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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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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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朕是信他的。”元凰悄无声息地吐出这句话,没等玉阶飞听清,即刻闭紧了嘴唇。他几次欲言又止,开口都只说出一个“朕”字,好像感染风寒似的不住拉紧领口,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抓过桌上的棋子握在手心,眼神飘移,透着孩子似的惊慌无助,最终开口说话,却又镇定异常:“太傅要朕招他回宫么?”
  玉阶飞缓缓摇头:“若是寻常计谋,怎能瞒得过三王爷——临去边关之前,泓曾向他讨过一滴血。皇上只要传话边关说要再次滴血认亲,他自会快马回来。”
  元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仿佛今日才认识玉阶飞:“太傅——早为此计做下安排。”
  玉阶飞暗忖元凰只怕对他又恨又怨,却也不加辩解,只淡淡应道:“下下之策,不得已而为之。”他随后垂下眼睛,安慰似的扶上元凰的肩膀:“我并不想要三王爷死——纵然全力追杀,以他的能耐或可化险为夷,这其中分寸掌握人力难定,唯有交给天意裁判。”
  
  
                  八 父亲
  
  告别玉阶飞后,元凰并没有立刻回到宫中,而是去了平日练箭的靶场。登基以后政务繁忙,北辰胤不再入宫教他箭法,他却仍喜欢趁着闲暇独自练习。射箭时候心无旁骛,所看所想只有靶心艳红一点,日里驱之不散的烦恼不快都可以乘机摒除出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觉得年少种种不单是迷梦一场。元凰今日没有拿弓,而是抱膝坐在北辰胤曾休息过的那两株大树底下,呆呆地抬头看天。他记得那一年他发身成人,在这里第一次注意到三皇叔鬓角有了白发,三皇叔答应过要教他苍龙弓,几次尝试下来才方能把箭射离弓弦。那时候没有别的烦恼,只想着自己是不是喜欢北辰胤,然后又猜想北辰胤会不会喜欢自己,不论清醒入眠都带着这两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年少的岁月就在这样细小琐碎的心思里头慢慢流逝,无处寻觅,直到如今也只想通了一个答案。元凰低下头去,从地上拔起一把把发黄的草根,再随手扔去不远,然后又抬头去看远方的空角,一直坐到太阳下山天穹全部成了黑色,才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好在喜欢与否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想,就算没有人教,再多练几次,总能学得会苍龙弓。
  元凰回到宫中一宿未眠,睁眼望着窗外缓慢泛白,起身后唤来月吟荷,授计让她诱富山高孤身入宫,擒获下狱。月吟荷领命而去,元凰又在下朝之后招来惠王北辰望,告知他废除竞技场的打算。
  废除竞技场的事宜若在平时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如今朝中众人关注的焦点并不在此,反让元凰方便行事。本来北嵎同四族每年都要集结比武,竞技场最初是为培养斗者特意设立,后来才演变为皇宫贵族们的消遣娱乐,如今北辰胤完胜之后,四族名存实亡,于情于理的确再没有驯养斗者的必要,更何况竞技场扰民伤财,积弊已久,而今勒令取消,实是大快民心之事。北辰望对此事本身并无异议,只是惊讶元凰为何将他招来商议:“城中庶务,皆归三弟管辖。皇上要拟圣旨捉拿富山高,应当同他商讨才是。”
  “三皇叔远在边关,军务繁忙。此等小事,朕实不忍烦劳于他。”元凰道:“只好偏劳大皇叔了。”
  “皇上言重了,不过一纸文书而已。”北辰望停顿一下,面带犹豫:“只是庶务既归三弟管辖,臣代拟文书便是越权之举,恐有不妥。”
  “咦,这是朕让大皇叔做的,有何不妥。”元凰似乎全未想到其中权力牵连,只觉得北辰望的想法颇为奇怪:“三皇叔那里,朕自会日后解释。此乃为国为民之举,料想他不会怪罪。”
  “这……”北辰望本想说废除竞技场并非十万火急,大可以等到北辰胤回转皇城,但他听出元凰的意思很是坚决,又似乎不愿多加解释,从中捕捉到了宫闱剧变前夕的压抑紧张,本想再试探一二,却听宫人报说逸云侯长孙佑达在外候见。元凰于是站起身来,作出送客的意思。
  长孙佑达不学无术懒散成性,绝不是征询国是的良好人选,更从不曾听说过皇帝招他议事。北辰望存了满腹疑虑,得不到机会询问,只好行礼退下。他同元凰本就不甚亲近,如今更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侄儿的想法,于是暂持明哲保身的处事原则,回府后按元凰要求拟好了圣旨,静静等待下一步的变局。
  长孙佑达甫逢皇帝召见,兴高采烈地踏入御书房,拍着胸口保证道:“皇上,国事家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
  元凰微笑着点点头,招手示意他走到近前,做出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道:“逸云侯,你同朕说过,先皇驾崩事有蹊跷,好像同三王爷有关?”
