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老了梦想还在吗？
黄昏，中国东南部G省S市的海滩，海鸥掠着海面飞过，偶尔用双翅轻轻地拍打着海水。
张晓宇躺在沙滩上，身上盖着一层细细的海沙。他望着眼前一片蓝蓝的大海入神了，要知道，这可是他从小学起就梦寐能快点见到的大海。
“哈哈”，张晓宇捋了捋头发上的一掬细沙，回头看见宋小乔正冲他一脸坏笑，抓着另一掬细沙要向他丢过来。宋小乔是西南部K省副省长的女儿，也是张晓宇的女友，张晓宇大四，她大二。
张晓宇翻了个身，很快站起来，手里也抓了一把细沙。宋小乔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张晓宇在后面狂追，宋小乔狂逃——速度并不慢，她是国家二级篮球运动员，还是学校100米跑的纪录保持者。
海滩上的人潮正在散去，两人还在海滩追逐嬉戏。宋小乔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插着腰、气喘吁吁地说：“我投—投降了，别—别跑啦！”张晓宇放过了她，两人瘫坐在沙滩上。
人少了，有人带着孩子开始在海滩上放起了风筝，风筝的线上挂满了小铃铛，风筝飞起，悦耳的铃声也在海水拍打声中飘扬；还有人开始捡起沙滩上被人丢弃的饮料瓶……
“小乔，看见捡瓶子的老爷爷了么”，张晓宇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老了的时候”？
“嗯…我想我们至少不会靠捡瓶子养老吧。”宋小乔拨了拨被海风吹在眼前的长发。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那是什么？”宋小乔盯着张晓宇问。
“我在想，这位老爷爷年轻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自己老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许，他曾经很有梦想，年轻的时候能干一番大事业，设想自己能够悠然地安享晚年。”
“嗯，那是自然，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梦想啊、理想啊。”
张晓宇说：“但是，你发现没有，从神圣的科学家、法官、律师，到老师、医生、公务员，最后变成了房子、老婆和孩子……年纪越来越大，梦想就会变得越来越少，也变得越来越现实。”
宋小乔没有说话，她靠在张晓宇的肩上，手紧紧地搂着张晓宇的腰。
张晓宇小时候曾想做个警察，但一上初中这宏大理想就破灭了，因为他看见在S市做刑警的四叔被歹徒踢了个肚皮浑青。
身上有枪为什么不打歹徒？四叔告诉他，警察的枪可不能随便滥用，每次使用都有严格的规定。既然面对歹徒袭击都不能开枪，当警察还有啥用？张晓宇看惯了香港警匪片，很快就把所谓的警察理想抛弃了。
张晓宇后来提心吊胆地跨过高考独木桥，进入了G省Z市一所农业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每次别人问他，在哪上大学，什么专业？他总是支支吾吾，因为回答问题后，人家总是继续问：农大也有工商管理啊？以后你不会去镇上的工商所吧？……他一顿无语后，又是一阵抓狂。
2004年2月底，初春的阳光已经开始暖暖地照着Z市，但对重返校园的张晓宇来说，心里还是冷冷的寒冬。4个月后就要毕业，他终于感受到就业压力下的“乌云压城城欲摧”。
早张晓宇一届毕业的师兄师姐，恰好遇到第一波大学扩招潮，也刚好迎上了第一波就业难。
有一个曾经成绩优秀、做过学生会“大干部”的师兄，在2003年年底的招聘会上被张晓宇他们巧遇。这位师兄难为情地冲他们笑笑：“我来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单位。”很快，张晓宇回到宿舍后，就有人“揭发”那位师兄在某电脑商场门口站柜台卖MP3有半年多了。
别看“工商管理”这个专业名字好听，其实就是工业和商业管理的简称，更准确地说，那是个万金油专业：经济、管理、金融和会计都要学一点，但样样学等于样样都没有学精通。
尽管如此，还是有无数大中专院校开设了这个专业，本来就是一个需要实践才能出真知的专业，又加上比发大水还猛烈的同专业竞争者，工作难找也就在情理之中。
张晓宇这几天很憋闷，因为学院老逼他们去听就业讲座。
他搞不明白，很生气地说：“这些官员和专家，天天说虽然形势很严峻，但只要态度端正就不怕没饭吃，先就业再择业，大不了就去西部支援大开发。我怎么不见他们让孩子跑西部？”
“那帮狗屁专家！他们说现在就业讲究双向选择，选择个屁！我们这些小本科生根本就是肉菜市场挂着的猪肉，凹凸肥瘦任人挑选。一毕业就能找份可以保证生存的工作，算是相当不错了。”张晓宇的室友阿桂接过了话。
自从被迫搬到新宿舍后，宿舍由原来的7人缩减为4人：张晓宇、阿桂、鹏鹏和宝哥，住宿费则上涨了3倍。那天看到网上有个帖子，计算出大学住宿费是全世界最贵的房价，他们热烈讨论了半个晚上。最后阿桂提议“组织罢课要求学校退钱”，此提议一出，另三人马上说自己困了，要睡觉去。
宝哥四年如一日，去农大不远的理工大学偷师，拿到了高级程序员证书。凭借这张证，他2003年年底就提前就业，进入了一家很有发展前景的民营软件公司，每月税后工资能达到4500多元。这让整个学院的男男女女，愣是刮目相看了一个多月。
考研成绩公布后，鹏鹏的分数超过录取线30多分，进入理工大学计算机系是绰绰有余。那鸟人表面平静，天天说：“考研的面试很黑的，说不定就刷了下来，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其实他内心很兴奋——大学前三年半都在图书馆呆到很晚，最后半年每晚都在宿舍门外和同学猜拳喝酒。
