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花2+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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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花2+番外-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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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我这样做呢?”    

  “因为朕想看到你为朕做件事。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为朕做过事。”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为您做事啊。”我不无委屈地说。    

  “你不是为朕,你是为江东,为这个国家,”他轻轻说,“你为朕做那些事,只是因为伯言也在做。朕一直想知道,如果朕和伯言站在相反的立场,朕要求你做事的时候,你会不会为朕做。现在看来,你是无论如何不会的……”    

  他轻轻笑着,皱纹爬满他的脸,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其实他也很可怜。    

  “朕知道朕不好。朕也知道这对你和伯言都不公平。但朕真的很希望你能站在朕这边一次。朕那么想看到……”    

  他淡淡地说,声音却仿佛有些哽咽。    

  “陛下,”我轻轻地问,“您真的那么想看到我抄这份东西吗?”    

  “是的。”    

  “如果抄了,您就给我一纸休书,您就放我走。我们之间的恩怨,都可以扯平吗?”    

  “是的。”    

  “如果我还是不愿意呢?”    

  “朕仍要坚持。”    

  “您是在胁迫我吗?”    

  “不,”他黯然看着我,轻轻地说,“朕不胁迫你。朕只是希望你这样……”    

  我没有说话,走到那张书案旁,拣起被我扔在地上的爬满魔鬼的黄绢,再展开一张空白的黄绢,将那些字一个一个地抄上去。    

  我平静地抄着,没有流泪,也没有任何喜怒。心里仿佛暴风吹过似的空白。我甚至不无诙谐地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我的繁笔字还是这样错漏百出。    

  只有脖子上伤口的血,一点一点滴在明黄色的丝绢上。    

  最后一个字,我一笔一划地写完,然后合上黄绢,交给一旁侍立的宫人。完成这一切后,我回头看着孙权,轻轻地说:    

  “陛下,我要走了。”    

  他没有说话。    

  “休书不必交给我,您拿去宣告给后宫就可以了。我走之后,请您将我的名字从史官笔下、从宗庙中抹去。”    

  他仍没有说话。    

  “陛下,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他如同梦中醒来般,轻轻问我。    

  我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爱过我?”他又问。    

  我仍没有说话。    

  那一刻我想起那些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夜,也曾回过身抱了他入睡。只是在那个时候,爱恨反而更加混乱。    

  “陛下,我感激您。”我轻轻说。    

  “为什么感激我呢?”    

  “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就被饿死、被冻死、被乱军杀死……”我带着真诚的感激回忆着,“即使能活下来,也不可能看到这么多,走得这么远……我感激您,真的。”    

  “即使我做了这么多让你心寒的事情,你还是感激我?”    

  “是的。”    

  “你知道吗?”他突然对我说,“其实从一开始,我从未想过要让孙和或者是孙霸即位。我只是想让他们两个斗起来,这样我可以削弱那些重臣的权力。”    

  “我知道。”    

  “你不恨吗?”他问。    

  我笑起来:“怎么会不恨?可是即使是恨,也认为站在你的立场有这样做的道理。当年公瑾和子敬都说过,只有这样的您,才像一个真实的皇帝。”    

  “公瑾,子敬……”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说。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说,“现在你要走了,也该让你知道。”  

“什么事呢?”    

  “我知道子明死的那一天,你在他酒杯里下了毒,”他说,“我也知道他死后你一直很内疚,认为是你害死了他。可是你知道吗,其实不关你的事。”    

  “为什么呢?”我讶然道。    

  “阿荣没有说谎,他确实在最后一刻帮你换了那杯毒酒。可是你们都不知道,你的杯子里,也有毒。”    

  “那是……”我不可置信地说着。    

  “那是我下的毒,”他安然说道,“我那个时候想要放弃你,但又不愿意你去别人那里,我就选择杀死你。可是看到你没死那一刻,我竟然那样高兴。自此之后,我再也没起过这种念头。我甚至还杀死阿荣,让他再也无法泄露这个秘密。”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含着泪问。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继续背着这份本不该属于你的内疚。现在你要走了,我就告诉你,你可以不必内疚了,你愿意去伯言那里,就去吧。”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我只是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安然俯下身子。他从水池中伸出一只手,我就紧紧握住那一只手,将它贴在我流满泪水的脸上。    

  “陛下,我也告诉您一件事好吗?”在他耳边,我轻声说道。    

  “说吧。”    

  “我不会去伯言那里,我谁那里都不会去。您说得没有错,一百年后,人们会记住他。一千年、两千年后,人们还是会记住他。人们会记住他怎样为这个国家燃尽最后一丝生命,人们会记住他是江东的都督、江东的大将军、江东的丞相。他的生命干净得如同被水洗涤过的月光,没有任何污点。他会在家里握着他的妻的手死去,他不会在死前还和陛下的女人私奔。这一切都是写好的,写在书上、写在命中的。我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不会去找他。”    