  “啊啊啊,皇上,我同你说过好几次,你总算想起来了!”长孙佑达感叹连连,大有怀才不遇之恨:“我早就觉得先皇驾崩突然,后来越想越不对——先皇驾崩数天前,正好吃过北辰胤从边关送来的天鹅肉,这可是我亲耳听到内侍转述的!——皇上,你说说,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
  “先皇起病的确突然。”元凰附和道:“朕也特地查问过,先皇崩后不久,他发病当夜在宫中轮值的宫人们以各种理由陆续离宫,从此销声匿迹。不过事关重大,口说无凭,小国舅可有证据?”
  “这这……”,长孙佑达急得抓耳挠腮:“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宫人都调换得七七八八,哪里还有证据。”
  元凰胸有成竹地一笑,让长孙佑达附耳过来,“朕听说,毒毙的尸身百年不朽,喉头发黑——先皇葬于北嵎皇陵,你知道该如何做?”
  “好主意,皇上真是英明!”长孙佑达恍然大悟,忍不住拍手称赞:“我这就派人去查。”
  “此事只有你知朕知,切不可走露半点风声。”元凰再三吩咐道:“倘若真同三王爷有关,朕必定严惩。”
  “皇上放心,他一定逃不掉。”长孙佑达自信满满:“这个黑心肝的家伙,皇上你要杀了他给华容报仇!”
  元凰严肃地点点头,算是允诺,看着长孙佑达欢喜离开,神态就像上次他答应放走楚华容时候一般,仍是毫无心机。随后他拿出纸笔,写了两封短柬分别封好,一封命传令军官火速送往铁常焕手里,另一封则派禁中密使私下交给北辰胤。
  
  剿灭四族之后,北辰胤迟迟不肯带兵回转,的确如同皇城传闻的那样,并非由于担心边关战乱再起——如今四族总共兵力不到一万,多是伤病老弱,再加农人抽征入伍导致生产不济,数年之内已没有再同北嵎抗衡的实力。北辰胤少年随神武侯征战之时,眼见五国边界战事不休,民怨载道,便发宏愿要一统皇朝,教四族子民面东而归。那一年他不满弱冠,雄心盈怀,惟愿有朝一日从北嵎边关楼上放眼望去,入目尽皆王治之土,入耳尽皆称臣之声。此后事与愿违蹉跎廿载,宦海军营辗转沉浮,直到今日方才得偿所愿,亦为元凰创下震古烁今的不世基业。——如今四面河山已尽在掌握,四族残部犹如丧家之犬,的确再无空留大军驻守边关的必要。
  他执意寻找借口逗留边关,归根结底是为了收拢军心,牢牢握住北嵎的大半兵权——唯有如此,才能杜绝悠悠之口,保元凰在朝中安坐龙椅。皇城中传闻他拥兵自重,功高震主,恐有黄袍加身之意,要学前朝燕王朱棣,一把大火烧去侄儿帝位。北辰胤对传言早有耳闻,却并不曾放在心上,料想纵然元凰有所动摇,玉阶飞必能看破事情关键——元凰对他拖延边关之事听之任之,迟迟不肯下旨催他回转,便是玉阶飞明了他真实意图的明证。他对玉阶飞的判断力向来极有信心,因而虽然心存芥蒂,仍然在出征之前应允了北辰泓要血的举动,却没想到北辰泓当真不顾大局步步紧逼,居然以长公主的身份请求再次大殿滴血。
