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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体制问题、政策变化、个人利益等都导致了不良资产的增加，但是，从经济学的角度上来讲，我认为它们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我们对不良资产的大包大揽的确是体现了敢于负责任的政治态度，但是这会严重地妨碍我们认清不良资产的真正根源，因此也无从解决问题。
那么导致不良资产的真正原因什么呢？
第一，技术进步在全世界都产生不良资产。奔腾一出来，286、386、486全部淘汰，尽管仍然可以使用；数码电视技术出来，显像管电视就成了不良资产了。技术进步在各个行业都造成大量的不良资产，这个和体制没关系，在欧洲和美国都是一样的。而技术进步越快，不良资产越多。
第二，竞争造成不良资产。十个生产同样产品的企业竞争，一个企业成功了，九个企业失败了，那失败的企业就是不良资产。市场经济充满着竞争，竞争自然产生不良资产，这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与产权制度的不同没有任何关系，与企业家是否敬业也没有关系。
第三，时尚的变化也产生不良资产。没有一个手机是打坏的，刚买完以后又有新样式换了。可以传彩信了，又可以照相了，等等，于是大家每年都换很多手机。你再看女孩子的衣服，今年流行红的、明年流行绿的，时尚产生新的消费，也制造不良资产。打开家里的橱柜一看，大部分衣服都是不良资产。在商场满足了消费欲望后，回来一挂，就完了。因为它永远不会穿，早晚是送给人的、扔掉的，都是不良资产了。
从市场经济角度来看，美国、欧洲都是年年产生大量的不良资产，因为技术进步、竞争、市场变化是人类发展的原动力。有进步，有竞争，有品味变化，就必然导致社会不良资产的形成。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没有必要杜绝。在一定意义上，不良资产的大量产生标志着社会进步和技术进步的加快，是好事情。我们把不良资产归结为体制的问题、产权的问题和人格的问题，实际上会导致社会中人人自危，直接扼杀创新和进步。
回到企业崩溃的话题，我们重组过许多危机企业，这些企业出现困难并不是由于体制问题，也不是企业家的个人人品问题。很多企业是私人企业，老板非常敬业，它的体制也很好，但是它还是崩溃了。企业崩溃是因为技术进步、市场竞争，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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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管理技术超前发展不利于企业发展
范棣：我认为，中国的金融体制，尤其是商业银行的体制发展，出现了一个典型的二元结构问题。简单地说就是两面性：一方面是滞后发展，我指的是制度滞后发展；一方面是超前发展，我指的是银行技术。什么意思呢？比如说，银行贷款资产的五级分类制度以及在这个制度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套信贷风险监控体制，完全是和充分竞争的自由市场经济制度相对应的。它是在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经济制度下总结出来的，完全对应于市场经济制度下的企业制度。必须认识到市场制度是与市场管理技术完全对应的。在市场化的条件下，不存在一个纯粹的金融管制技术。比如说利率工具，它在美国的作用与它在中国的作用是不完全一样的，至少是作用的程度有所不一致。
但是，中国目前的银行信贷风险监管制度在完全照搬西方技术的基础上，又更加精细化，超前发展，一定程度上已经脱离了中国企业的实际状况，相当程度上起到了一定的阻滞企业创新发展的作用。洋为中用可以，但是必须结合国情。中国还是一个不充分竞争的市场经济国家，国有企业受到政府的变相补贴，相当多数行业存在着寡头垄断，资本市场基本上是政府计划管理的，企业的设立也并非自由，等等。在这个情况下，企业的资产就不是一个纯粹自由市场经济体制下的资产的性质，对这个资产进行五级分类以及严格的信贷风险控制并不利于市场的成熟。
比如说，中石油所有的资产都是绝对良性的资产，不可能有不良资产，因为它是行业垄断；###也没有这个问题，都是几个寡头垄断。有关部门本来应当研究反国有企业行业垄断的问题，然而，恰恰相反，它研究的是如何整合，进一步强化国有企业的垄断。垄断基础上的企业的业绩肯定很好，却是以整个中国市场其他企业的牺牲作为代价的。
同样是治感冒的药，美国药片里的有效成分含量跟中国的药片是不一样的，中国大多数药片里治感冒头疼的有效成分远远少于美国的药片。为什么？因为美国人个头大，体质不一样，他可能要两片才管用，中国人可能一片就解决问题了。这个和银行制度与企业制度的关系是一模一样的。银行是一个最复杂的系统，我们现在完全复制西方的系统，某些地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发展是超前的，充分超前发展。为什么银行现在普遍惜贷？因为如果出问题，严厉的经济惩罚就来了，还有一定的道德惩罚，人人自危。信贷资金只得流向政府保护的企业、垄断的市场和有实物资产超值抵押的行业。结果造成了经济行为的扭曲，最终一定产生更多的不良资产，因为银行超短期的行为妨碍了正常的市场经济运转，这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来自于制度的滞后，银行的所有制度没有变，只是技术变了。谁真正关心一个银行百年的发展？没有，有也是扯谎。银行跟企业在进行一个相当大的博弈，一个很残酷的博弈。一方面，每一个单体银行只关心自己的政治责任与短期的奖金分配；而另一方面，企业迅速两极分化，垄断的不需要钱，要钱的得不到钱，要想得到钱，必须付出更多的交易成本。这是非常可怕的制度成本，今天我们不会支付，有一天会为此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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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与企业：攻击性的博弈
