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只能安慰自己：若不是如此，我不会与夏军相遇。
“……”夏军安静地听我说。
“那行业里当然也有人即使染了病还是照样接客。但我没有……我头一次感到原来自己还有良心这种东西，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也够让我下定
决心不再当男妓……之后，我一直很害怕，怕有一天就这样死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恐惧把我以前的尖锐性格磨平了不少，可是也让我对
外人筑起了厚重结实的防壁；寂寞让我从心底渴望有人能主动踏进我的世界，能够陪著我……爱我……我太被动了，我不敢主动去接触别人，
可是我也不敢奢望有人在知道我的病后还会接近我……”我想起那个为我打针，最后害怕到哭出来的年轻护士。
我看向夏军：“你是第一个，应该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的病后，还固执地不肯放弃的人。我到现在还能清楚的想起当你知道我有爱滋病后
，再次见我的那个晚上……”
那时的我低垂著头走路，眼睛的余光瞄到前面有人，黑夜里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再往前走，感到那人也向我走来，最后站在路灯的灯光底下，
晕暗的灯光已经足以照出一个人的面貌了。
夏军站在那里，脸上是腼腆的笑容。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无法拒绝夏军的任何要求了。
“那时候……是我最扭曲的时候……我连最后一点点良心都快被对死亡的恐惧与无助吞掉……是那时候的你把我拉回来的……”
“毅……不要哭……”夏军轻轻拭去我不知不觉中流下的泪。
“我当初应该拒绝你，不应该留下你的……”这样，今天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独自死去，不会拖著他下水。
“为什么不应该留下我？我造成你的负担了？”
“你是负担，那我是什么？一个一无是处的累赘，”我苦笑，在短暂沈默后，我说：“夏，跟你在一起两年多，我很幸福，过去那二十多年的
时间，还比不上这两年的满足……”
夏军有些无措：“说这些干什么？出院以后我们还是会住在一起……”
“最近我常会忘记一些事，不趁现在还记得的时候跟你说，说不定又会忘记……”
“没关系，就算忘了，只要一直想，一定也会有想起来的一天……你不用急著现在就说的……”
傻瓜！遗言就是要趁早说呀！否则就算将来我在那边想起来，想对你说些什么，你也听不到。
我在心里笑了起来，对夏军的心疼也慢慢涌上心头。
我就要留下他了……
“夏……我想出去晒个太阳，你去拿轮椅过来？”住院期间，我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衰竭，一天中有一半都是在昏睡间渡过，孱弱的
身体让我极少下床，生命之砂不断消逝。
“我去拿，你等一下。”夏军听完，立刻如忠犬一般的往门外走，打算把轮椅拿进来。
我看著他的背影，连眨眼也舍不得地看著。
这个有些正直，个性诚挚的男人，深爱著一无是处的我，他对我的付出改变了我，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幸福时光，也让我爱上了他……
我能为他做什么？在我即将死去，再也无法陪伴他的前一刻……
我希望……他的未来，在我死后更加灿烂幸福……
在医院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这不是因为忙碌，而是由于我的健忘。
我的健忘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前一刻的谈话，我在下一秒钟可以全部忘记。我的情绪在大部份时间是平静的，但偶尔也会出现不稳定的
状况，有时易怒，有时忧虑，我几乎无法控制，可以说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而照顾我的夏军都忍了下来。
医生说我之所以情绪不稳，完全是因为我的脑部受到病毒侵入。在看到夏军这一阵子照顾我的疲累样子后，我忍不住叫他回家去休息一天，不
需要待在医院里陪我，但他死活不肯，坚持睡在医院里。
领教过他的固执，我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每每看到他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打盹时，就舍不得闭上眼睛，一直看到他醒来为止。
“……毅，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夏军帮我准备午餐的时候，发现他说了一堆话后，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带著紧张的语气问。
“没事，你刚刚对我说什么？”脑海中出现一处奇妙的空白，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但还是直觉地回答了夏军。
“我说，前几天我去酒吧帮你领了你来不及领的薪水，那个……你们都叫他小玲吧！她问我你到底怎么样了，我……”
夏军话还没说完，我就忍不住问了：“小玲是谁？”
“毅！”夏军听了之后，惊讶得放下手上的食物，在看到我一脸茫然的表情后，确认我不是跟他开玩笑，激动的问：“毅，你忘了吗？她是你
们酒吧老板的女朋友呀！”
这时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个女孩的模糊轮廓，但那女孩的脸我完全想不起来，更遑论她的名字。
我摇了摇头，夏军勉强压下激动，一字一句的说：“毅，再想想，你绝对记得的……”
“……毅是我的名字？”实在想不出来，好像所有的记忆被搅成一锅粥，又杂又乱。
