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流觞 　作者:林染醉- 第34节

　　
　　直到傍晚，明显吃饱喝足的龙静滔才神清气爽地走出卧室。房中，带着一身沐浴后清新水气的林家四公子，皱着眉，扶着腰，显然，被折腾得够呛。
　　由此可见，放火这等勾当，还是应当谨慎为之的，尤其是在有引火烧身嫌疑的时候。
　　对晚间的这种聚会，黎若向来是兴致不高。鬓香寰影酒会舞会宴会，一次两次是新鲜，十年二十年的过下来，却是累的，何况那与会的，还都是层层面纱后的人物。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名与利的互往，见得多了，如何能不厌不倦？
　　他气质本便清华高贵，这些年来，那种出尘的气韵又有增无减，随着年华的渐长，那种举手投足间流泻出的漫不经心的慵懒更是动人心弦得紧，这场中年纪轻些的，早目眩神摇，不能自己，只觉得若是能得这人的一颦一笑，那便真真是天大的福份。年长的那帮人，不觉抚额而叹，这位林四公子，真真是一年比一年的惑人了。当你觉得而今见到的便已是美到极致雅到极致魅惑到极致，待到来年再见，竟又惊觉这人竟是更上一层楼。
　　有的人，如钻石，岁月带给他们的，不是年华老去，而是令人目眩的光华，历久弥坚。
　　看着场中的形形色色，龙静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些年来，黎若顶着这么一张祸水面孔到处跑的时间实在不算多，于是林四公子的绝世与他的神秘向来是齐名的。只是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总是会陪在他的身边，也因此，前些年，他醋可吞得不少。后来，便也渐渐地看开了。这些人，便是他们再如何的艳羡又有何用？黎若终究还是他的。景王的地位权势能力，都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有的时候，权力是个非常有用的东西，尤其是在你拥有某个稀世奇宝且想要一直保有他的情况下。
　　怀璧其罪的道理，是寻常人无法回避的痛。
　　龙静滔知道黎若喜欢自由自在随心之所欲的生活，可是，当林四公子将一身的璀璨光华置于世人眼前的时候，这种愿望，便注定只能是愿望了。至少现在是如此。
　　龙静滔不会告诉黎若，这世间觊觎他的人，远比他能想象的，要多得多……
　　很多时候，都想将这个人层层包裹，藏得深深，无人能再见，那无双的光芒，只自己一人独占。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便又是一年春来到。华仪公主的婚事亦自此步入正式商讨阶段。除去本国的少年俊彦，诸国王公家亦多有意动者。一时之间，华仪公主的夫婿人选，顿成了诸国瞩目的焦点。
　　虽经前年的水灾与兵祸，燕然的家底，依旧是颇为丰厚的，又兼有个有为君主并一干得力大臣，第一强国的桂冠，已然挂在燕然顶上。
　　所以这个燕然最得宠的公主的归宿，也许已不单单是感情问题这么简单了。
　　其实黎若的心中，还是希望能在本国之中寻个好妹夫。别的不说，万一小丫头受了气，他这个做人哥哥的也能理直气壮捏着拳头一顿胖揍事后拍拍屁股就能走还不用担心什么国际纠纷。若是嫁入他国，就难免有鞭长莫及之感了。
　　然而希望借联姻之便为燕然谋些政治筹码的大臣却也不少。听闻了某些消息后，面罩寒霜的黎若咬牙切齿：“又不是他们的妹妹！人家的亲人，他们总是不心疼的！”
　　龙静滔安抚道：“我国国力已足够强盛，还用不着靠牺牲王妹的幸福换取什么，你不要太过担心。”
　　他虽这般说着，心中却重重叹息。翩然那丫头的心，已全然挂在眼前男子的身上，明知是无望，明知是无果。
　　对这个妹妹，他倒没有像对龙静寰那般的忌惮。实在是小女孩儿的威胁力有限得紧，引不起什么大的不良后果。