  其时边关军权尚未完全巩固,不宜就此抽身,然而事有轻重缓急,皇城此时非回不可——大殿滴血一旦成真,元凰身世再也隐瞒不得,立时便有杀生之祸,全无转寰余地。北辰胤将手边密函放落,正要唤人传令,铁常焕便在帐外求见,说是才得到皇上的军令,不知何故急招他二人回城,想必王爷也已经收到手谕。北辰胤淡淡答道皇上急招必有原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铁常焕自然点头称是,退出帐外安排。北辰胤于是当夜转手兵权,留下萧宇镇边,又令夜非同皇城五千精兵随行,翌日一早拔营回朝。
  元凰传唤甚急,北辰胤星夜兼程,马不停蹄,三日工夫便抵城外。他同铁常焕一道入宫面圣,却以军马需时整顿修饬、不宜即刻入城为由,留下夜非领兵驻守城外,以期策应。铁常焕对他留军自救的企图看得真切,却故意装作一无所知,一面向北辰胤进言停兵城外恐惹人非议,一面感慨元凰思虑周全计谋深远——元凰治罪北辰胤的打算,已在前日给他的信函中说得一清二楚,特地光明正大地派传令官送来军中,反而不会引起北辰胤的怀疑。元凰在信中详细写明,要他主动告知北辰胤收到手谕,而后留意北辰胤对军中事宜的变动安排,若是北辰胤带军围城,也只作不明其中道理任由他去。铁常焕依照信中指令按部就班行来,北辰胤果然对他全无疑心。——也不知元凰在给北辰胤的信函上写了些什么,能让王爷慌得顾不上边关兵权,这一连串布局环环相扣,竟能将北辰胤的思虑算计其中,不禁让铁常焕频频感叹元凰年纪虽轻,察人之能却已远在他父皇之上。
  元凰在御书房见过他王将二人,问了几句寻常话,安慰了铁常焕的丧子之痛,又将他们的彪炳战功褒扬一番,随后便让铁常焕先去休息,只留北辰胤独对。铁常焕告退以后,元凰屏去下人,先以另一件无关事情开口:“前次扮成琴师的刺客听说已逃往中原境内,皇叔熟悉中原人脉,帮朕留意一二吧。”
  “啊,臣会去查问。此贼孤身一人,成不了气候,皇上放心。”北辰胤中规中矩答道。元凰点点头,显然意不在此,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下来,漫不经心地掸掸衣袖,眼神闪烁不定,示意北辰胤在右手檀木椅上坐下。北辰胤料想元凰是被长公主滴血之事搅得心神难宁,不疑有他,谢恩之后,转身走去椅旁。这时只听背后一声欲言又止的轻叹,回身赫然见到元凰已经垂首跪倒在地,肖似眉姬的薄唇紧抿,喃喃间柔声吐出“父亲”二字。
  北辰胤一生之中,屡屡处于风口浪尖险象环生,然而心头最为慌乱之际,却莫过此刻——他并非不想早日与元凰相认,也数度打算过要寻合适机会向元凰说明当年原委,但每每为了元凰的平安快乐着想,决定将孩子暂时瞒在鼓里。他总以为由身世错乱所带来的压力烦恼应当由他独自承受,即便不可避免地要将元凰卷入其中,也当尽力为爱子分担排解。他以往所设想的告知元凰真相的情景,总是在局势安稳之后,二人相对而坐,慢慢把话说开,全没有想到元凰竟会选在这个时机,率先开口点破。今日元凰的一声“父亲”,猝不及防,在他刻意压制的波动情感中投响一枚炸雷,将往日的冷静自持震至四分五裂,残骸凋零。北辰胤失了镇定,不自觉倒退半步,险险被身后椅腿绊倒。沉重的檀木坐椅被推得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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