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身边的旅伴。
父亲在他的成长里担任了重要角色，有时他们像父子，有时则像兄弟，这让他们在漫长相伴的人生里始终都能愉快地分享着彼此拥有的生活，即使通常并不像其他父子那样亲密，但这种亲密是属于感觉上的，比行为上的亲密更宝贵。
他得承认，他和父亲的关系很好不仅因为父亲的角色问题，更因为父亲从未有过给他找个后妈的念头，甚至从不找女人。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始终都是个能力出众却感情匮乏的人，当然对他不是，他一直是他父亲最可爱的儿子，这勿庸置疑；他的意思是，他的父亲从没找过伴侣，即使有时候他觉得也许父亲该找个伴侣甚至一些将目光停留在他父亲身上的女人也还不错。不过既然父亲不乐意，当然他就更乐得如此；何必他要找个来跟自己争抢感情的人呢？他相信那个结果不会令他愉快。
从三岁起他就跟着父亲学习生活。这是门严肃的学科。实际上要学会似乎还算容易，要学好就不那么容易了。他们一直都过着四处游荡的日子，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城市前往另一个城市，他们真正停留在某地的日子都不久，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花在旅途中、花在迁移中、花在没有定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
父亲是个喜欢重新开始的人，这点似乎也轻而易举遗传到他的身上，他们总是喜欢时不时地换一个地方，换一种生活；任何一份差事对父亲来说似乎都不是难事，轻而易举就能做得得心应手，只是父亲通常做上一段时间就会选择退出——然后在新一天的上午、下午、夜晚或者凌晨，他们踏上去新地方的路途。
寐罗喜欢每个新的开始。旧金山绚丽明亮的灯火，热浪袭人的犹他州沙漠，临近海港的巴尔的摩，广阔的丹佛平原，……他们去过很多地方，多得他自己都数不过来，这让寐罗习惯了总是要踏上新的路途的生活，显然他的父亲也是；不然为何他们从不在一处固定地停留呢？
在寐罗心里，父亲自然是个无可挑剔的人——他的父亲英俊高大，即使步入暮年也仍然魅力有余，无论抽烟喝酒还是插科打诨都带着十足的男人味道，而且父亲总喜欢做些粗活，他做过码头渔港的帮工、烟草贩子、仓管员、推销员、油漆工和电梯工，既能驾轻就熟地操作笨重的叉车和吊车又能拿出一手美食，总之在寐罗眼里，父亲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
在寐罗五岁时，他学着街上的大孩子们朝警察扔石头和大声骂他们，很快父亲知道了他人云亦云的行为，把他揍了一顿——狠狠揍了一顿，并让他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做这种蠢事。
当寐罗抹着眼泪告诉父亲『他们说爸爸是走私犯。警察会带走爸爸。我不想让爸爸走』时，他的父亲突然脸色苍白。他蹲下来把寐罗拉进怀里，许久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抱着他。
作者：N尤利乌斯M 2008…10…10 13：54 回复此发言
113 回复：『NM』纽约故事多（新）by：katt（40）end
113
转天他们离开了那个城市；从那天开始，寐罗就不再总是有巧克力和各种各样的零食，也不再常有新的衣服和玩具，甚至不再有舒适的房子住，当然更别提享受的条件和时不时就能去一次的电影院、游乐场、高级餐厅。
寐罗搞不明白为什么，他甚至为此抱怨和伤心父亲不再爱他了。而改变的自然不止这些，他的父亲也从一个总是干干净净的体面人变成了一个一天下来总是邋遢疲倦的工人，这种形象似乎就再也没有脱离开他的父亲，以致许久之后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原先父亲是什么样，而认定父亲就总是这副劳碌不堪却又乐观的模样了。
并且从那时起父亲就总是教育他要学会尊重警察。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如何，都要尊重警察。
虽然他很不解，但寐罗向来听父亲的话；何况要是他有一点点违规，父亲就毫不犹豫地给他一顿饱揍，即使之后总会买些东西作为弥补，但那顿揍决不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而被避免——就算寐罗再认错和求饶也没用，只要他做错了，拳头就铁定会出现。
这种棍棒政策对于小孩子是有效的。慢慢地寐罗再也不跟警察对着干了。
父亲让他天生对警察形成了一种敬畏情绪——从父亲的叙述里也不难知道『瑞尔警官』是个怎样的人。实际上，要不是这样，或许父亲也不会就此甘心情愿地杳无音信。
他不怎么喜欢这个瑞尔警官——为什么他要喜欢他？为了他父亲吗？
他不过是来为父亲送个东西而已。
寐罗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当他揉着眼睛拿起闹钟，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时间；接着他意识到的确已经过了十二点，并且过了足足二十分钟时，他吓了一跳，慌忙从床上弹起身体——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并不是睡在停在路边的车里，这让他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于是他抓着头发站在那里考虑是起床去洗个澡还是转身爬回床上继续睡觉。很快他想起了瑞尔还有尼亚。他想起自己在他们家里。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那只托盘里；空的咖啡杯下压着一张纸条。
寐罗弯腰拿起它。
『寐罗：厨房里有准备好的早餐。如果已经到了中午，你可以打电话叫份外卖。你的车我已经送去修理了——我想至少需要几天时间才能让它恢复正常。另外，要是下午你没什么事情可做，或许能空出点时间和我父亲谈上一会儿。他在楼上的书房里等你。 尼亚』
寐罗收拾一番又吃了些东西，然后上楼找到瑞尔的房间，抬手敲了敲房门。
“请进。”里面的人说到。
寐罗推开房门。
作者：N尤利乌斯M 2008…10…10 13：56 回复此发言
114 回复：『NM』纽约故事多（新）by：katt（40）end
