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铺着大理石的旧式门厅，我通过安检区，在一排计算机前停了下来。敲了几下键盘后，我所搜索的结果就出现在屏幕上。走下环形台阶，我进到地下藏品部。第2层地下室几乎有7英尺高，书籍被高高地放在从地面直顶天花板的金属书架上面。这地下室像潜水艇一样令人感到难以忍受的压抑、幽闭和恐惧。荧光灯一闪一闪的，通风系统一会儿“嗡嗡”叫，一会儿“砰砰”响，还有打隔声，更加重了如梦魇一般、置身水下的幻觉。
我漫步穿过这阴森森的区域，注视着书架号码，在“BJ1000”处，我向右转到下边一排。过了一会儿，我的食指停在厚厚的一卷书上。就是它！《道德情操论》！书的棕色皮草封面已经褪色，而且有了裂纹。我轻轻地拿起书，掸掉封面上的灰尘。
我走到阅览桌前，坐了下来，非常谨慎地掀起封面。借阅卡的记载表明这本书只被借走过一次，书脊还很硬挺，书页也没有切开。这本书还从未有人读过。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铅笔刀，裁开书页。书的卷首语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书名是一个18世纪的难题，“这是一篇分析各种准则的文章，人们自然地靠这些准则来判断人的行为和品质，先是旁人，而后才是他们自己。”
我翻到第1章，很快就眨着眼睛轻轻地读了起来。我本以为会是一篇单调乏味、无关紧要的有关道德哲学的专题论文，现在却难以把这种观点与跃然纸上的锦言秀语和才情横溢的文笔协调在一起，我入迷了。这本书新颖而振奋人心，完全不像大学里有关经济学的乏味论述和方法论那么僵硬。半小时后，我把书搁置一边。
“哈哈！”我的发现让我既不安又懊恼。我又把搅乱我平静心情，让我心绪起伏的段落重读了一遍。
幸福在于平静，……对一个身体健康、不欠外债、意识清醒的人来说，什么东西能令他更幸福呢？当人处于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使财富增加的手段可以说是不必要的，是多余的……他们以为住在宫殿里会比住在小屋里吃得更香、睡得更甜吗？诚如人们所见，事实与此恰恰相反……
无论看上去外表高贵与否，哈罗德？蒂姆斯——一个拧扳手、紧皮带的罗马尼亚技工——究竟是如何知道亚当？斯密的一篇内容深奥的专题论文的最细微之处的？他是如何探知到世界上最令人尊敬的经济学家也是一个空谈的反唯物论者（实利主义者），是个罗曼蒂克的、毫不成熟的狂热分子的呢？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斯密这方面的论证？这篇文章驳斥了《国富论》一书吗？经济学的法则？更重要的是，这篇文章适用于今日的商业和社会的现状吗？
如果说我对此书一无所知的话，我的同事们又如何呢？他们了解斯密的《道德情操论》吗？假如哈罗德？蒂姆斯是某个精心策划的骗局的一部分，我就必须揭穿他。我站了起来，走回到书架前。肯定有一个方法能把这个真正的苏格兰男人——如果这声音是他的声音——与某些恶作剧者、冒名顶替者、疯子区别开来。很快，我就找到了我所需要的东西，迂回绕过迷宫般的书库来到结账柜台前。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4章 真正的亚当？斯密能站出来吗（6）
“伯恩斯先生，”图书管理员对我笑道：“你刚好错过了一个你的崇拜者，你的耳朵肯定在发热！”
“哦？”
“他说他是你以前的一个学生……挺好的人。他详细地问到了你的一切情况，还有你的研究工作。我告诉了他你关于俄罗斯的研究情况。”
我讨厌游手好闲专爱讲别人闲话的人。“他长什么样？”
她沉思了片刻，举起一只手放在嘴边，“像……像大多数学生。你知道，太阳镜，蓝仔裤，金发。尽管看上去比多数学生稍微年纪大些，他说他5年前就毕业了。”
“皮博迪夫人，5年前我还没在这儿教书呢，怎么可能有他这么个学生呢？”
她看上去有些慌张，“对不起，我一夏天都没看见你了。”
“我来的次数不多。”我答道。我想补充一点的是，图书馆正在变成一个不适应时代发展的事物，从我家里和办公室就能上网查数据库，那里给我的信息要比放置在某些难以进入的图书馆数据库的大部头书籍多得多。说来有点残酷，也许也不尽然——现在我的胳膊下不就夹着斯密的书吗？《道德情操论》，两本斯密的传记和三本思想史调查。而我的耐心几乎到了极限。
不过相反，我说道：“十分感谢你的关心，皮博迪夫人，我在这儿发现了宝藏。”
* * *
一小时后，我给哈罗德打了电话，第四次他才回电话。
“很抱歉上午我从你那里离开了，哈罗德，当时你所说的话与我完全不相干。”
他清清喉咙，重重地咳了一声。
我继续说道：“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核实了你说的话，倒是无误。”
“那不是我说的，”哈罗德猛吸了一口烟，“我不知道你和这个斯密谈论的事情，但是我的衬衫倒是让汗湿透了，就像我刚从一台汽车上拆了电机一样。上午我又睡了一觉。你知道那声音，像个幕后的收音机，说来就来，既然你已开始和这声音对话了，就不要再这么烦扰我了。”
“那你现在能把这声音打开吗？”我问道。
“让我坐下来，”他咕哝着，我只听见鼻子的呼吸声，然后听到几声，“喂，喂？”这不是哈罗德的声音。
“斯密教授吗？”
“正是。我还在这儿，准备继续进行，我想我是在讲……”
“请原谅。”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正准备详细阐述道德情操理论……”
“请原谅。”我大声重复道。
“……没有这样一个社会……”
“请你安静点！”我喊道。
电话的另一头静了下来。
“我要问你十个问题，”我说道，“每个问题你有5秒钟来回答。否则，我就要戳穿你的欺骗行为。”
“究竟是些什么问题？你是说这是一个测验？”
