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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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牡丹-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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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饭,洗衣裳,修修……缝缝……”孟嘉兴致很好,这样接着往下说。“噢,我忘了。为什么我不娶一家饭馆子,娶个洗染店呢?”

“够了!固执,你就是固执。”

丁妈这样大模大样教训他,他早已听惯了。停了一会儿,又用哄她的口气说:“丁妈,你一直就像我母亲。那天晚上你说不要再在外头跟主儿,要回到杭州和儿孙去过日子。我也不怪你。”

“谁老了不想回家呢?”

孟嘉说:“我也一直想这件事。这次我回京的时候儿,我另外雇个管家,娶个饭馆子,再娶个洗染店。你不要惦记我。有人给我做饭洗衣裳。”

“这是你的大恩大德!你能不再叫我操心就好了。”

“我是说正经话。我永远忘不了你。你若真想回老家,我送给你三百块洋钱。你可以买块地,盖房子,舒舒服服过日子。”

他们快到嘉兴了,运粮河两岸都有了房子。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牡丹实在抑制不住,哽咽着哭起来。这也好,因为她婆家的人会看见与丈夫恩爱的寡妇两眼哭得又红又肿啊。

牡丹站在跳板了,泪眼模糊的向堂兄望了望,也没说声再见,径自走上岸去。

牡丹走了之后,梁翰林走进舱去歇息。他在镇尺下发现了一封短信,上面有牡丹的住址,另外简单的四个字“给我写信”。

第五章

九月初,梁孟嘉已经回到杭州。他到福州去,坐了一段船,骑了一段马,途中经过的山水之美,为生平所未见。海军学堂的公务完毕之后,已经接近八月底。为了九月初以前赶到杭州,他这样答应过牡丹,虽然他厌恶海洋,他还是走的海道。

那一天,在牡丹家暗潮紧张。新寡的牡丹在十天以前,已经由母亲接回娘家,母亲正是应女儿之请亲自去的。母亲一向疼爱女儿,也希望早日摆脱与婆家的关系。早就不愿女儿在费家过那样抑郁寡欢的日子,这种想法,完全和女儿一样,这么一来,引起了费家的恶感,也招得牡丹自己的父亲十分没面子。但是母亲奋斗成功,最后的安排终于达成。虽然牡丹把自己的衣物全都带回娘家,她母亲和费家商量好,叫外人看来,这个年轻的寡妇是回娘家小住。在送别之时,费家一个人也没露面儿,她的行李是由费家的仆人送上船的。

梁翰林现在住在苏姨丈家,今天晚上正为他设宴洗尘。因为纯是家宴,没有外人。梁翰林是避免打扰外人,也避免官方宴请,他认为那是苦事。他到了杭州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拜见牡丹的父母,并且探望牡丹。牡丹已经告诉父母梁翰林答应带她到北京去。父亲听见这消息的激动不安,就犹如女儿不遵名教之礼不在费家守寡一样。他觉得牡丹和梁翰林进京,实在不妥,应该带着素馨同去。最后,他说,梁翰林单身未娶,家中又没有别的女人。素馨闻听让她进京,喜悦之下,雀跃三尺。所以大家万分兴奋,话说个没结没完,大家都盼望吃晚饭时,当众再谈此事。

牡丹的生活上有这么一个转变,她是欢喜非常。昨天孟嘉来拜访时,虽然是礼貌上的规矩,话也没说多少,牡丹看见他如约在九月初到来,心里自是欣慰。孟嘉从福州给她写了两封热情似火的信,她已经深信孟嘉是对她真心相爱,毫无疑问了。

素馨还是以平常沉静平板的声音对牡丹说:“你该换衣裳了。”

天气日渐凉爽,牡丹正穿着拖鞋在屋里踏拉踏拉走,手里拿着一个苍蝇拍子,各处寻找晚夏的苍蝇打。在追打一个逃避的苍蝇时,她得意洋洋的喊:“我可自由了!自由了!你知道这对我多么重要吗?”

素馨不理会她这话,只是跟她说。“你到底要穿什么衣裳?按礼俗,你最好穿白的。你现在应当是穿孝,免得人家说闲话。”

“人家会说话吗?”

