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身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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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身安乐-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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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腕处突然传来紧实的触感,一股力量猛地爆发出来,将他的身子抡了半个圆,瞬间脚下就再次感到了厚重的土地,然而展昭看到的却是那个以骄横跋扈胡作非为出名的安乐侯庞昱的脸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随即就像一只断翅的鸟儿在夕阳的光芒中坠落下去。
  那双眼睛里有一点点惊讶一点点迷惑,但是没有犹豫,也没有恐惧。
  “小侯爷——!!!”
  夕阳已经快要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之下了,太阳垂死的光芒将天空映成半朵美丽的多瓣牡丹,从内向外依次是金黄、明黄、橙黄、金红、火红、猩红,紧接着便是景德镇陶瓷一般的淡青、雪青、最后直到深蓝。
  然而吊在千尺悬崖峭壁上的两个人可没空去欣赏这幅辉煌壮美的景色。
  巨阙的三尺青锋入石三分,将两个人全身的重量牢牢钉在了断崖上。展昭右手紧紧握住巨阙,左手同时死死抓住安乐侯庞昱的手腕。手下传来的重量,微沉。
  展昭突然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多亏这个小侯爷减掉了一身赘肉,否则以他原本的重量自己恐怕是怎么也拉不住他。
  看着身下的人,展昭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已经查出玉珠下落,今日突袭捣了匪窝,尽数剿灭了偷盗玉珠的盗贼,原本可以放心回去交差,可谁料想突然冒出这个庞小侯爷,丢了玉珠不说,还害得自己像咸鱼干一样挂在这里晃荡,这庞昱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忘找自己的碴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手是万万不能松的,玉珠已经丢了,再丢掉一个庞小侯爷就太不划算了,恐怕开封府要赔的血本无归。想到这里,展昭不禁又将左手用力握了握。
  只要一直一直坚持挂在这里,总会有人来救他们的吧。
  可是展昭身下的庞小侯爷显然没有他这么乐观,不同于将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的展昭,他看得很清楚:这悬崖的质地不是坚硬的花岗岩而是松软的砂石,只靠一把宝剑根本不可能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实际上那把剑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外滑落,带出漱漱而下的砂石泥土,啪啪的打在他的身上。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不用多久,宝剑就会从岩缝里滑落,他们两人就会一起坠入峭壁下的河流里!
  那样必定是华丽丽的全灭。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两害相权,取其轻!
  与庞昱一样,此刻的展昭心里也直打鼓:巨阙正在一点点地滑落,他看得比谁都清楚。虽然不断的向剑中注入内力,也只能勉强延缓一点下滑的趋势罢了。他担心的是:自己能支撑多久?在自己或巨阙不支之前,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展昭不由得又看了庞昱一眼,却看到这个小侯爷直定定的盯着自己的头顶,脸上显出十分欢喜的神色,拉长了声音叫:
  “墨香——”
  有人来了!展昭心头一喜,抬头向断崖上方望去。然而他看到的只是参天古木和荒芜的野草,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
  上当了!
  展昭心中刚刚跳出这三个字,左手就传来一阵裂骨剧痛,原本紧扣的五指条件反射的一松!
  一瞬间,身子轻了一下。巨阙停止滑落,时间静止。
  展昭回头,正好看见庞小侯爷正自空中缓缓坠落,三千青丝环绕浮动在身旁,竟有如仙子,带着一种决然的美丽。
  自己的左手手背,插着那根短小的束发金簪,大概是刺入时用上了全身的力量,伤口血流如注,深可见骨。
  然而他却不觉得疼痛。
  抬头望去,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恰恰隐没在地平线之下,有云自东方渐行渐近,堆起高高的黑影。
  山雨欲来。

  终

  九月的雨挟雷携电,来势汹汹。
  秋雨灌满了卞京城的大街小巷,带着盛夏所残留的最后的疯狂。
  “呜……呜呜……侯爷……”墨香抱着写有“大宋安乐侯庞氏讳昱”的漆黑灵牌,跪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儿啊……”一贯飞扬跋扈的庞太师如今没了往日的威风,失魂落魄的跌坐于开封府大堂,面对着那支仍然染有展昭血迹的庞昱生前束发金簪,两眼发直,原本的千言万语只憋出这一句就没了声息。
  天外传来雷声隆隆。九月份的暴雨中开封府堂门大开,汹涌的雨点伴着堂内的痛哭打湿了府衙的青石地板,也打湿了甫一开始便沉默的跪在堂前的、一身大红官服的身影。
  展昭跪在堂上,想说点什么却喉头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在庞小侯爷掉下断崖没多久,自己就遇到了正在焦急地寻找主人的墨香,好不容易赶回卞京城,面对一再追问侯爷在哪里的墨香,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自己该如何告诉这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庞昱已经殒命断崖,而且——还是为了他才掉下去的!然而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这个消息也不可能瞒一辈子,面对显然是得到报信匆匆赶来开封府的庞太师,展昭最终还是在包大人面前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呜……侯爷……”墨香哭得喘不过气来,叫他如何不哭!他是这几个月才被调到侯爷身边去的,一开始也慑于侯爷的“威名”步步小心,时时在意,生怕一不留神自己的脑袋就会搬家,可是时间长了才发现这位小侯爷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虽然性子有些淡不太爱搭理人且有时候相当任性,可是总体上来说是既平易近人心肠又软,自己在身边的时候不仅没有受过一次打骂,连其他的下人也不曾见小侯爷打骂过,甚至下个跪都会被很快的叫起来。这些日子侯爷一时兴起还会教自己识些字,有些什么点心水果金珠玉玩之类的不管有多金贵随口就赏了给自己这些下人,能摊上这样的主子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可这么好的主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小侯爷也不过比自己大几岁啊!连媳妇都还没找呢……难道就这么没了不成?看着旁边目光呆滞丧魂落魄的太师,再看看不言不语跪在那里的展昭,墨香心头突然涌起了一股恨意!
