分子定义有所不同,除了有较高文化水平外,还须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且为人类文明进步所思、所虑、所做贡献的一个特殊群体。关于谁有资格称大师,前面列举的那几位都是有资格的,当然这只是人文方面。但不管以什么标准来划分,陈寅恪与傅斯年都是应该进入此列的,他们给后人留下的启示,首先是才华、学问方面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人格力量,也就是前边说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之人格风范。试想一下,假如中国大陆十年“文革”期间,没有陈寅恪等位数很少的知识分子以生命为代价在苦苦坚持与支撑,而全部像北大的冯友兰、周一良教授一样随风而倒,去当什么为四人帮效力的“梁效”,那就证明一个民族的自信心与文化大厦全部塌陷了,知识分子群体的人格力量与精神意志也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正是由于陈寅恪等极少数自由知识分子所显示的傲然风骨与精神意志,才令世人看到一个民族的希望之光,并由此得出,只要这一火种存在,任何强权与暴力都只能呈凶一时,最后必将被这一火种引燃的文化良知与道义之火粉身碎骨。傅斯年随国民党去了台湾,且早早地死掉了,大陆上发生的“文革”他没有看到。陈寅恪不但看到了,且是感同身受了,但陈寅恪却充当了人类文明史上最惨烈的“文革”浩劫中那一颗蛰伏的火种和支撑民族文化的基石与奋起的动力。在人们心目中,当然包括我自己在内,陈寅恪作为“火种”的价值和意义已远远超出了他的学问以及在学术事业上所做出的贡献,他成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一个符号和丰碑,他的良知和勇气,使冰冷残酷的铁幕终于显露了一丝缝隙,使后世人类在为那场浩劫感到哀伤与耻辱的同时,多少感到了一丝欣慰。要探讨陈氏内心的道德力为何如此强悍比较困难,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陈寅恪前半生没有受到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与先进的西洋文化熏陶与浸淫,在他病卧岭南之后的一系列残酷政治桎梏与人性的戕害中,面对奸臣当道,苍蝇一样的趋势谄媚者满院子乱飞的险恶环境,很难设想他还能成为一颗不灭的“火种”。   

  吴怀尧:你被好事的评论家誉为“中国举证文学第一人”,原因是你的作品始终建立在细致入微的采访和对档案资料的广泛研究之上,其中蕴含大量令人叹为观止的细节与文献,有着令人炫目的描述,揭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史实;当然,也有人指出,像你这样的纪实文学作家,作品并非完全原创,只是在拼凑和叠加史料而已,对于此类观点,你怎么看?    

  岳南:70年前,傅斯年在组建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的时候,就提出过这样的口号:“我们要科学的东方学之正统在中国。”“史学就是史料学。”“把些传统的或自造的‘仁义礼智’和其他主观,同历史学和语言学混在一起的人,绝对不是我们的同志!”   

  尽管傅氏提出的这个史学就是史料学的观点曾遭到不少人的质疑和批评,但若平心静气地思考一下,还是具有重大意义的。   

  在傅斯年与史语所那一代学者的身上与学术成果中,我们可以看到“普鲁士学派”的影子、兰克学派的影响,也可以看到实证主义史学的痕迹。史学如此,纪实文学很大一部分就是史学,延伸一下就是傅斯年所说的“史料学”。因而在史料搜集上下功夫,是纪实文学作家首要的不可或缺的一环,这个过程将直接影响到作品的成色。史料收集后,当然是要进行拼接融合,就像一个木匠把木头弄来整过一番手续,做成一个柜子或箱子一样,用文学语言的胶水把它们贴合成一部成型的作品。   

  换句话说,什么样的纪实文学才算完全原创?如何去写才称得上是完全原创?比如写傅斯年这个人物,他于1948年底,把整个史语所几乎完整地拖到了台湾——这是当时中央研究院十三个研究所中,唯一一个跟随败退的国民党到台湾孤岛的纯学术研究机构。赴台后的傅斯年出任台湾大学校长,两年后死在任上。我在《陈寅恪与傅斯年》一书中,只能如实地交待傅公的这段生活,也就是从他离别大陆到死在台大医院那一天的典型、有普世意义的事情。对于这段生活,我无法进行“完全原创”,更不能以小说的笔法进行创作。   

  曾以《罗马史》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蒙森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历史学说到底只不过是实际事件的清晰知识,它一方面发现和检验可获得的证据,另一方面依据对造成事件起主要作用的人和当时环境的理解把这些证据编写成叙事文”。蒙森是受兰克学派影响很深的学者,他这番话我是赞成的。   

  我所创作的纪实文学与别人之不同就在于不是凭空想象的“原创”,而是通过当时的人所见所闻与回忆,将这些材料原原本本地排列出来,一个消逝的历史场景就复原了,死去的人物也由此而鲜活生动起来,任何现代与时俱进的凭空想象与“创作”,与这些发黄的材料比起来都是缺乏血肉与生命力的。因而,对于缺乏“完全原创”这一条建议或说批评,我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它的益处并不准备接受。         

※虹※桥※书※吧※BOOK。  

第29节:用一生时光修筑文化城墙(1)         

  用一生时光修筑文化城墙   

  吴怀尧:近来流行于大街小巷的奥运歌曲《北京,欢迎你》中有一句歌词是“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能否透露下你在文学创作方面的梦想与雄心?    