“我们也怕翰林大人会说你不懂规矩。”

牡丹哼出了笑声,说:“他明白。”

牡丹正要洗脸穿衣裳,白薇忽然来了。

牡丹惊喜若狂,叫道:“白薇!”她俩有一年多没见面了。白薇是她最好的朋友。是从桐庐特意来看她的,白薇和丈夫住在山水明媚的桐庐。

她俩的目光相遇,彼此仔细打量对方,十分惊喜。两个人的气质那么相像,真是天下无独有偶,二人亲密异常,彼此毫无隐瞒之事。牡丹很佩服她,她的精神,她的机智,做事行动的漂亮。她高兴白薇能有若水那样的丈夫。有些方面,白薇比牡丹更不拘细节,更不重礼仪,也更潇洒脱俗。过去牡丹一直梦想她能找到一个男人,像若水对白薇那样了解,二人那样看法相同,那样真情相爱。

白薇比牡丹略为消瘦,头发的梳法常常改变。现在她的头发是向上梳拢的样式,这是受中国留日女生的影响。她穿着紧瘦的裤子,牡丹的父母对这种派头儿十分厌恶。她们那等阶层中已婚的正派妇女都穿裙子,可是若水却赞成并且喜爱那种紧身贴肉的裤子。

白薇的声音细而软,她向牡丹说:“噢,小鬼,你可自由了!”素馨默默望着她俩。

牡丹回答说:“对,我可自由了!现在人以为我是来住娘家;可是,我再也不回婆家了。你还不知道我要到北京去呢?”

素馨也很安详的说:“是,我也去。”

白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对这消息颇感意外。

“慢点儿说,我一时还弄不明白。”

“梁翰林现在在这儿,他是我堂兄,你还记得吧?我们跟他一块儿去。”

白薇的眼睛向欢天喜地的梁氏姐妹瞥了一眼说:“我真羡慕你们姐儿俩。他会给你们找如意的丈夫,那是必然的,你们多会儿起程?”

“现在还不一定。我们要到苏舅爷家去吃饭。一会儿就要动身。”

她转身要走时,白薇向她扫一眼说:“来,我只跟你说几句话。”

两个人走出了小门儿。素馨并没觉得意外。她知道一定和金竹有关系,但是并不提起。等身边没有别人时,白薇拉着她的手,俩人在背静的小巷里慢慢的走。

“金竹来了。他让我告诉你。你现在在这儿捣什么鬼?他说他明天要见你。我想他是正设法调到杭州来,住在杭州。你要不要去看他?”

“当然去。你千万告诉他我去。明天。”

牡丹全家还没有到。苏姨丈家在城里的中心地区,由牡丹家步行十分钟就到。他家四周环以围墙,高约三十尺,叫做火墙,是防邻居发生火灾后大火蔓延之用的,因为当地街道拥挤,人烟稠密,很多房子四周都建有高墙保护。

苏姨丈今年六十岁,脸微长而丰满,再点缀上微黄的胡子。他已经回家养老,儿子在金华照顾他的生意。他对姨甥梁翰林实在夸耀的过甚,虽然他自己姓苏,孟嘉姓梁,但是有这样一个亲戚,他颇为得意。

“你必须让我们苏家给你接接风。上次你经过杭州,同宗怪我没告诉他们。实在因为你不常回家,大家都觉得有你这么个亲戚,脸上很光彩。”

“那我就打扰了。我这次来杭州不是公务在身,我是不受官家招待的,跟自家人聚会当然可以。还有奕王爷,咱们的总督大人,是老朋友,我明天要去拜访他。至于我的本家,我当然乐意见。”

“我很高兴。他们都那么至诚。给我们几天准备准备。你不用赶着回京吧?”

“不用。生意好吗?”

