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我看见了光，一点点扩散开来，像是轻轻荡开的涟漪一般。微微的，泠然的光，渐渐变得温暖，仿佛，自己是在水中一般，轻轻地飘荡，摇曳……心里有很柔软的感觉，很安全，依稀亲人的手的温柔触感，慢慢划过脸颊，身体……耳边，有淡淡呢喃，轻轻啜泣，如同幻觉？又仿佛真实。
努力地睁开眼睛，那哭泣的人是谁呢？可是，却是真的很想带走他的悲伤呢。又是那样奇怪的错觉，似乎是血脉相连的，最亲近的人，拥抱着自己，安抚着自己。从最阴暗的地方瞥见的光明，只一眼，就再不愿放开……
黑暗慢慢淡去，璀璨的阳光瞬间潮水一般扑来，赵光义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有了瞬间的恍惚失神，只有一片灿烂的光明，却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然后，是仍嫌清冷却略有安抚的声音，“醒了？”
合上双目再次睁开，就看见那清秀容颜，不过几许的距离，深邃目中隐隐几许暗暗担忧，第一反应竟然是想淡淡微笑，很美的阳光，照得很暖，软软的缠在身上，突然就真的这么，笑了起来。
“真是对不住呢，”赵光义微微撑起半边身子，“皇兄到底也没有放过你么？不过这样也好，看这冥府倒也一片春暖花开，温和绚烂的样子，我突然就觉得，死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呢。”说完唇边笑意又深了几分，“至少，也不再要那么……担忧焦虑，盘算地过着日子，也算不错，是吧，煜？”
似乎真的以为自己已死，赵光义便开始这般亲昵的称呼李煜，浑然不觉李煜的面上已经浮起一边红云。
“咳咳……”李煜微微打断他，“王爷……”似乎微觉不妥，又迟疑了下改口，“义……你还没有死，我们都没有死。”
赵光义愣住，然后迅速挑起车帘，明明正该是明丽的初夏，而窗外却是一片炫目的银白色泽，冰雪连绵，远远蜿蜒到看不见的远方去。
放回帘子，赵光义的眼里又闪回一丝凌厉，“这里，是哪里？”
李煜的眸子里有一缕淡淡黯然，“落梅谷。”
赵光义停顿一下，面上现出一点愧疚，他柔声接下去，“我怎么会在这里？皇兄呢？你怎么说服他把我带出来的？”到这里微笑了一下，“还真是厉害呢，煜……”又是清淡含笑的声音，隐隐的，却让人心安。
李煜暗暗叹了口气，这个人，真的只有在以为自己死了的那一刻才露出真心来，全心全意地微笑了，而现在，又是过去那种滴水不露的态度，对他，对他的兄长，乃至所有人。都是，一样。
“义，你中的毒，还没有解。”那有一点点打开的心门，又要这么关上吗？“我用身上全部药物，延得你十日之命，然后求得皇上的批准，带你来寻一位高人隐士解毒，他脾性古怪，隐居在一处山谷，曾经立誓今生今世决不出谷，然而医毒天下无双，我也没有把握能求得他救你……”
赵光义凤目的边缘微微挑起，声音有些暗哑，“我皇兄，可有要你转达什么？
李煜愣住，他想过很多，关于赵光义醒来后会先问他什么问题，例如赵匡胤如何肯放他出来，例如他性格为何会改变如此之多，例如这十天已经过了多久……等等等等，惟独没有想到他竟会直接问这个问题，“皇上……”他说，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等待的人，美丽的眼轻轻阖上，细细的喘息，心中又涌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知道，那，是怜惜，“他只留下了一句话，‘天高海阔，凤舞云荒，山深水远，龙潜九天。’”说完，他静静看赵光义的神色，似乎有一丝惆怅一丝凄楚一丝迷惑一丝洒脱，然后又开始淡淡地笑，“只有这些……？还真是，不像皇兄呢……”笑声淡了去，他略低下身子，“煜，你又是，如何识得这位奇人呢？”