  岳南:对于这一类的歌,我不太留意,若说有梦想就了不起,我没有感觉到也没有看到。我在文学创作方面的事,谈不到什么梦想和雄心,古人有“立德、立功、立言”乃男子汉的三大理想或追求。我现在的写作,属于“立言”的一类。既然如此,就要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把这个“言”立得正、立得直,立得真一些,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些别人没有发掘过的历史史实和真相,用一生来发掘湮没的材料,修筑一个新的文化长城。因而,每一份材料、每一个朝代的史事在我笔下都是一块砖石。如果这些都不能实现,至少做到在良心上能过得去,不要给别人添堵或出卖文化良知,弄出一些 “含泪劝告”或 “纵做鬼,也幸福”,并且还“只盼坟前有屏幕,看奥运,共欢呼”等等鬼怨人怒的“雄文”来,在文化长城上抹粪。   

  吴怀尧:2007年8月22日,你开通个人博客,一年时间,有500万人访问了你的网络空间,你对网络这种新媒介怎么看?你认为网络会带给文学什么样的影响?   

  岳南:网络是个新生事物,以前对它认识不足,自从开通博客后,感到网络的力量很强大,相互间交流起来更快捷更方便了,许多信息采集起来也方便得多,有些资料可以不用到图书馆就可以查到,这对增加知识面,提高创作效率是很有益的。如果没有网络,要写一本书肯定付出比现在大得多的时间与力气,这是网络时代给创作者带来的好处。当然,就我在网上看到的文章,特别是博客文章,大多都是肤浅的八卦文章,有的跟“文革”的大字报差不多,看上去沸沸扬扬的迎风招展,很有气势,但看过也就看过了,像风沙掠过面颊,基本上留不下什么印象。   

  吴怀尧:此前有媒体报道,年近七旬的南京建筑学家陈景元为查证兵马俑的真实来历,独自调查研究30余年,认为兵马俑的主人根本不是秦始皇,而应当是秦始皇的祖先秦宣太后的陪葬品。你也出过关于秦始皇陵的专著,对于陈景元的观点,你作何评价?   

  岳南:我与陈先生是朋友,经常通邮件交流这方面的看法。对他提出的观点大多数不赞同。我觉得陈先生的研究,“想象、猜测”的成分居多,理由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目前还只是停留在“猜疑”的层次上。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可以怀疑并推翻重来的,有些却不能,我本人还是更相信司马迁的《史记》与现代田野考古成果。也就是现在史学界提出的要从“疑古”转到“释古”上来。         

◇欢◇迎访◇问◇BOOK。◇  

第30节:用一生时光修筑文化城墙(2)         

  陈先生后来又发表了一系列文章,认为上世纪70年代在骊山脚下秦始皇陵园出土的两组铜车马,也不是为秦始皇帝陪葬的。继尔又说骊山秦始皇帝陵埋葬的只是他本人的衣冠,真正的秦始皇帝尸体被埋在了河北井径附近的大山中。他列举的主要理由是,秦始皇帝出巡途中在河北刑台的沙丘死掉了,按常理,秦始皇帝的灵柩,应当向南,取道洛阳,经崤函古道,直接返回咸阳。可是,这条四百八十里长的道路,非常的狭窄,“车不同轨,马不并辔”,地上车辙宽度只有106厘米,根本不能通行四马驾驭的、车轮轮距为203厘米的“辒辌车”。《史记》里说:秦始皇的灵柩车,是从邢台向北,经井陉、进太原、入雁门、过云中,抵包头,然后沿着“直道”回到咸阳。这一路的行程,大约二千五百多公里,以每天五十公里的速度去计算,也需要超过五十天时间。因而秦始皇帝的尸体和车队将会遇到四个方面的难题:   

  一是路途遥远;二是天气太热,容易使尸体变腐生虫;三是因轨道太窄,载秦始皇帝尸体的车子过不去;四,路途遥远又遇暑热难当的月份,尸体不入棺无法保存,而入棺后人抬不动,车拉不走。在这种情况之下,秦始皇帝尸体出不了河北地界,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是就近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尽快将尸体进行秘密埋葬。因而陈景元先生认为,秦始皇帝的尸体在李斯与赵高的主持下,令人在井径附近的大山凹穴处,开挖不长的水平隧洞,运进赶制的棺木,封死入口之后,山上驻军奉命扔下大量土石,使墓室融进山体之中。一些直接知情的工匠,被统统生埋在这个隧洞里。一个千年的隐密就这样消失于历史的视野之中了。   

  对于陈先生这种推测或考证,我本人不敢苟同。众所周知,秦始皇帝的一大功绩就是“车同轨、书同文”,他会允许出巡的唯一道路上存在这种不能走的路吗?假如载秦始皇帝的车真的由于车轨的原因不能前行,那么把他的尸体拖出来装入一个麻袋,找几个亲信背过去,再找辆车载到咸阳不就行了?如果秦始皇帝到了井径附近没有死,仍然好好地活着会怎么办?是不是因为车不同轨就回不了首都咸阳了?因而我感觉这个猜测有点太离谱,甚至有点荒诞意味,像《西游记》中的唐僧与孙悟空西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差不多了。   

  吴怀尧:目前,无论是出版界还是网络,历史题材的作品都非常受欢迎,有些作者还成功跻身中国作家富豪榜,但严肃厚重的作品似乎并不多见。作为在国内外具有广泛影响的考古文学作家,是什么触动您从敦煌石窟到汉墓,从定陵到秦兵马俑坑,从大国衰荣到沧桑历史,去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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