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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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第一部)-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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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泗隐忽道:“耿大侠,”耿苍怀侧过脸。 
焦泗隐问到:“来的是哪两个?”他已听出三十二都尉中来的只有两人,却不知是哪两个。 
耿苍怀轻咳了一声道:“田子单和吴奇”,田子单号称江南第一快刀,耿苍怀身上衣服的裂口想来就是他割的;吴奇绰号‘平平无奇’,那是他少林拳法的佳处,百步神拳练到最后便是无声无息,伤人无形的,这也是说他智力平平无奇。这两人俱是三十二卫中的锋将,众人一听面色转忧,知道耿苍怀怕是冲不出去了。 
只听外面蹄声渐紧,已经把这小店围住,蹄声一停,便只闻风吹马铃的声音,夹住凄风厉雨中,肃杀寥落。只听外面一个老老实实的声音说:“这就是困马集了?”另一个尖声应道:“大概不错,这名字对里面的人物不利啊。不知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嗯,线报说,南昌那边传讯,有个江洋大盗金和尚路过这儿,还有三个杀官造反的姓张的,只怕已经到了;听说秦丞相要找的那一对姓沈的夫妇走的这条路,前面不通应该也困在这了;嗯,出京时万俟大人吩咐最好顺便把个瞎老头儿宰了,好像他们是跟个镖车来的,这镖局的人想造反吗?那镖车里的东西不也成了脏物了,只是我跟秦老头见过面,拿他东西可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弟兄们辛苦这一趟,他们出手我不好意思管的。” 
顿了下,他才咬牙切齿道:“还有耿苍怀伤了我们六个兄弟,我一定要在他身上找回六刀。” 
这说话的正是快刀田子单,除了他和吴奇的声音,外面三四十骑铁骑竟然一声没有,足见号令之严。屋里众人听得心底大骇,没想他根本没进屋就几乎把众人底细摸得一清二楚,都惊于缇骑密桩暗探的消息迅速。听他的意思竟似想把屋里人一网打尽,连走镖的也不放过,成了他们顺手牵到的一条肥羊。 
耿苍怀却举杯传盏,略不介意。金和尚正待张口开骂,却忽开不了口——他一向自负胆色,但见了耿苍怀这般大敌当前,不动神色的气度,不觉也心中佩服。更难得的是他身边一个书生一个女子也都言笑晏晏,安之如素。耿苍怀说:“本来我想与这些妖魔小丑决生死于暗夜也就算了,但这店中壁上有一首题词我一向深喜,生死之际倒想再看一眼。我文墨有限,当年这首词曾害我很翻了些书本子呢。” 
三娘子便向壁间望去,见一片烟熏火燎中,是有一处旧墨,怕是经历得有年了,是首慢词。她一招那个叫小英子的小姑娘。小姑娘走过来,身上微微发抖,三娘子微笑道:“好妹子,别怕,这许多人陪你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也没恶鬼敢欺负你的。”她虽是女子,英风飒气,千万个男子也不及她,小姑娘对她原本佩服,闻言精神立即振作了些。 
外面田子单见无人理他的话,冷哼一声道:“耿苍怀这个死大虫真的已没气了吗?” 
他就是激耿苍怀生气,心中也只忌惮耿苍怀一个人,耿苍怀却像蚊声过耳,略不在意。三娘子笑对小姑娘说:“你认字吗?”小姑娘点点头,三娘子一指耿苍怀,笑道:“好,这位伯伯喜欢壁上那词,你能不能唱来听听,咱们两个女子要死也要死得风风雅雅、斯斯文文,而且,那伯伯不会让你白唱的。”说着看向耿苍怀。 
耿苍怀闻言一笑道:“好,你数数一共几句,你唱一句我杀一人,有几句我杀几人答谢你,算是你这一曲的缠头。” 
忽见门口刀光一闪,那档雨的棉帘已经落地,众人看向外面,田子单已收刀坐回马上,他这一下迅疾轻快,棉帘沾了雨本更厚重,他削之如临秋败叶,确是好刀法,好迅捷! 