“因为他是我的师父，一位故人的尊长，”李煜直直地看进赵光义的眼中去，“你不信我？”
牵起嘴角，“不是，只是今天……确实变化太多……”声音渐渐低下去，李煜探头过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睡着了，知道这是梅夜雪发作的前兆，李煜不由感到一丝焦虑，然后又回想起他带着义离开的时候，帝王那寂寞却坚定的背影……
“李煜……我把我的所有生命，交给你……”
“但是你要记住，我，时刻就在你的背后。”
就在你的背后。
18．落梅谷
窗外是一片连绵的白雪，可是哪怕开着窗户，仅着单衣的赵光义依旧没有感觉到冷，连微微吹来的，都是熏然的轻轻暖风。炫目的纯净白色中，参差一群群艳丽的梅花，凡是目之所及，净是树树红梅，或怒放，或半开，弯盘折曲，种种娇妍美态，不可言说。
赵光义静静坐着，什么也没有说，自他来到这里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他只见过李煜两次，而那位传说中的圣手则连背影都未曾得见。这谷里，据李煜说，只有他师父一个人。于是他终日只静静坐于屋内，饮茶赏梅。梅夜雪的毒性渐渐发作，往往一日间，倒有半日是睡着的，他却似乎并不在乎，只是自己安静地思考，剩下的半日也便轻易地过了去。
而今天，是第九天了。
时间，不过只剩一天而已。
李煜有些焦急地踱步来回，时不时回首就看见他为之心焦的人正悠闲地捧着杯犹自腾起雾气的新茗，细细品着。
轻轻叹了口气，李煜走到赵光义的身边，低首搭上他明显纤细很多的腕间，却发现人已经睡着了，眼睛咪起来，长长的睫毛有些垂下，头靠在了一边手臂上，却是可爱的，小猫一般的样子，手里的茶倾斜向一边，流了大半出来，泅湿了一幅衣袖。
无奈的感觉涌上心头，李煜微微苦笑，谁相信眼前这人也曾经浴血沙场，面不改色地致人死地？半扶半抱地把他拖回床上，这人虽瘦，以前却也是一身坚实肌肉，柔韧有力，现在竟连他这削薄书生也抱得动，可见这毒已深损了他身子。
不能再等了，明天就是最后一日，他务必要求得师父允许，救他性命，不惜任何方法，因为他是他的……
再回首看那恬静睡颜，李煜少有表情的脸上划起一边圆弧，明丽的笑意绽放，瞬间，如花娇艳。
“你再醒来时，一定已经好了，像以前一样骄傲尊贵，健康快乐，我保证……”
脚步声远去，床上那一对明净眸子，蓦地睁开。
再后来，赵光义再醒来的时候，暗暗运气均只觉毫无障碍，毒已除尽，身上更是舒爽无比，却不知是那人用多大代价换来的……不由暗叹一声，心下升起一股莫名感情来。
那一日他偷偷跟在李煜身后，只见他转了几个圈子，就走入一处他这几日来多次私下观察却未曾发现之所在，心下暗忖果然此处是布了阵了，而他竟然从未听闻，此间主人，自是不可小觑。
细细的雪屑铺满了面前弯曲的小路，两旁笔直的梅树直直地插进天上去，不同于别处梅的妖娆美态，这里的梅极为高大，躯干笔挺，直给人一种骄傲不屈之感，正合了梅之凛凛风骨。
赵光义细细观赏两边风景，这小路看似平凡无奇，却暗合五行八卦之数，布局自是巧夺天工，每一处山石均是精妙布置，越是细心观察，越是觉其不凡，赵光义前行的速度越是缓慢，直到他突然踢到一块石头，才惊觉前方李煜的背影只余一角衣袖。匆忙收敛了心神，知道此处布阵有摄人心智之功，赵光义再不敢仔细观察，急忙加快几步，跟上李煜。
就这般走了不知多久，赵光义一直小心观察，暗自记下李煜所走步子，尽管打着十分的精神，却耐不住梅夜雪开始发作的功效，只觉身上越发沉重，第四次运功强压，却是再压抑不住，人便要昏去。而这时，李煜停了步子，看着不远处一座茅屋，却是到了。
“师父。”他略放大了声音，却是在距茅屋远处便停下，而后双膝直直跪下，“徒儿今日再来求您施予援手，救他一命。”
