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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年方一十一
序
深夜，凤栖河畔，婴孩的哭声细细回荡。那是个刚刚出生的男孩，看来从不久前就被丢下了。
河水皱起涟漪，一波一波，霎是好看，可惜再好看，也多了分凄凉。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人自危，被丢弃的孩子很常见，运气好些的被人家收养，差些的就落了个暴尸荒野。
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他的长发用灰色的绸带扎起，松松垂在肩上，白衣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因为月光黯淡，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年纪不大，体形纤瘦。
他抱起孩子，凝着眉逗他，小心不让满身的血弄脏孩子，“小家伙……吵的我头痛了……”
孩子似乎感到了温暖，渐渐不哭了，圆圆的大眼睛盯着男人，又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滴答……滴答……
叶红尘原本已经碎裂的心，好似被一股暖流灌溉，竟有些触动——
——“你……真是我天生的煞星呢……翌。”
重复那人曾经微笑而言的话，眼中，便浮上了一层雾气。
念翌。
“随我姓吧……”
“念翌……你，就叫叶念翌吧。”轻轻的笑荡漾在绝艳的脸庞，天旁，隐隐透出一缕曙光——
一．
我踮着脚尖，努力将手伸直去够那坛子，昨天晚上真后悔把酒喝完嫌麻烦随手放那么高的地方！再一点……再一点……再一点……好了！
“——你在作甚么？”
幌锒铛——我手一抖。
还没有拿稳的酒坛，摔得粉碎。
泪汪汪将眼神杀向抱着胳膊靠在门榄上那人，射死你射死你射死你——玉树临风五官精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万花丛中过芳心碎无数如此如此漂亮美丽脱俗的美人……为什么为什么性格——那么——恶劣？！
当然，这番话我只敢在心里小小呐喊下，明的还是笑靥如花可媲美青楼老鸨麻死人不偿命的讨好笑容：“念念……你……今天醒的真早啊～～～”
他也照样皮笑肉不笑，冷冷的哼了一下，“不错，醒的很早。而且很巧。”
“那……要不……再去睡会？”
“不了，糟蹋一坛上好竹叶青，我也过意不去。”念翌虽然还是装作是我自讨苦吃，但还是结了个印，酒坛慢慢的还原，里面醇厚的酒香涌出来，“都说多少次了——早上不许喝酒！”
我一脸甜蜜蜜抱着酒坛子坐在桌子上晃啊晃啊晃，笑得好不欠扁，“念念……就一点……一点……好不好？”星星眼加纯洁无辜表情，不信你不心软！
他果然没辙，拿了个小杯子出来，倒了一些出来给我，“只有这点。”
嘴一瘪，“小气。抠门。奸商。”
“再怎么小气抠门奸商也是你教的。”他狠狠瞪我一眼，以我们两白天的身高差距对我还是非常有震慑力的，我立马乖乖坐着不敢造次，“要不是你这种样子……真是……”
眼看念翌就要生气翻旧帐，我连忙使出千年惯用的招数，抱住他，然后往他脸上……
啵～
要说，这孩子长大了还真是古怪，不理他吧……他嫌你疏远他，和他亲亲吧……他就风云变色一把推开你……
粉委屈的眨巴眨巴大眼睛，不就亲他一下吗……至于这么小气吗？从小到大我亲他还算少了？怎么忽然……莫非……
我刷拉一下跳起来，“念念～～！！你快来啊～～～”
他一脸不爽的阴着脸走过来，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把我抱到膝头上，下巴搁我头顶，一下一下蹭着，“怎么了？”
“有件事情……”
“嗯？”
“你要老实告诉爹爹……”
“我什么事瞒过你……”
“还说！你六岁那年喜欢山村西头那杨阿宝也不告诉我！”
他脸上好像忽然放光了，“你……吃醋？！”
“是啊……你以前就是我的，想掐想咬想亲都随我，居然就喜欢那丫头你说我恨不恨？”想起那事，气呼呼的拧他脸。
他好像又晴转多云了……哎……孩子脸，六月天啊……“没有其他的了？那我烧饭去了。”
看他就要走，我拉住他，“别走啊！我还要问你！”烧饭？烧你个头！你结个印起个三味真火什么烧不熟？想蒙我？没门！
“快点说。”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你知道了？”
果然……！
“那……说啊！喜欢就要早点说了，免得……千帆过尽。”看我的儿子一脸苦闷，喜欢的人一定很难搞定，不然他一个媚眼一抛哪个女孩不上钩？
“不会的……”他搂紧我，微笑道，“我爱的人，会一直一直……留在我身边。”
那样啊……很好啊，“但是还是说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呢。”
他又瞪我，“昨个那杀猪的他老婆也这样说，让那人把刀子磨锐些免得一刀捅不死。”
我歪歪头，始终没有想出我儿媳和猪肉必然联系。
他瞪我。我瞪他。
当然，先软下来的不会是我。“晚饭吃什么？”
“猪肉。”
“好。”他看看天色，道，“天快要黑了，准备一下。”
天快要黑了，准备一下。
这句话放在别人家谁都听不懂。
但是，在我家则是每日必说。
我进屋，把小孩衣裳换下，穿了件大衣服出来，坐在屋前的井沿旁，准备迎接日落。
念念不知何时出来了，从后面抱住我，黄昏的阳光有着血色的残光，每每看到，都让我一阵心悸。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终于，天黑了。
我伸出手，向着太阳消失的地方，看到黑黑的影子。幼儿稚嫩的手，长大，长大，仿佛多年的成长汇聚在一起，我的身体都开始不断长大，修长。