小姑娘‘啊’的一声,却听那个一直怕事的瞎老头柔声道:“小英子,别怕,听那阿姨的话,你看那墙上是什么曲牌儿?”这八字军的老兵在势危时迫时方显出当年杀敌破虏的勇慨。小姑娘数着壁间字数,哼了几下,老头道“是念奴娇,”抱起胡琴,调了弦,便拉了起来,苍凉萧瑟,四壁昏灯黯黯,门外冷雨凄凄,更替这琴声添了一幅悲概之况。那词写的却是八月十七清明的月色,小姑娘受她爷爷鼓励,开口唱道“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 
三娘子打着拍子,至此道“一句”,沈放持酒倾听,耿苍怀微微领首,知道三娘子点他方才说的一句杀一人的话。 
——“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清天,妲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 
                  ?”小姑娘不认得后二字,含糊过去,耿苍怀也没介意,翘首倾听,似乎又回到那个明月当头的时节。 
下面是转头:“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梁木。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樽前相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 
众人都知,这一曲之罢,只怕马上刀光入眼,有耿苍怀在座,门外那一排静悄悄的骑在铁骑上的人也难测自己将是生是死,都安安静静地把这一曲听着。 
三娘子最先道“八句”,耿苍怀点点头,一斜目,却见那一直沉睡的穿黑衣服的少年忽直起身,他一直身,真标劲如楚峰修竹。暗暗地灯光下,他默默不语,唱曲的小姑娘一见,不由呆了下。 
却听杜淮山这时咳了一声道:“田兄、吴兄,”那二人早看见他了,却不肯先做声,这时故做惊讶道:“咦,两位前辈也在这儿?是为义军筹饷吧?不好意思,竟有这些刁民暴徒在我们缇骑制下做乱,一时拿住了再给二位请安。”他一句话把二老想说的话封死,那两人到底身在义军,只有沉吟不语。 
金和尚知道今天必难善罢,他一等杜淮山出言回护失败,胖大的身子忽地一下扑出,骂道“去你奶奶的,”一杖便向田子单头上砸上,他打架从来先找硬的上,武功再高他也不肯示弱心服。众人只见田子单光一闪,人已下了马,马头被和尚一杖打碎,但他手里的刀光也跟着一晃,接着他就已扯下一名铁骑护卫,自己乘了他的马,那人却向和尚逼来,和尚却低吼着退回,众人才见他右手已少了两指。 
果然快刀! 
那面镖局中人早已心中惴惴,刚才田子单说话提到他们,但他们也只能小心提防着,总不能抢先杀官造反?这时见到田子单刀法,不由都心中一紧,知道金和尚几个怕万难抵敌。那荆三娘虽木钗所到,杀人破仇,但若正面厮杀拼命,她一介女流,想来也难。耿苍怀若一倒,这趟镖只怕也要随后遭殃,心里便都盼着耿苍怀这方人胜。 
田子单一挥手,后面便上来几个侍卫,要冲进屋来,金和尚虽伤不怯,挥杖在门口拦住,他一人抵敌不住,张家三弟兄也挥了扁担上前帮忙,剩下那小伙儿王木忽指着金和尚从他数起道:“一、二、三、……”。一直数瞎老头,小姑娘,那黑衣服的少年直到耿苍怀身边的小孩,道:“一共十四个,耿大侠八个,兄弟们非得再杀六个才够本。”说着背着身子冲出去,别人一尺劈到他肩上,他木头似的浑不觉痛,已一爪抓断那人喉咙,身子晃了下,笑道“一个”,一闪身忽双手抓住跟金和尚对打那人劈向金和尚的刀,金和尚一杖击下,那人脑浆砰裂,凳时死了,王木虽满手是血,似旧木木道“两个”。 
金和尚大笑道:“木头,我金和尚不服天,不服地,可就算是服了你!”店内外人等见那王本武功虽不算甚高,但心计手段,赌狠斗勇之处简直令人骇然。田子单一挥手,又上来几个侍卫,把他们几人牢牢裹住。 