再没有其他言语，李煜就这般静静跪着，对面茅屋却是毫无反应，全不似有人在的样子。天上飘下几许雪花，周围，是极度的沉寂。赵光义隐在不远处的树后，心下却是狐疑，到底李煜是为了什么，要为他做这么多？他自认未对他施予恩惠，皇兄更是害他国破家亡，究竟，是什么理由，会让这么一个冰冷闭塞，无情无欲的人做到这些？
他慢慢想着，直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打断他的思绪，那叹声极轻极淡，却在耳畔萦绕回响不绝，知道怕是已被发现了，赵光义正犹豫是否要出去的时候，那苍老语声却转向李煜。
“煜儿，起来吧，你这三天长跪，虽是在梅雪之上，但你身子底子太差，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李煜背向自己，所以赵光义看不见他面上表情，但他声音中却是夹了丝喜悦，“师父，可是答应徒儿了？”
那苍老语声又是一叹，“你可知为师为何不应允于你？救治那人却是不难，但单只是让他行动不虞，便要你身上一半鲜血，若如你所言，要他与过往无异，你可知却要多少代价？”
“……”沉默，而后，是李煜坚定的声音，“徒儿知道。”
“这样，你还要我救他？”
“是。”
又是沉默，良久，那苍老语声似是无奈，“我过去于你那个承诺，本是她为你将来之劫难所求于我，你真的，只是要我救他？”
“是。”声音中有微微颤抖，李煜却依旧没有迟疑，目光直直射入茅屋。“请师父，救他。”
赵光义一时间不知心里涌起的是什么感觉，很酸涩，又有丝甜蜜，堵得心口都微微疼痛。李煜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几乎，无法思考，引以为傲的大脑那时刻似乎停止了运作，只剩下一个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梅夜雪渐渐发作，他再撑不下去，挣扎着回到房间便倒在床上。黑暗快速而绝对地压了下来，那瞬间，李煜淡淡忧愁的面容浮起在他心里，却是唯一的明亮。陷入昏迷的前一刻，赵光义的心里划过一丝担忧，为了救他，那个人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但是被一个人这么地关心着，还真的是件不错的事情呢……
19．情愫
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细细的雨。明明冰雪遍布，谷里的气候却是温暖如春，时时能看到小鸟在到处觅食却毫不怕人，各种动物常常在脚边掠过，温驯的鹿，可爱的兔子还有很小的松鼠，会抬起头，用黑黑而湿润的眼睛盯着你，有点紧张，却不是畏惧，只是，对于未知的单纯畏惧。这里的一切都是干净甚至神圣的，没有那些复杂的欺骗与勾心斗角，只是简单而纯粹的生活，快乐，没有纷扰。
赵光义眼神迷茫地看着远方，这里，难道就是桃源么？
醒来后的日子过得格外平静，李煜与那神秘人自那日之后就再未见过，床前却莫名多了个熟悉的身影，是月儿。
还记得那日她在榻前哭泣，细小的声音将他自沉睡中唤回，尚且迷茫的脑中第一个想起的却是那蕴着清愁的苍白人影，于是更加茫然，甚至就那般愣住倚在床边连月儿惊喜的呼唤都没有听见。他清楚地知道，似乎有什么，已经改变了。
然而那，究竟是什么呢？
那一日月儿告诉他是皇兄派他来照顾他的起居。他茫然中又有丝喜悦，这样，是代表皇兄他要放弃这份不伦的感情了么？就这么放手，直到，能平静互相微笑的时刻到来……
于是连最后一份担忧都撇去，快乐地过他期望的平静日子，每天晨起练武后就有月儿精心准备的早膳，再不复王爷时那般奢侈精贵，却别有一番田园气息。有时去砍柴，不会用斧子的他曾经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