　　其实，龙静寰急着要将这个妹妹嫁出，倒也不仅仅是因为撞破了女孩儿偷吻的那一幕心中不豫的缘故。私心里，他倒对这个妹妹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若说黎若当初对他是欣赏、佩服、不自觉的信赖的话，那他对翩然便是纯粹的兄妹之情了。比起自己，翩然的爱情，更绝望。
　　那个人啊，当真是他们兄妹命中的魔障。他这辈子是堪不破、走不出了，却不希望向来疼爱的妹妹也这般的不幸。她现在尚年幼，自以为的爱情中，仰慕崇拜的成份还是很重的。所以，趁现在还来得及回头，及早抽身罢！
　　基于这种心思，龙静寰偏向于将她嫁入别国王室。想来以燕然的国力，没有那个国家敢待翩然不好的。
　
　　窗外春光无限好。
　　托着下巴，龙翩然的眼中，是属于少女的清愁。书桌上，画像一叠叠地增高着，全然不体念女孩儿的悲伤与无奈。
　　即使是在景王府，也逃不脱兄长们的疲劳轰炸。
　　黎若进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她这么一付长吁短叹的模样。
　　“在想什么哪？”黎若微笑着瞧着她。
　　翩然一惊，偏头瞧见是她，面上立即浮现无限欢喜的神色。忙站起迎上去，“黎若哥哥，你来啦！”
　　黎若笑着，目光一闪，便猜到了少女头疼的缘由，“怎么，我们的小翩然可有瞧得瞬眼的？”
　　“他们或许都是很好的，可是，我不喜欢！”翩然叹息，眸中清愁如许。
　　黎若哑然失笑，伸手揉揉她发顶：“傻丫头，哪能凭张画像就知道喜欢不喜欢？何况，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皮相，最作不得真。人哪，是陪着过日子的，要相伴一辈子呢。”
　　“可是，你和二王兄不就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么？”翩然咬咬唇，瞅着他。
　　黎若乐：“你又听他乱讲。我头次见他，可没好印象，后来又一直觉得他缠人得紧，头疼着哪。如何谈得上一见钟情？后来相处得久了，发现他实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待我亦是极好极好，所以才将这想走的心思慢慢放下。所以，与其说我对他是一见钟情，倒不如说是日久生情来得恰当。”黎若没打算在别人面前剖析自己的感情。有些心情，自己知道便可以。何况，对一个正充满彷徨的女孩子说当初比起和你家王兄玩缠缠绵绵的游戏我更想要自由自在地生活，不是撺掇人家赶紧逃婚么！
　　“何况，你的情况，又与我大不相同。再怎么说，我都是男子，在这个时代存活，比之于你，总是要容易许多、自主许多的。你是女儿家，又是这般的出身性情，寻个爱你疼你宠你惜你能与你琴瑟相和的夫婿，或许才是真正幸福的事。”他叹息，“这种幸福，或许不够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却是细水长流的。”
　　黎若看着翩然，目光柔和。这还是一个满心里都是粉红泡泡的小女孩儿，希冀着轰轰烈烈的爱情，却不知道，越是繁盛灿烂的烟火，越是需要痛苦的火烧烟燎，才能得到那不过刹那的惊世光芒。她是他疼爱的妹妹，不愿见她受到任何的磨难苦痛。
　　“丫头，你要记着，与其自己伤心，不如对方伤心。所以，固要寻个自己爱的，这个人却也要爱你胜过你爱他——最不济，也得他爱你如你爱他。否则，不如不要。”黎若挑眉而笑，邪魅的光芒流转，有种异样的诱惑。
　　“如果，如果你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他却不知道。你会怎么做？”翩然咬咬唇，突然问道。
　　黎若一呆，继而奇道：“翩然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来着？莫不是真有那么个人的存在？可是，怎么以前就没见你提起过？”飞扬的眉宇紧巴巴皱起，他目中满是狐疑的光。