王木方才算帐是算的缇骑必杀之人,虽有几个无辜,但缇骑定然不会放过。他是绿林中人,虽知镖局那伙人也不未见得有什么好结果,但一向蔑视他们,故不把他们算在内。 
店家早知是江湖仇杀,躲回院子里了,各桌上灯油将尽,火焰就晃晃的。小姑娘却一直偷偷地看着那穿黑衣服的少年,只见他面色苍白,她不想着自己,倒替他担起心来。忽见耿苍怀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口,吐出一口积血,不由吓了一跳。外面田子单看着一喜,挥手叫围攻金和尚的几人加紧,要逼耿苍怀先出手。 

穿黑衣服的少年忽从怀里拿出个小酒杯,那杯子是玉做的,只有手指大小,清润可喜。他听了那歌,再看着这杯子,像是痴了,双眉间一片悠远,似远远地把什么旧事想起。四周虽乱,他却像全不介意。店中人谁又注意他了?都为门口战况牵住心恩,那少年忽对小姑娘一招手,小姑娘本一直看着他,见他对自己招手,却又不好意思地低头,脚下不由自主地挪向他去。只听那少年说:“你把那歌儿再唱一遍好不好?”小姑娘抬头见火光闪烁中这个二十来岁的少年的脸,她一直在怕,这时好像忘了,心里一乱,似乎便天大的事也进不了她的心头了。她点点头,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对着墙壁照那词轻轻地唱起,她这回清唱众人都隐隐听见了,但都没注意,只是她和那少年两人的事。那少年对别的句子倒罢了,全不在意,但听到‘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樽前相属’一句,似乎就沉痛无限。桌上有一壶劣酒,他端起来倒在那小杯子里。他似本不惯喝酒 
                  ,一入口,红色就上了脸,小姑娘看着他都看痴了。——就这么偷望着他的黑衣殷颊,知他喜欢听那一句,不由把那一句重唱三遍,才把下阙唱完,然后又轻声地回唱道“共倒金荷家万里,家万里,难得樽前相属”,那黑衣少年忽一拍桌子,也唱道:‘共倒金荷家万里’,他声音清嘎,破耳惊飞,一片昏灯暗影中,只见他已一掠而起,手从包裹中抽出一柄不足两尺的没鞘的短剑,众人只见他从门口一闪即回,如鹰游鹤翥,但见剑光一闪,不知他干了些什么。却见这么大的雨他的身上竟一滴未沾,落回座时小姑娘一句‘共倒金荷家万里’七个字还没唱完,他的剑上仍是青锋一片,似是未曾伤人,但众人已心惊于他这虹飞电掣的一击。连杜焦二人也瞠目骇然,秦老爷子猛一回头,耿苍怀却端酒不信似地看着门外,众人随他目光望去,盯着田子单,也没见反常,见他嘴角还照常挂着冷笑,有一会儿,才见他缓缓倒下,一抹鲜血从颈上一圈散开,倒地后一颗人头滚落下来,那少年叫‘共何金荷家万里’,竟是以人头为酒杯,倾出的是一腔鲜血?众人心里不知怎么都冷冷一怕——这是怎样一击必杀的剑术? 


夜雨打金荷之三 
□ 小椴 

五、 镖 银 


杜淮山与焦泗隐望着门外泥地里田子单的尸首,他的面容像根本来不及想象到这一击得手的绝命一剑,他的手离腰间刀柄尚远,江南第一快刀手死的时候竟根本来不及想到拨刀!杜焦二人对望一眼,他俩多年老友,眼神间已有问答,“你躲得过这一剑?”“躲不过,他就是杀人于我身侧我只怕也全无知觉。” 
秦稳却像精神一振,对自己的镖银放下心来,他手下伙计都张了大口,怔在那里。门外的打斗也已经停了,都觉得自己这么狠杀恶斗的拼命有如儿戏。缇骑都尉吴奇本乏捷才,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待要出手,他武功本与田子单在伯仲之间,心下打鼓,实在不知该怎样应对那难遮难避的一剑。他手下人马虽多,也都一时哑然——拼命斗狠他们倒不怕,但像这么不及出招就尸首横地的结局实在令他们胆寒。一时,局面倒像僵住了。那黑衣服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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