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花2+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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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花2+番外-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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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间明白了一切。    

  我明白为什么他突然闭门不见任何人,尤其拒绝见我。    

  我明白为什么素来不喜欢薰香的他会带着一身草药香气出现在我面前。    

  我明白为什么他如此恐惧于健康有力的朝臣。    

  他比别人更害怕衰老,可衰老第一个没有放过的就是他。    

  他中风了。    

  陆逊回武昌赴任那一天,我在渡口等他。    

  我在渡口站了好久,后来刮起了好大的风,渐渐渡口的人走得一个都不剩,可我依然站在那里。    

  风停的时候他也来了。一身素衣,干净得如同那些赴京赶考的书生。他看见我,怔了怔,终于是慢慢走过来。    

  “……安好?”走到我面前,沉默了许久,他问了句这样再寻常不过的话。    

  “很好。你呢?”我也只是说。    

  “还好。”    

  “谢谢你。”    

  “谢我什么?”    

  “来送我。”    

  我突然想起一些依稀的往事。第一句对他说的话,也是“谢谢”而已。同样的声音,同样需要被压抑的感情。原来走了这么大一圈,最终还是转回起点。    

  命运和我开了一辈子玩笑呢。    

  我们沉默着站在那里。彼此都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需要说什么。只是沉默着,低着头,如同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直到风又轻轻吹起来,甲板上的船夫小心地催促着他上船。    

  他看看我,对我说:“我要走了。”    

  我说:“好。”    

  他又说:“现在天气还是不好,你要穿多点。”  

我说:“你穿得也不多。”    

  他笑了笑,摆摆手,他要离开了,而在他离开之前,我终于忍不住拦住他。    

  “伯言,告老还乡吧,”我近乎哀求地说着,“你不是当丞相的料,你只会打仗。”    

  他仍是笑了笑,说:“我知道。”    

  “回家去吧,陪你的妻子,做你喜欢做的事。”    

  他沉默着。    

  “过适合你的生活。不要再踏足官场。”    

  他仍是沉默着。    

  “你很快就会把这里的事情忘记,你会过得很幸福——”    

  “——不必说了,”他终于打断我的话,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当初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就要将它走到底。”    

  “可是不会有结果。”我哀伤地说道。    

  “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些事情,而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再次准备离去。而我忍不住又一次叫住他。    

  “伯言……”我轻轻唤他,内心突觉得无限凄楚,“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问吧。”他说。    

  “记不记得,有过那么一个晚上,你对我说过,如果我想要离开这里,对你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带我离开。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的。”    

  “那么,”我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如果今天我说这样的话,你还是会带我走吗?”    

  他迟疑了一阵,然后清楚地说:“我会。”    

  “你既然宁愿带我走,为什么不能为我放弃这些烂事?”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地说:“你真的想知道理由吗?”    

  我点点头。    

  他靠近我,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段话。然后他转身离去,走上了前往武昌的船。风把他带走,江雾将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吞没。可他的话语,却仍留在我耳边。    

  他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叫我带你走。那时候不会,现在更加不会。”    

  他还说:“原谅我。”    

  那一天他走了之后我特别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不是因为具体的某一句话,也不是因为具体的某一件事,只是一路走回家的时候,心就好像被绳索勒住一般,一点一点窒息地疼。    

  回到家后,我将房门反锁,然后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我就那样坐在房中流了一夜的泪。我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尽量不去想。但没有用,眼泪还是像泻了闸的洪水一样一次一次地流下来。    

  可是天亮以后,洗干净脸,穿戴整齐好,我又成了那个言谈自若心硬如铁的玩弄权术的女人。    

  这是赤乌七年的春天。建业的空气里充满了阴谋的味道。没有战争,没有长剑放歌的都督,只有日复一日的倾轧与内斗不休。魏在老去蜀在老去吴也在老去。书简在阁中蒙尘,宝剑在匣中锈迹班驳。人们醉了醒醒了醉,在非此即彼的仇恨间匆匆忙忙直奔自己以为的天堂,同时也直奔相反的方向——    

  这一年,离孙权之死还剩下八年,离吴的灭亡、三国的灭亡还剩下三十六年。    

  离陆逊之死只剩下不到一年。    

  陆逊说,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些事情,而他宁愿那个人是他。    

  而我说,总要有一个人来背负那些仇恨,而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王夫人的报复    

孙权中风的消息,最终还是被悄悄传出来。    

  将近一年的休养让他的身体也有所好转。渐渐地,由他亲手批出来的奏章也多了。每过一两个月,他也会出来见朝臣一次。    

  他只是不愿意见我。    

  我能够理解他。甚至当我一次又一次被他拒之门外而让孙和他们占了上风的时候,我也不怨恨他。因那是他想要保护的最后一点尊严。    

  他是江东的主人,是皇帝,是我的丈夫,他希望我眼中的他,永远是那个站在启明星下坚定地眼望前方的他,是那个亲自带兵打仗冲锋陷阵的他,是那个能够力搏猛虎的他。    

  至于那个白发班驳、嘴角歪斜、身形抽搐着的他,被紧紧锁于宫门之内,锁在我看不见的黑暗中。    

  因为孙权长期不出,我也无法见到他,王夫人在后宫的势力渐渐强大起来。    

  两宫之争,她虽多站在太子一边。可无论太子也好,鲁王也好,都是她的亲生儿子。刚立太子时朝臣上书请立王夫人为后,孙权虽然没有同意,但毕竟也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在这样的时候,人们便俨然将王夫人当了皇后来对待。    