114
昨晚他并没有太过注意瑞尔本人，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已经疲倦透了，何况当时客厅里的人又很多；当他洗过澡之后出来，瑞尔已经回了楼上的房间——所以他对瑞尔并没什么印象。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在这里，显然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打量对方，看个清楚对方是什么模样——让他知道使父亲一辈子都念念不忘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
银灰色的头发已经泛起大片花白，同样灰色的眼睛略显浑浊却依然有神，瑞尔微微倚在巨大的躺椅里，躺椅一侧是同样质感厚重的书桌，背后及两侧则是从地板直通到房顶的高大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各式各样的书籍，间或摆放着庄重的奖章、勋章和贵重的器皿。显然这是个业绩赫赫的老警官——否则又怎么可能将两个儿子全部培养成警官呢？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迈步朝对方走过去。脚下的厚地毯吞没了寐罗的步音，让寐罗可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直到停在老人面前；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一时许久无人开口。
“米凯尔？”老人尝试着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震颤。
“呃——不，我是寐罗，”寐罗皱了皱眉，“您在叫我的父亲吗？”
“……寐罗？”老人顿了几秒，好久过去才点点头，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啊，你是寐罗——来，坐在这里，孩子。”他急切地说着，一边直起腰想要起身去搬椅子。
“还是我来吧。”寐罗按住对方的肩膀，转身去书桌后面拖了椅子过来放在他的身边，然后坐下。他看到瑞尔搭着双腿的毯子上放着昨晚他还给对方的那本手册，“我的父亲去世之前要求我将东西还给一个名叫瑞尔的警官，他说这些东西是那个人的。所以……”
“……是的，你跟我讲过了，”瑞尔喃喃着说，声音仿佛突然间又苍老了许多，“我应该去看看他——可从他离开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他走得那么突然。直到现在……”
“我想父亲只是不想打扰你的生活。”
瑞尔先生点了点头，眼睛已经泛起一层薄膜般的泪光。他沉默许久，才又开口，“那么他是患了重病？”他看着寐罗，压抑着冲动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问，“还是因为意外？”
“他一直不太注意身体，所以——直到发病时才发觉已经非常严重，”寐罗回答，“我们都没留意过健康问题，父亲的工作也始终都很辛苦。就像一部机器被过度使用的结果。”
“那么……你们一直住在哪里？”
“没有固定的住所，”寐罗耸耸肩，“我们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城市再到另一个城市，总是在旅途上——我想那是父亲喜欢的生活方式。反正我们一直在走。”
“那么——你的母亲呢？”瑞尔带着极为谨慎的神情问到。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是一场车祸。”寐罗顿了顿，又补充到，“我和父亲一直过着到处流浪的日子——不过——呃，父亲一直都没找过其他的伴侣。我……”他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本想说『我以为父亲是出于太爱母亲』，可显然不是；事实上，要不是父亲在去世之前将一切告诉他，他始终都认为父亲完全是出于母亲的缘故才不找伴侣。
当他听到父亲的那些述说时他先是感到震惊继而觉得不可思议，可显然那不是米凯尔信口开河，也不是因为失去理智而胡言乱语。那是事实。所以他也只有接受的份——他的父亲竟然一生都在爱着一个男人！寐罗确定对于任何儿子来说，这样的父亲都会让他们又害怕又佩服。
瑞尔黯然地点点头；沉默片刻，他抬起手，“让我看看你，孩子。”
寐罗朝前挪了些过去，好让老人的手能够碰到他的脸颊。
那只枯瘦的手在他脸上来回地细细抚摸着，像是在寻找，又像是在辨别；寻找着过去熟悉的影子，辨别着他与那个影子的异同。
手指轻缓犹豫地在他的皮肤上往复游移，同时那双眼睛也正专注于凝视和确认，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足足有五分钟之久，那只手才恋恋不舍地撤了回去，伴随着又一声沉重的、惋惜的、哀伤和痛心的叹息。“你是这么的像……”他顿了顿，“像你的父亲。”
＝＝＝＝＝＝＝＝＝＝＝＝＝＝＝
作者：N尤利乌斯M 2008…10…10 13：58 回复此发言
115 回复：『NM』纽约故事多（新）by：katt（40）end
100
“当然不是，”尼亚上前在他父亲的脸颊上各吻一下，“晚安，爸爸。”
“晚安，尼亚，”瑞尔也吻了他的儿子，“改天我们再聊。好好休息。”
这番谈话让瑞尔真真正正地觉得他的儿子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了。
尼亚已经成人了——而他的儿子比当初的他想得多得多。他不知道这与自己或者时代那个关系更大一些，但现在的年轻人的确是与过去不同了，社会也早已与过去不同了。除了毒品没有被合法化，那个时代的先锋们曾经宣扬叫喊的那些似乎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改变——同性恋，精神自由，文化自由，黑人权益，年龄歧视，……可在当时的情况却远非如此。
那么，假如他和米凯尔在现在这样的社会里相遇，是否他就会做出与当初相反的选择呢？？
瑞尔想了一会儿，又感到这个问题实在毫无意义；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起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