“一个简单的测验，如果通过了，我就认真对待你，否则，你的诡计就到此为止了。”
“莫名其妙！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我知道你自称是谁，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证明这一点，现在你决定吧。”我一方面希望他拒绝，这样这场恶作剧就结束了，我就能告诉朱莉娅我已揭穿了一场蓄意策划的骗局（假如令人信服的话）。
我默默地开始数数，直到8时，他开口了：“嘿，就依你吧，把咱们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愚蠢的玩意儿上。开始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问题单。
“第一，您的生日和出生地。”
“1723年，出生在卡柯尔迪。”后一个词，让我这未经训练的耳朵听来，发音模糊难以听懂，成了“卡考代”，他继续说道，“在苏格兰的一个小渔村，与爱丁堡只隔一个海湾。”。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4章 真正的亚当？斯密能站出来吗（7）
“第二，您母亲的名字和出生地。”
“我亲爱的母亲是玛格丽特，出生在斯特拉森得利庄园。”
“我是指她未婚前的娘家姓。”
“道格拉斯，她叫玛格丽特？道格拉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第三，您父亲的姓名和出生地。”
“亚当？斯密，在西顿。”
“他去世时多大年纪？”
“多大年纪？嗯，我从未见过他，在我出生前他就去世了，我母亲是个待产的寡妇。让我想想。”
“时间快到了。”我说。
“他生于1669年，因此他应该是……”
“你时间到了。”
“他43岁！”
“接着来，你有兄弟姐妹吗？”我问。
“这是第5个问题了！”
“好吧，就算是第5个了。回答。”
“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休。我父亲第一次婚姻生的。恐怕他像我一样体弱多病。我还是个小孩子时他就去世了。”
“不要紧，”我说，“第六，你在哪儿上的学？”
“我在希尔街上中学，之后上了格拉斯哥大学，我的高等学位是在牛津大学的巴利奥尔学院获得的，那地方可真是够死气沉沉的！”
我不动声色地提出第7个问题，“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这是个骗人的问题！你明明知道我是个单身汉。”那声音听起来像受了伤害，而且有点郁闷。但我没有因此放慢速度，我就要问及成败攸关的问题了。
“第八，是谁说你魔鬼一样丑陋，而且是她所见过的最心不在焉的家伙？”
“啊，那应该是……那应该是，里科博尼夫人。”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我是她在巴黎的宠物，她那么喜欢我，崇拜我。我不是卡萨诺瓦卡萨诺瓦：1725年—1798年，意大利冒险家，撰写了大量的剧本、小说和诗集，以记载他的许多*韵事的自传《我的生活往事》而著称。——译者注，提醒你，不要太书生气。但那并不是说我没有春风得意的时候。”
“我不介意。第九，是谁的偏执症引起了一场涉及几国的事件，使你站到法国经济改革者杜尔哥一边的？”
他丝毫没有犹豫，“你是指那个无赖，让？雅克？卢梭让？雅克？卢梭：1712年—1778年，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和文学家，是18世纪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驱。——译者注吧！他与我最好的朋友大卫？休谟大卫？休谟：1711年—1776年，苏格兰历史学家、外交家、哲学家。他是苏格兰启蒙运动及西方哲学史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译者注交恶，无缘无故地。我们曾试过缓和一下紧张气氛，但最后还是爆发了。我和杜尔哥无能为力。这件事真是令人不快。”
我已准备好了最后一个难题，“第十，你知道些什么有关吉卜赛人的事？”
“吉普赛人？”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几声喊叫。“是罗马尼亚流浪者？哈，当然，我有一次被绑架的经历！那时我3岁，正在斯特拉森城堡后面的田野里玩耍……”
“足够了。”
“我正在到处闲逛，扔石子，抓蟋蟀，琢磨天上的云彩，一帮游民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扎下营寨。我很好奇，这就为后来的事埋下了祸根。第二天早晨，他们的杂耍班穿过城堡，我还没明白过来，一个丑老太婆把我抓起来扔到了一辆马车里。一块厚重的羊毛毯子盖在车顶上。我大声嚎哭，但是那封闭的车厢使我的声音传不出去。他们便带着我向着北边的路仓惶驶去。”
他深吸了口气，我让他把故事讲完。
“足足过了3个小时，我听到后边急促的马蹄声和呐喊声。之后我便被抛到了路边，头“咚”地撞在一块石头上。谢天谢地，那些吉卜赛人逃到了树林里，那个丑老太婆高声叫骂，威胁前来救我的叔叔。真是惊险，我得说，真是惊险。”
我坐下来陷入沉思，屋内静得可怕。后来还是他打破了这种平静。
“那么，我通过了吗？我通过了吗？哦，该死，为什么我要问这个！”
* * *
当晚，在客厅里，我一边呷着德兰比酒一边沉思。假如那些吉卜赛人的绑架侥幸得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假如亚当？斯密不是由深爱着他的而且博学的妈妈抚养长大，而是让一帮没文化的流浪者抚养长大的话，那么他的书籍笔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