  她住在为皇后而建的未央宫,穿皇后的袍服,车马用品皆是皇后礼仪。朝臣顺从她,宫内的下人们巴结她,连同后宫那众多妃嫔,也多多少少地畏惧着她。    

  她是恨我的,素来心胸狭隘的她怎么可能忘记十四年的屈辱,更何况现在我又坚定地站在反对孙和的那一边。有好心人暗地里劝我,要小心她。这话我记在心里,却并不能多做什么。这后宫已成为她的地盘,如果她非要做点什么,即使再小心,也小心不过来。    

  只是没想到王夫人的报复来得那么快。    

  那一天,王夫人通知后宫好几个地位较高的嫔妃,说因为孙权重病,所以我们要一同到城外的寺庙里为他祈福。    

  她甚至亲自来请我。她站在我房门口,摆出一副我非去不可的架势。我也没有多想,还是答应了她。    

  车开了一段路我已觉得不对劲。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全换上了全副武装的亲兵。他们一个个表情严峻,冷冷地打量着车里的我们。车开得飞快,却不是往寺庙的方向,而是一路在往江边的大路上奔驰。王夫人的车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    

  车里另外几位嫔妃也察觉到了什么,低声交换着她们的疑惑。    

  “把车停下来!”我忍不住喊道。    

  车却没有停。一个军官骑着马靠近我们的车,生硬地问我:    

  “夫人有什么事?”    

  “王夫人呢?”    

  “娘娘她回宫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为陛下祈福啊。”    

  “为陛下祈福?为陛下祈福为什么一路往江边去?”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停了停,然后用很清晰的声音告诉我们:    

  “娘娘有谕,你们几位夫人平日只顾自身享乐,从不担心陛下安危。如今陛下染疾,你们应该去公安痛思己过,为陛下祈福。”    

  此言一出,车内响起一片惊呼。车中有两位皇子年纪尚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们的母亲。我忍不住又对那军官说:    

  “如果我们不愿意去呢?”    

  “这是娘娘的旨意,你们不得有违。”    

  他说这话的时候,四周的士兵也一起望过来。他们每一个人都全副武装,目光中决无和善之意。    

  我怔了怔,然后说:“你们这是谋逆。陛下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只是奉命。”他安然打断我的话答道。    

  我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形下、以这种面目来到公安。    

  公安是与蜀交界处的一座小城。当年孙尚香初嫁刘备,也曾在这里居住过。印象中的公安,因为地处两国交界,又靠近江陵,还是个不错的商贸往来的集散地。可时隔多年再来到这里,发现这里已成了一座形同废墟的死城。    

残缺破败的城墙上长满青苔,城中街道上布满泥泞。居民很少,有的也只是形容枯槁面如菜色,见到我们来,他们就从那些看起来和他们同样无精打采的房屋中走出来,远远地打量我们。    

  ——这曾是吴蜀两国都想纳入版图的城。但近年来,因为蜀后主宠溺黄皓而吴忙于两宫之争,两国都无心战事,各自从边界撤军回国。而公安也渐渐被遗忘。又加上连年洪灾不断,居民纷纷迁走,这里便呈现出了一片残败凄惨之象。    

  士兵将我们安置在一间大房子里,紧紧把守着大门,不让我们出入。几位嫔妃哭过一阵,闹过一阵,但发现无济于事,也只有愁眉苦脸地认命。    

  嫔妃中有一位王姓的夫人,带着她十岁的儿子孙休。这位王夫人出身卑贱,为人寡言老实。平日在后宫里,经常被人欺负。连宫仆都对她不客气,为了将她与孙和之母区分开来,私下都称她为“王氏”。她也好像是被欺负惯了的人,别人对她不客气,她也逆来顺受。    

  她的衣饰总是最不得体最不起眼的那种,她的话语总是像她的为人一样让人感到无趣。她长得其实并不难看,眉眼间有一些耐看的光泽。孙权宠过她一段时间,可终于还是觉得索然无味。如果不是生下了皇子孙休,恐怕王夫人根本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对手。    

  如今即使来到这里,面临着一样多虞的命运,她却依然不认为自己能与其他人平起平坐,当大家在一起商量对策时,她只是抱着孙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    

  可能是觉得我比较好相处的缘故,她唯一走得比较近的是我。每天早上她都到我房间来,安静地呆在一旁。她让孙休叫我“影娘”,孙休看了我半天,怯怯地叫了一声。    

  我对她实在也没有太多好感。并非憎恶,只是出自于对她自身那过于卑谦和小心的厌烦。她脸上很少有笑容,她总是愁眉苦脸地对我说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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