  “都是你!”扑上身边那个大红色的身影,墨香疯狂的手脚并用又抓又打又咬:“是你害死小侯爷的!是你害死的!要不是你放手……你为什么要放手!你把小侯爷还来,把小侯爷还来!!”
  “展昭!!”墨香的指控像一根导火索,原本跌坐在地上的庞太师一蹦而起,怒火烧起三丈高:“你、你还我儿命来!包拯!”满腔怒火延伸到高坐堂上的黑面神身上:“亏你开封府还号称浩浩青天!如展昭这般执法犯法害死人命,该当何罪!”
  “这……”包拯为难的看着面前的太师,展昭虽未能把玉珠夺回却也尽了全力,况且他的任务不包括保护小侯爷,可是这话在甫遭丧子之痛的太师面前怎么能够说得出口,再说庞昱也的确是因为展昭才死的呀!
  正在左右为难,展昭清朗的声音突然撕裂了堂上诡异的气氛:“大人,展昭身在公门,奉旨查案,于公未能追回玉珠,于私未能保护小侯爷,实在罪该万死。请大人降罪!”
  “展护卫……你……”包拯的声音甚至有些微的颤抖。这件事情自始至终,不该算是展昭的错。可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难道真要叫他将这个已经视作自己儿子的年轻人打入大牢?他真的做得到吗?
  “大人!”展昭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那声音变得更加坚决起来:“玉珠一案,错在展昭,并非大人办案不力。抗旨之罪,由展昭一人承担。侯爷一事,更是展昭一念之间,铸成大错。请大人降罪!”
  看着展昭俯身叩首,额头重重的撞击在青石地板上,包拯不仅是声音颤抖,简直连双手都在颤抖了。他不忍心啊!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如何敬重他和他的开封府,他也知道他曾说过“天下可以没有展昭,但是不可以没有包大人”。展昭一次次救他于水火之间,而他呢?难道他身为开封府尹,却连保护这个年轻人的力量都没有吗?
  然而他也知道,正是因为他身为开封府尹,他才没有超脱法律之外的权利。
  “来人啊!”尽最大努力抑制住喉间的颤抖,包拯痉挛着手举起惊堂木,却迟迟拍不下去:“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玩忽职守,抗旨不遵,致使玉珠丢失,安乐侯庞昱丧命,本府宣判,将展昭脱去官服,押入大牢,等候处置!”
  “谢大人。”展昭一脸平静,再次重重的叩下首去。
  一道电光,伴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将公堂整个笼罩在了白昼般的明亮里,然后电光迅即熄灭,只有堂外的雨声依然清晰,甚至,更加的清晰。
  展昭抬起头来,却发现时间好像静止了。
  有什么东西,仿佛在他叩首的一瞬间,静悄悄的降临。
  抬头望去,公堂之上的包拯和公孙策仿佛被定身法定住的泥塑木雕,正直愣愣的瞪着大堂门口,惊堂木甚至还举在包拯手里。
  “大人?”展昭轻声呼唤,在没有得到回应后终于将脸转向了那两个人死死瞪着的方向——
  夜,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仿佛有万千地狱里的魔物在蠢蠢欲动,不时划过夜幕的电光清晰地在两扇黑漆大门间勾勒出一个人影:一袭白衣,水渍淋漓,披头散发,状如厉鬼!
  厉鬼晃晃悠悠前进了几步,轻启被河水泡的惨白的双唇,熟悉但此刻却无比诡异阴森的声音轻轻的从唇间吐出——
  “我~回~来~了~~”
  “啊——小侯爷——小侯爷索命啊——!!!!”墨香怪叫一声,颓然栽倒。
  “儿……儿……儿……儿……”庞太师两眼发直,“儿”不出来。
  展昭盯着那渐行渐近的白色身影,一向无畏的他竟突然感到一丝心悸:难道真是厉鬼索命?但随即他又释然了:小侯爷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确是因自己而死,冤有头债有主,若他要自己的命自己就跟了他去,也省得连累开封府和包大人。
  于是他转身拦住那个身影,决然的叩下头去。
  “侯爷,冤有头债有主,你是因展昭而死,如今展昭随了你去便是,却望侯爷手下留情,莫要祸及无辜。”
  他话音刚落,却听身后“砰——”一声巨响,包大人的惊堂木终于拍下去了。
  “何方妖孽,竟敢夜闯开封府!”
  “我还没死哪——”庞昱满面黑线,无力的跌坐在地。太阳穴开始抽痛:这帮古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认定他是化身厉鬼,就不能想一想他是福大命大转危为安绝地重生么?还亏他这么辛苦冒着这么大的雨跑到开封府来报平安(你那是报平安么?不把人家吓死就应该算是积德行善吧?),不是一个个都应该痛哭流涕抱住他上演一番久别重逢的八点档家庭伦理剧吗?为什么变成了恐怖片?
  “儿……儿……儿……儿啊!”一听“没死”两个字,庞太师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猛虎下山般的扑过来,一不留神连展昭一起抱住:“儿啊……你回来了……你要把爹给吓死啊——”
  “爹,您先回府哭去。”被庞太师不分青红皂白跟展昭抱在一块儿,庞昱额头上的黑线又重几分:“回去的时候别忘了从金水河那条道走,会有惊喜。”不知道吴总管怎么样了,山崖下的那条河与卞京城内十三条河流是通着的,他一路游回来由于路途不熟而选了离庞府最远的那条,爬上岸正好碰见披麻戴孝的吴总管在河边棺材铺里一把鼻涕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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