只齐至耳根的发，变长，散在身后的念翌肩上，他拿出绸带替我扎好，动作熟练，细致温柔。
我闭上眼，叹气，我并不喜欢这个动作，我喜欢笑嘻嘻的，不管自己还是别人，看了都开心，可是念念总说喜欢我笑，又不喜欢，矛盾的不得了。
再睁眼时，西边天涯隐隐有月光清冷。
而我，则和念翌一样高，脸庞脱去稚嫩，那件白天过于宽大的衣服，合身的包住我。
念念已经拿出了白天那坛酒，给我，自己坐下，撑着腮看我。
晚上的我，是二十岁的样子。
二十岁时的倾国一笑，倾月公子。叶红尘。
二．
大清早醒来，念念已经醒了，在书房里看书。
我们父子两个住在山上的一间大房子里，房子很大很豪华，好像是以前某个千金小姐的避暑别院，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小姐死了，又有人说房子里闹鬼，三人说虎，这里，自然就荒废了。
我和念念都很喜欢这里，尽管购置用品时有些麻烦，但是至少，不会被人们发现我们的秘密。
念翌是个古怪的孩子。我捡到他时就知道，刚开始还不明显，但是随他年龄的增长，这种能力便越来越强——水杯可以自己飘浮起来；他的掌心会出现一小簇火焰；将手指伸入水里便能让水结成冰……等等。我也懒得想是怎么回事，这种能力用的好是自身福气用的不好就被视为妖孽，不管人还是妖，都一样。
翻个身，继续睡，迷迷糊糊好像有人在我脊椎上划来划去，不满的缩了缩身子，嘟囔了声，“念念别闹……让爹爹睡会。”
他不依不饶，“还睡？都成猪了！”说罢想把我拖起来，我死命拽被子，他死命拽我，结果就是连人带被子裹成个卷被他抱到怀里，“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嗜睡了。”
我没理他，他也不恼，早就习惯我的喜怒无常，“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我好像没和你说过。”
“白痴都看得出。”
我摸摸自己的脸——莫非我连白痴都不如？又摸摸儿子，为什么你这死小子这么聪明这么聪明……“你就不能稍微给我一些当爹的威风吗？”
他斜着眼睛看我。“你……？”语气微微上扬，令人不爽。
我扯开被子扑他身上，“我？我怎么了？你这没心没肺的！”眼泪水熟能生巧的涌上来，我宝贝儿子素来对这些没辙。
他没了声音。
我奇怪看他。
“爹……”
“嗯？”
“昨天，我去镇上的时候顺便听评书了。”
“说什么？”
“倾月公子一笑倾国。”
“你要听？我说给你听。”原来念念对我以前的事迹感兴趣啊？好说好说……
“就你这破记性？”他不服，还是两白眼。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委屈的怪他，乘机眼泪鼻涕往他身上蹭。念念不在意，自顾自。
“……想当年，倾月公子叶红尘，出塞外时结交单于谷烈成德……”
“是啊是啊，他还欠我三钱茶水费呢。”
“…………别打岔！”
“好……”
“单于对其一见钟情……非要娶了他。于是便向倾月公子求亲。”
我这次不敢多嘴，老实听着严重侵权走形的烂俗故事：他是求亲了，就是没敢进门。不过当时我不在房里而已。里面是一打扫的八旬老妈子，听后当场晕过去。所以说这些高层人士都是很寂寞的，需求母爱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可倾月公子是只冲天的雁子，当晚便欲离开王都……单于出兵三千阻拦。”
我叹口气看着孩子，越来越诬蔑人了，小谷明明是来开欢送大会的。我看他也找到真爱就在心里默默祝福他打算乘夜离开——还把身上仅有的三钱银子当作结婚的红包……礼不在重在于心意吗……
“公子终是两拳难敌四手，于是跃上城顶，而单于此时终于醒悟，打算放倾月公子自由……”
我意识到自己教育的失败，我明明是做告别来着……要知道，塞外到中原车费很贵的，偏偏我师兄抠门的要死，我都要慢慢存钱，去那一次不容易……
“那时，是黎明，倾月公子逆光，傲然回首，倾国一笑……随即，如烟般消失在大军前……”
咳……我要坦白……是我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谁叫小谷和师兄一样抠门城墙建那么陡站都站不稳……一眼就看出是经费不够所以石砖没加打磨处理……
“次日，单于改国印‘倾月’，并诏告，如倾月公子归来，这国家，就赠了他……”
我这才笑了。
所以说，小谷是个好人啊，懂得投桃报李，我六钱就换来一座城真是……真是……真是太便宜他了……
三．
纯粹造谣的评书听完已经是正午，念念饭菜都准备好。我的椅子上掂了三个砚台两本百家姓终于够着了桌子，饭菜还热乎乎的，我开始大吃特吃。
念念抬起我下巴，擦掉一些浆汁，“吃慢些，没人和你抢。”
“你不就在和我抢吗？”念念以前很理智的啊，怎么现在这样迷糊……
他又帮我添饭，还夹了些菜，“说不过你，别噎着，你看你……”
我看我儿子越凑越近的脸，心里那叫一个金光灿烂啊……终于……终于！父子关系得到改善……
完全扭曲某人帮我添掉脸上米粒的动机，我比他还急的凑上去，然后……
吻了个结实。
他给我苹果。扭头，不理。
他给我肉串。扭头，不理。
他给我糖果。扭头，不理。
他……把酒给我。
看了一会，终于敌不过诱惑，在酒和儿子之间犹豫了下下，终于……欢天喜地扑向了酒…………
念念坐着看我，摸摸我后脑勺的大包，“还痛不痛？”
我一口一口喝着酒，耍小脾气。
“你呀……”他无奈抱我到他腿上，摇啊晃啊，“那时候是吓着我了……所以我才推你，哪知道你坐着的东西塌了，你就往后仰撞到地板了呢？”
还成我的不是了……
“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谁都知道是你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