夏军颤抖著手，看著我脸上迷惑的神情说：“唐毅，你叫唐毅。你叫唐毅！我呢？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你是夏军。”说也奇怪，混乱的记忆中，只有他的名字可以在第一时间想起。
夏军听到我毫不犹豫的说出他的名字，不禁愣了一下。
我觉得头有些晕眩，在他发愣的空档躺回床上，才闭上眼，脑海中的混乱便突然消失，刚刚的想不起来的事全都记起来了，好像之前的遗忘只
是大脑在跟我开玩笑似的。
“夏，我记起来了，没事。”一回复记忆，我开口就是安慰夏军。
“你没忘了我……”夏军脸上是感动的神色。
我一呆，是呀，刚刚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快记不起来，唯独夏军的名字连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
我们彼此注视著，然后拥抱。
夏军轻轻地环著我，怕抱痛了我，我也伸出细瘦的手搭著他的手臂：心里是满心的幸福与丰盈的爱意。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我的生命就要
在此时停滞。
停滞也好，消失也好，对我而言，这一刻就是永恒。
“电台那边有事，我晚上七点以前回来。”夏军小心地把我的身体扶上病床，拂开黏在我颈子上的头发，再拉了下被子，确定我全身都盖好了
才放心。
这一天上午，夏军陪我做了第二次的全身检查，我的精神很好，虽然有些虚弱，但脸上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夏军很开心地说，一定是我的身体转好了。
我只是笑，没多说话。
“夏。”听到他有工作，我没拦他，躺在床上，看著他准备离去的身影。
“什么？”
“我想吃牛肉面。”
“不行，太油了。等过一阵子，你的身体更好一点再说。”
“那……你买来，我闻闻香味就好。”这一阵子的住院生活，真是把我的味蕾全破坏殆尽，我突然想起以前夏军常常买牛肉面到我家来，两个
人在餐桌上分吃的景象，一时之间就动了念头。
“拜托，我好想念那味道。你买你的份就好，我看你吃。”笑著看夏军脸上挣扎的表情，…一定在想是要为了我的健康好，还是成全我的希望
？
夏军决定了：“好，我买，不过你只能闻喔！等出院以后，想吃多少我都帮你买。”
“好。”
夏军拉开房门，我心念一转，突然叫住他：“夏！”
“还有事吗？”夏军退回来，疑惑地问道。
我看著他，专心且深刻地看著，想把他的脸刻在我的灵魂里，然后嘱咐他：“夏，记住。好好工作，把事情做完了再来找我，不用太急著来陪
我，知道吗？”
“喔！”他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夏军，记住我的话了吗？”看到他没把我这番话放在心上，我板起脸来。
“记住了。”夏军看我生气了，连忙点头。
我放心地笑了。“路上小心。”
看著夏军离去后，我转头看著窗外的蓝天。
我今天的精神真的很好，头脑非常清晰，某些一直无法厘清的想法在此时全都有条有理地浮现。
我爱夏军，初尝爱恋滋味时，我们都有著永远在一起的想法，时间一久，渐渐觉得“爱”并不是只有在一起才能称为“爱”。
希望他好，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快乐，爱得越深，这样的祈求就更加强烈。
曾经对死亡是那么样的恐惧，但此时因为怀著对夏军的爱，我却突然有种感悟：肉体的死亡不代表爱情的死亡。
在此刻，我深刻的感觉到灵魂是存在的，因为我感受到在我衰坏的肉体内有种永不毁灭的存在。
那是我的爱，还是我的灵魂？
我不明白，但我知道，我爱夏军。
我看著窗外的蓝天，心思飘到离开医院的夏军身上。
有些恍惚，有些甜蜜，有些快乐，有些幸福……这都是他让我体会到的……
隐隐约约地，脑海里出现一段悠扬的音乐，是非常温柔且温暖的音乐，就像夏军给我的感觉。
我拿起夏军为了工作而带到医院的本子，那里面记满了他的音乐灵感及一堆零碎的乐曲，我翻开最后面空白的一页，连思考都没有，直接落笔
将脑海中的音符迅速写下，但手写的速度终是赶不上思想的消逝，写不到三分之一时，那天国之音便消失了，我再也写不下去，停了笔，愣愣
地看著那余下的空白。
然后，我笑了。
我在空白的地方写了留言：夏，为我谱完这首曲子。
我将那一页摊开，拿了些东西压住本子，确保夏军可以立刻看到这一页的留言后：心中的大石突然消失了。
一股倦意袭上，我突然很想好好睡一觉，睡一个舒畅的长觉，醒来之后，我第一个见到的人一定是夏军。
他会像每次见面时一般，给我略带腼腆但温柔的笑容。
不过……夏军会记得我的话，把工作做完再来找我吗？
他总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总是想尽办法缩短工作时间，尽快回来陪我，不过……这次不必了。
以前都是他付出耐心及时问，这次换我了，我会一直等，等他回到我的身边……所以，他不必急……
“夏军……不要急著来陪我，不然我会生气喔……”我看著晴朗的天空，带笑地说。
只是，他要是知道了他临出门，我对他说的那句话的真正涵义，可能会气得跳脚吧！
不过，没关系，到时候他也没办法对我发脾气了。
假使我等到他之后，他还没气消的话。我只要发发脾气要性子就可以了，他从来就舍不得看我难过生气，更别提违逆我的愿望……
实在好困……
看著天空，一幕幕景象浮现。
在公园里躺在草地上看天空，夏军踩著草向我走来。
在东部海边，两个人躺在扎人的砾石上看著清澈的蓝天。
在医院里醒来，看见透明窗框外的蓝天，夏军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睡著，一身的疲惫。
夏军……真的别太急著来陪我呀……
闭上眼，是温柔的黑暗。
夏军回到家里，打开电灯，环顾这个近半年没回来的地方。
我回来了。夏军在心里对自己说著，下意识地希望有人可以回答他，但房子里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
他走到卧室开了灯，里面的摆设跟他出国前没有两样，家具上盖著防尘的布。
床铺上有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