  “那你会去哪里呢?”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轻轻地笑着,“也许会死,也许只是离开这个世界。但总之您从此不会再见到我。您也不必找我,我会消失,您就算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到我……”    

  “——你到底是谁呢?”他又问。    

  “我到底是谁?”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我有些茫然又有些难过,“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阳光下云的影子,阳光消失了,我也就不在了……”    

  他沉默地看了我很久,然后闭上眼睛,说:    

  “你走吧。”    

  我松开了他的手,孑然一身地走向门口。在门口我又一次驻足,回过头来轻轻对他说:    

  “陛下,再见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起眼来看我,睡着了一般。那一刻光与影交织着他的面容,而我无法看清他的眼中是否有泪。    

殊途    

我静静地等待着我的死期。    

  也许是在明年,也许是在下个月,也许就是在明天。    

  会怎样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我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在离开前,我想最后看一看这羁留了我五十多年的世界。    

  离开建业后,我一路向西。我孑然一身,陪伴我的只有雪落。    

  雪落已经很老了,虚弱的四肢很难长久地负担起我的重量。我们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在这世界上相依为命度过最后一点时光。    

  我们经过巢湖,周瑜的墓上蓑草萋萋。墓碑上朱红色的字新近漆过,不知道什么人最近曾来过这里。    

  我们经过庐江,庐江的翠微楼仍在那里,灯红酒绿地吸引着一拨又一拨五陵少年。年轻的老鸨眨着漂亮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我。    

  我们经过夹石山,在弥漫的山雾间,我恍惚听见清脆的铃响,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可是雾散之后,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满山枯枝向我静静地伸出双手。    

  后来我们坐船。那是一条顺便捎客的渔船,船主是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他双目失明,看不见东西。可是天晴的时候,他也常走到甲板上来,孩子一样卷起裤腿,将爬满青筋的双腿浸入冰凉的河水中。    

  后来我们开始聊天。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喜欢这样做。河水这样冷,可能会导致风湿。    

  他轻轻地笑起来,说:“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在船上呆过两年,那个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这里,将腿伸到河中去。”    

  “后来呢?”我好奇地问。    

  “后来?”他恍惚地回忆着,“后来有一天,她就突然消失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可能是死了吧。”    

  “你不去找她?”    

  “怎么找她,”他轻轻叹气,“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不认得字,而她不会说话。”    

  我心中一动,将目光投向他空洞得没有一丝光的双眼,徒劳地想在那里面找到一些回忆。然后我轻轻问道:“她长什么样子?”    

  “她很美丽,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他衰老的脸上竟也流露出温柔,“可惜她不会说话。那时候我常想,如果她能说话,她的声音也一定是很动人的,”停了停,他将脸转向我,“——就象你的声音一样。”    

  “有没有想过,我就是她呢?”我笑着问他。    

  “怎么可能!”他也笑起来,“她如果还活着,也是我这样的老人了。而你那么年轻。”    

  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我们正翻过武昌郊外的一座山。快到山顶的时候,雪落终于不支倒地。    

  死的时候,她黑黑的眼睛一直温柔地看着我。我轻轻抚摩着她的鬃毛,对她说: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    

  我将她葬在山上。完成这一切后,我发现附近有座废弃的小屋。    

  我就将小屋收拾了一下,然后住进去。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未完成。可在那之前,让我最后再陪一陪她。    

  天越来越冷,山上的溪流被冰封。我每天下山汲水,挑水上山的时候,有时我会不无自嘲地想,永远二十岁的身体,毕竟不是一无是处。    

  一日,下山挑水的时候,我不期而遇陆抗。    

  他披着银色的铠甲,身后中间露出红色的衣领。他已经是那样英挺的男子,同样二十岁的脸上,有我所没有的眩目的青春光泽。    

  他看见我,急急跑过来,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我,半晌,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淡淡一笑,说:“你母亲可好?”    

  “不太好……”他神色中也多了几分焦灼,“我就是来通知父亲,回家见她最后一面。”    

  “他也该回家了。”我轻轻地说。    

  “你呢?”他看看我,“你不去看她?”    

  “我去,我明天就去。”我平静地承诺道。离开建业后总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还没做完,但这一刻我想起来,还没有放下的是茹。    

我要挑水回去了。他坚持不让我自己挑,近乎用抢的方式接过我的担子,坚持着将我送到屋门口。    

  在门口,他疑惑地打量着我那空空如也的小屋,但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他转身离去,又赶去武昌。    

  他离去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雪。风一直在窗外呼啸,雪花如手心流出的沙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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