阿桂是精通网页制作的高手，九运会的官方网页就是他设计的。他吹嘘说，别人弄了两天两夜没弄好，他一去一个通宵就搞定，领导直夸他是人才。美中不足的也许是，阿桂六级考了四次都没过，总差那么几分，气得他想跳楼。
剩下就是张晓宇了：计算机水平停留在最基本的文档操作水平，英语勉强过了六级……用张晓宇的话来说，他是“垃圾中的战斗机”。“垃圾”是一些人对农大学生的叫法。
张晓宇要找什么工作？其实，他上大学后有自己的梦想，而且坚持了四年一直没变，这算是个不小的奇迹。上大学后，他被几位教授和老师的风采所折服，很想做个大学老师：既可以搞自己喜欢的研究，又能“造人”：通过学识和风格改造很多人。
当年，张晓宇的老爸让他考师范他偏不，他觉得教中学生没啥成就感，因为现在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升学压力还巨大无比，育人不成反摧人。大学老师不同，如果口才好、讲授的内容学生爱听，很容易引起学生的共鸣。而且，大学生一毕业就走向社会，大学老师有种把学生真正培养成材的感觉。
要做大学老师，本科学历是远远不够的，至少要弄个研究生——也只能去普通高校教大专，要教本科生、研究生还得继续读博士、博士后。有人评价女生说，本科生是黄蓉，硕士生是李莫愁，博士生则是灭绝师太！张晓宇心想：“幸好我是男的，否则就可能朝着灭绝师太的路狂奔了。”
然而，考研成绩一出来，让张晓宇傻眼了老半天：319分，离法学硕士的录取线差了整整11分。尽管一位研友给他建议，去跑跑关系，张晓宇不在乎，他觉得失败了就失败了，大不了重来，绝不能跑关系把别人给“挤兑”掉。
成绩出来那天，宋小乔对张晓宇说：“要不让我老爸给那边的高校打个电话，看能否调剂过去录取？”“算了，别折腾，你还有两年才毕业，这一两地分隔，你就成了别人的新娘啦。我先试试找工作吧，明年再考。”张晓宇话还没说完，宋小乔就气得要拧他的鼻子。
在2003年年底，张晓宇考研的备考过程中，他就作好了第二手准备。他给北方日报报业集团和东州日报报业集团投了简历，却一直杳无音讯。后来从朋友那里得知，当年这两家报业集团根本就不考虑从他们的农大招人，只要北大、人大、复旦、武大等名校的学生。
出师不利，张晓宇很是失落。不过，当他看到学校那位研究生会主席也被北方日报报业集团刷了下来，而且是最后的面试那关，于是他又像阿Q一样，找回一点自信。
找工作的时候，没有这种阿Q式自我安慰的精神，那是万万不行的。
考研失败，又要找工作，而张晓宇的简历早不知道丢哪里。于是，他让同学传来一份模板，依葫芦画瓢制作了自己的简历，正好两页。他打印了10份简历，再复印成绩单、奖状什么的，用文件夹夹起来，还是显得单薄。
很快，Z市天河体育中心就举办了一场面向应届毕业生的专场招聘会。那天天还没完全亮，张晓宇就被整个楼层一阵阵闹哄哄的声音吵醒。
平时带着痞气或是显得幼稚的同学，这天都穿得西装笔挺。张晓宇打开衣柜，没发现有什么好衣服——事实上，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好的衣服，每个月400块的生活费，吃饭就要将近300块，其他费用一切都得包含在里面。
他套了件T恤，穿了条牛仔裤就跟着人潮往学校外赶。
招聘会8点才开场，张晓宇和同学打的到天河体育中心时还不到7点，恐怖的场面就展现在他们面前——招聘会售票处门口的长龙，绵延数百米。
“我操！竟然还有比我们更变态的！”张晓宇的同学小裕嘟哝了一声。
张晓宇他们观察了一下，想要插队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是不小心插到体育学院学生前面，那就死定了，他们的拳头可不是借的！
太阳开始升起来，额头上的汗也开始不断往外冒，仿佛什么都动起来，就是长长的队伍一动不动。
买好招聘会入场门票已将近9点。当张晓宇进入招聘现场时，每个摊位前又是数条长龙。他跟同学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兵出击：你排这个公司的队伍我排那个公司的队伍，剩下一两个人做“机动队员”。谁面试完了，另一个人马上插上。不过，他们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
张晓宇攥着手里的五份简历，料想能够投出两三份就算万幸。排了快一个小时长队，终于轮到他了，他恭恭敬敬的呈上简历，笑着说：“您好”。
坐着的人事招聘专员翻了一下，傲慢地抬起头看看他。
“你是农大的啊？”
“是的。”张晓宇盯着他说。
“我们这次招的是管理岗位，你们大学的不合适啊。”
“我学的专业就是管理……”
“哦，你的简历我们会认真看的，如果有消息我们打电话通知你。”张晓宇的话没说完，就被招聘人员打断。
“请问什么时候有通知呢？”
“说不准，也许这两天，也许下周，我们要报总部批准的。”
“好的，谢谢。”
排了1个多小时，1分钟不到就结束，张晓宇刚才的笑容马上消失了。他到其他招聘摊位看了看，发现其他人也不好过，遇到的情形大同小异：大部分都是说你先回去等我们通知。
有专家曾经说过，让你“等通知”几乎都是客套话，留点面子给你，99％最后都是没通知。张晓宇他们，开始心疼起那20块钱的招聘会门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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