王巍：在目前严峻的融资体制下，债权人和债务人没有形成一个经济共同体，在困难的局面下，双方都采取以邻为壑的方式，自顾自保，这不是正常的博弈关系，不是合作性博弈，而是攻击性博弈。一旦企业发生危机，整个金融链条上立即环环扣紧，刀枪相逼，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的贷款立即收回，即使企业立即死掉也不放手。如果能发现企业领导人的犯罪嫌疑，如挪用、贪污、诈骗等等，可以利用刑事高于民事这样的法律规则，先把人抓起来再说。金融机构可以一脸无辜地说我被诈骗了。这就解决了政治责任，经济上也好办了。将来把这块不良资产剥离给信达、华融等资产经营公司，最后再卖给国外投资人。国家财政一核销，也就完事大吉了。金融机构处理危机的重点是找出责任人就行，而不是全力把企业救活。
由于金融机构以企业为敌，不是善意地处理，势必让企业采取同样的战略。企业甚至从贷款一开始，就以各种复杂的方式制造烂账，做退却的准备。我们常常看到一些企业通过立项弄到1个亿贷款后，先花上2000万挖一个坑，高估成2个亿的投资，然后打折抵押给银行入账。剩下的8000万投资到股票上，陆续洗走了。形势好了，企业赚了钱也可能分给银行一部分。一旦宏观调控，企业可能就退场了，留下一个烂尾工程给银行。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固然要追究企业的恶行，但同时也可以说是银行自尝苦果。
银行是巨狼吗
范棣：这个可能又回到我们的命题上了。我们可能下的定义就是，银行就是狼。银行原本应该是羊，而不应该是狼，可惜现在银行是以巨大的恶狼的形式出现的。社会经济将出现更多的非均衡，资源的分配首先是向垄断行业集中，因为它的短期行业风险小；第二是向大型国企集中，因为政治风险小。而社会上真正需要资本的民企以及其他需要银行支持的新兴行业却只能吃一点残羹冷炙。另外，有一些企业只能走歪门邪道。所有的垄断行业可能会产生更大的问题，因为过了五六年以后，会发现那个行业不行了。所以，为什么中国银行清理一批不良资产之后，过了七八年，又得重新清理更多的不良资产。
王巍：多年前，在金融界工作的人仿佛是天之骄子。但是非常痛心的是，20多年下来，我们发现中国制造的最大的不良资产都在金融界。一批号称最优秀的人制造了最大的不良资产。你可以解释这些不良资产都是其他行业在体制改革中甩包袱甩给金融界的，但是为什么金融界就能把包袱全接过来呢？为什么中国的金融界就不能市场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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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阻碍中国的金融深化
范棣：我们以前读研究生的时候学过一个理论，那时候很流行，叫做金融深化。金融深化指的是，货币在一定的制度安排下转变成资本的过程。金融对社会发展的真正贡献是提供资本，而不是提供货币。资本产生社会效益、产生剩余价值，货币不产生剩余价值，这是本质区别。为什么要资本化？没有资本化，财富就不会积聚式地增长。但是，中国的银行没有一个做资本化的事情，都是做货币的事情。
中国没有在制度上解决货币向资本转变的市场渠道，这个过程没有得到真正的重视和认识。而另一方面，中国的金融在技术上的发展已经大大地超前了，但是缺少制度方面的推动力。银行界的人没有看到这一点，我们为什么看到了？因为我们真正在做企业的时候发现了，你要想获得资本是多么艰难的事！
王巍：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有一个麦金农—萧学派的金融深化理论对国内金融界影响很大，那个时候你好像在当《金融杂志》的主编，我也写过这方面的论文在你那儿发表过。金融深化本质上是金融资本化的问题，它不仅仅是一个货币向资本转化的深度问题，而且还是由谁控制资本、保证社会的长期资本得到最好配置的问题。只有企业家才能持续地创新，才能推进产业整合，才能坚持制度改造。因此，长期资本能不能配置给企业家群体，能不能由这个群体控制并转化为生产力，这是一个金融深化有效性的问题，也是资本市场的效率问题。如果都配置给低效率的国有企业，都配置给农民，永远不会形成长期有效的资本。
我做了十年商业银行，做了十多年的投资银行，最痛切的感觉有几点：第一，中国的金融体制是“唯成分论”。只要你是国有企业，一路开绿灯，因为给你贷款不犯政治错误。只要是民营企业，首先从内心里认为你是坏人，你必须证明你能干点好事，而且一定是在高度监控的状态下才有可能办的好事。其次，我们的金融体制还是“重在历史表现，不看现实和未来发展”，只要你有所谓净资产，哪怕早就是废铜烂铁没有任何实际商业价值了，只要你在账面上仍然是资产，就可以作为抵押物获得贷款，可以提供银行担保。国有企业有天然的优势。新兴企业、新技术、新的管理方式、企业家个人能力等等都不足为据。比尔·盖茨和杨致远这样的技术创新人物在中国这样的金融体制下，恐怕只是个小混混而已。这样一个严格面向历史、不注重未来的融资体制自然是严重地妨碍了中国经济的发展，需要根本的改革。
定律九小不忍则乱大谋
●投资者和债权人是羊也是狼，这两种可能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