　　翩然忙笑：“哪有啦！只是听了你的话，突然想到，若我日后遇到这么个人，可怎么办才好？”
　　黎若笑了：“若日后真遇上这么个人，那便是你命中注定的魔障了。若真的喜欢他喜欢得不能自已，那便拼着受伤心痛，也是要搏上一搏的。可是，若是明知不可为，或者看到结局是无果，那便一定要放弃。再如何舍不下，也要放弃！”他虽是笑着说的，眸中却殊无笑意，满满的全是担忧。
　　翩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勉强扯出了个笑容：“可若真个是自己爱的人，哪里又能这般轻易便放弃得了？”
　　黎若挑挑唇，“再舍不得，也要舍！如果你不想更加不幸的话！人啊，本便不能事事如意的。必要的时候，要学会多爱自己一些。”
　　“爱自己？”翩然喃喃，目中有迷茫之色蔓延。
　　“不错。爱自己。若是自己都不够爱自己，这一生如此漫长，谁敢保证一生不变？”垂目一笑，黎若的面上，是种淡淡的清渺。
　　即使再爱某一个人，都要切切记得，不要将所有的不设防都对他敞开。若是没了壳的守护，蚌啊，可如何保护自己的柔软不受伤？
　　何况，人的劣性根，太容易得到的，总是不知珍惜。
　
　　事后，黎若相当忧虑地与龙静滔谈及此事。虽然当时翩然百般掩饰，可毕竟还是孩子，又如何能瞒过刻意留心的年长男人？
　　看着不自知的男人列举着一个个嫌疑人选，龙静滔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搂着担忧的情人，他叹了口气：“不用再猜啦。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给翩然寻个如意郎君，也好了了她这一段注定无果的心事。”
　　黎若狐疑：“我说你们怎么突然急着给她寻驸马呢！看来，就瞒了我一个！”他面色一沉，陡然生出几分不悦。
　　龙静滔忙道：“也不是存心瞒着你的。只是怕你担忧罢了。放心，我们会处理好的！”若是黎若再追问，那便随便寻个条件好的指鹿为马就是了，反正，事实的真相是不能叫他知道的。龙静滔心中暗自思量。
　　又哄了半晌，好容易才得黎若松口，应允不再追究女孩儿的这一段隐秘心事。
　　不过，经此事后，黎若却一改往日带了几分拖延的心态，对翩然的婚事，陡然积极了起来。
　　
　　春风一点点暖了起来，百花盛开，蝴蝶翩跹。景王府的这几丛翠绿修竹并一地绽开着淡紫花瓣的兰草，清雅不染尘俗气。着一席曳地喇叭袖白裙，长发披散，仅挑起几绺以一根白玉簪子松松挽住，翩然席地而坐，纤纤玉指拨弄着琴弦。
　　玉人玉琴，青竹修修，瑶草一何碧。拨弄着竖琴的少女樱唇噙着点点笑意，专注于音的世界。有春风拂过，摇曳着少女及地的青丝，白衣弱不胜力。草地上，振翅的蝶儿飞舞着，或轻吻淡紫的花儿，或环绕那沉醉春风的少女，恋恋不去。
　　看着那浅笑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白衣少女，柏凤来清晰地听到，自己胸口那咚咚的声响。生平第一次，心，因某个女孩儿而乱了频率。
　　那个碧草修竹紫花丛中的女孩儿，可是这春的精灵？清灵灵不沾一点尘土气，见之忘俗。
　　屏住气息慢慢靠近，柏凤来惟恐自己惊扰了那玉人儿的清净。这春光化的精灵，可会因俗人的相扰而挥挥衣袖，就此消失在风中？
　　淡淡的橙花香气在风的缭绕下，卷入他的鼻际。这清灵不同凡花的清香，恰如它的主人，清澄不见一点俗世味道。
　　立在咫尺的距离，柏凤来停住了脚步。少女淡淡粉色的面颊，微垂的美眸，纤美如玉的一段皓腕，如最美的迷梦一般，自此以绝对的姿势嚣张地闯入少年的生命，自此后，再不得清醒。
　　一曲弹罢，少女长睫如蝶儿扑闪，在匆匆的环顾中落到了俊美少年的身上。
　　被那双明亮的眸子定定瞧住，少年只觉得耳际轰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