“我儿子接着做呢。几年好,几年坏的。赚的钱总够过日子的。”苏姨丈用手轻轻捋着自己的胡子,十分欢喜。

苏姨妈进到客厅里来。她前额高,眉清目秀,像梁家的人。她打扮得朴素,但是高雅不俗,穿的是黑褂子,没戴首饰。她拄着一根拐杖,裹得秀气的小脚儿迈步时,身子有点儿颤动。

苏姨妈看了看墙上的钟说:“他们现在应当来了。”说着就在一张乌木椅子的蓝垫子上坐下。

他问孟嘉说:“你什么时候儿去给你母亲上坟?我老了,不然,我真愿陪你一块儿去。我也三四年没去了。”

孟嘉回答说:“不久就去。”

苏姨妈又说:“还有你自己。孝道并不在祭祀。你若是孝敬母亲,就应当娶个媳妇,好继承祖上的香烟。我已经有两个孙子,我的将来有了指望。这件事你应当好好儿想一想。”

孟嘉高高兴兴的回答说:“我知道,我知道。北京所有的太太都跟我这么说。你们妇道人家天天不想别的,不说别的。到现在我总算还没上她们的圈套儿呢。”

苏姨妈伸出个白手指头教训他说:“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早晚你要后悔。只是为什么那么怕成家呢?难道我们女人都是吸血鬼不成?”

“姨妈,您别那么说。张中堂曾经说要给我做媒呢。麻烦的是,每个人都给我物色一个军机大臣的千金小姐,总之,他们是要给我找个大家闺秀。因为我是个翰林,只有富贵之家的小姐才算匹配。他们总说要门当户对才行。我是吓怕了。若说有一等人我实在受不了的,那就是那些专讲势力的一派人——那些与富贵之家结亲的人,或是父母有钱的人,自己向来无所事事,只知道装腔作势摆架子。也有才德兼备命运不济而受穷的,但我也看见好多人真不配享受那份富贵。”

这时云云(和老祖母住的五岁的孙子),很紧张的跑了进来,告诉他们客人来了。这时已经听见前院里少女的声音。云云又跑出去找她们。

先进来的是梁氏夫妇,后面跟随着牡丹、素馨,还有云云。苏姨妈站起来欢迎她们母女。大家都不拘泥客套。牡丹的父亲走到翰林和苏姨丈坐的长椅子那边去。素馨和云云到厨房去了。素馨是苏姨妈所偏爱的,正如她深受父亲喜爱一样。在过去几年,因为牡丹不在家,素馨自然见姨妈的时候儿较多。苏姨妈很喜欢素馨的文静端庄。她曾经开玩笑说她自己只有儿子,她愿把素馨看做她的女儿。素馨在苏姨妈家里各屋里随便出入,就犹如在自己家一样。

这时牡丹正和母亲还有苏姨妈在一处坐着,她为明日会见金竹,心里正忐忑不安。

不久,素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白盘,盘上盖着盖子,云云在一旁小跑着跟随。

苏姨妈说;“你叫下人端来就好了。”

素馨说:“来,大家来吃吧。这是一盘蒸鸭子。”她非常轻松随便。下人也来了,但是素馨却自行安排座位和筷子。云云一直不离开她身边,老是碍她的事。

素馨斥责云云说:“你坐下……坐那边儿!”

大家落座之后,苏姨妈说:“我若有素馨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云云说:“你不是有吗?”

素馨把一个手指头放在云云的嘴上,说:“嗤!别那么大声嚷!”这孩子显然是被祖父母宠惯了。

苏姨妈笑道:“有这些后辈们在周围,很好。牡丹回来了,你一定很高兴。”她是对牡丹她妈说的。

素馨忙着照顾饭食,忙着斟酒。她的脸比起牡丹来,有点苍白,眼睛像鹿的眼睛那样温柔。鼻子像姐姐的那么笔直,下巴很端正,脸是鹅蛋脸儿。只是,素馨是娇俏,牡丹则是美丽。牡丹的脸上有一种梦幻般的神情,她两个眸子突然一闪亮,真令人意荡情迷,毕生难忘。

牡丹的母亲说:“她回来我当然高兴。我当初曾经答应,不能透露她这次离开婆家就是不再回去。这件事得让外人慢慢知道。”

牡丹的父亲对梁翰林说:“我这个女儿与众不同。当初我并不赞成。但是男女相争,最后总是女人胜。你不觉得这叫街坊邻居看着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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