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欲情归 (又名介亭纪事 )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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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欲情归 (又名介亭纪事 )下册-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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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雨是山里常见的,在这万物觉苏的季节特别让人舒心,既可润物又是清了山气,也温柔地使镇上的人多睡些时辰。 
待月儿跑到镇上的时候,街头还是稀少人迹,山户习惯起早的,可外来户就没那么习惯了,这场凉雨下来正好春眠。 
再转过两个石头垫底的拐角,眼前呈现一座青砖合着石头砌的院落,比起旁些个小屋小院, 
                  似是较宽敞些,本是镇内一个大户的休息院,现给罗医生住着并当了诊所。 

门是掩着,轻轻地推开门探头往里张望,寂静无声的一庭碧菁,夹杂着没有起苞的花茎空乏地挂着水珠,婷婷的,一咳嗽准让它掉了泪。唯恐惊扰到什么,月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穿过庭院花草间的一条碎石小径,即见人背对着她俯弯着腰,拣着晒在花架上被雨湿了的草鞋。 

月儿狡黠地眯起眼睛轻笑,伸出双手往那人的面上拢去蒙住他的眼,压沉着声音:“猜猜我是谁?” 
“好啦,月儿,我正忙着呢,别玩。” 
月儿撅起小嘴叫起来:“没趣的家伙,亏我大早来找你玩。” 
直起身来,瘦长的男孩子,脸廓清晰,眉峰俊秀,眼眸静郁,他对着女孩儿皱着鼻子故作凶相:“要药的话就给你取来,罗医生昨儿个夜里刚回来,现在还睡着呢,不要吵。” 
“我哪有吵啦,”月儿转身向屋内张望,“阿三呢?回来了吧,咋不见人影儿?” 
男孩脸色沉起:“他暂时不会回来。” 
“咦?为什么,”月儿颇为奇怪,“罗医生没有带他回来?” 
男孩没有答她话,只扔了一句:“你先等着,我去给你取药。”转身返向屋内。 
月儿冲他的背影扮鬼脸:“真是个没趣的家伙……” 

天色开始放晴,和煦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撒下,柔和地抚摸着明媚的万物。街上已多人声,偶尔传来一两声的吆喝,也是清亮到像是被春雨洗濯过的,幽幽地透穿方圆数条街的距离,这温柔宁静的一切在月儿眼里早是熟视无睹,只会引来她一两声的哈欠。 

这困人的山村啊。 
“月儿,来得早啊。” 
罗嘉生开了卧室的窗,就见女孩儿站在院内打哈欠,一脸无聊的模样。 
“罗医生,早啊。” 
女孩儿回复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今天穿得很好看哟。” 
黛青棉布制的旗袍裹着少女初显曲线的身体,像刚抽芽的风荷,怯怯的韵味。 
“是吗,”月儿侧侧脸蛋,有些羞涩,“我妈帮我改的,本是姐的嫁妆,但她胖了穿不下就给我穿。真的好看吗?怎么阿诚不说呢?”话末了,竟又怀疑起来,低头看着身上的新衣服。 

罗嘉生莞尔,单纯的山姑娘,说话不放心机,一句就能被人道破的透明。 
两人正闲聊着,男孩子从内屋出来,手里提着个小纸包递给月儿,转眼看见罗嘉生:“起来啦,罗医生?” 
罗嘉生点头,凝视着院里站在一起的两个小家伙,心里不由攀爬上些异样的思绪,这样岂不是好?那个还在远方情丝缠结的人如果能看到如此情景,他该选择放手。 
“罗医生,我送送月儿好吗?”阿诚问他。 
“哦,好啊。” 
听着两人“吱呀——”一声掩上院门而去,罗嘉生调回目光,看着空寂的院落片刻,又把目光投回窗前的书桌,上面有一封信是给阿诚的。现在他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或许已经毫无意义。 




并肩走着,一路默默无语。月儿早是习惯身边闷葫芦的寡言,这个男孩沉静得让人不可思议,却又觉得理所当然,沉静似乎与生俱来,与整个人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等等,”扯住他的袖管,月儿对他妩媚一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诚疑惑地看着她。 
月儿未理他的疑问:“只管跟我来。” 
说罢,人已走向前,拐向出镇的路,窄小的石阶通向山上,幽深,湿润而有些滑脚,月儿是走得熟了如平地一样不费劲地拾阶而上,一步几级的利索,不合身的旗袍下摆老挡在脚前,害得阿诚有好几次怕她会被绊倒。 


青葱苍翠的山峦,被雨洗涤得浓郁欲滴,渗出汁液似的,严实地堵在目光着落之地,压迫着所有的视线。空气里浮荡着树木浴雨后的清凉芳香,如水般能浸透全身。草木之间偶有鸟语喃呢,不能觅得踪影,让人常常会情不自禁地窥向枝叶摇曳处希冀能遇见那会唱歌的精灵却总是落空的。阳光的光斑细碎地跌了一地,把路面砸个支离破碎,看着让人晕眩。 

“哎呀,你倒是快点啊,怎么像个老公公似的慢哪。” 
奔向前的少女,青衣映山色,笑颜如花,站在高高的石阶上,挥着手催促着他,如此的灿烂,美不可方物。 
阿诚望着,似是呆怔了,和山色一样迫人的美丽让他有些惊恐有些不知所措。 
“喂,你傻楞着啥呀,快上来啊。”月儿不耐烦地叫嚷着,又转身噌噌噌地往上继续她轻快的攀爬。 
阿诚举步匆匆追去,牵强又快乐的。 

“你看!” 
待气喘刚起,眼前山路已尽,一地泥泞过后豁然开朗。月儿手指一点,顺势望去,一小段断崖,崖下有清潭,本是没有什么可稀奇,这地方月儿早领着他来玩耍过,唯一令人惊讶的是百尺崖上垂下了一段细细的瀑布,在初升的阳光下如闪亮的蚕丝束垂在崖壁徐徐下坠,随风而荡,飞散而下,落银似的清脆作响。 

“好漂亮!”阿诚惊呼。 
月儿得意地瞧着他的表情:“漂亮吧?这崖早是枯了,爷爷说因为今年的雨水多才会有的,不过等些日子定会没了。走!我们近些瞧。” 

近些了,反而看不出什么异彩,潭中水因雨和瀑布的搅和而失了往日的清澈,有点混沌。月儿不为意地脱了布鞋,挽起衣摆,拣潭边略为平整的礁石坐下,把一双白白赤足放进水里,咬牙切齿地先忍着寒意,等习惯了温度,就能晃来晃去玩起水来,不亦乐乎的模样。 

“冷吗?”阿诚问她。 
“不冷,你也来吧。”月儿拍了拍身边的石头。 
阿诚坐下,却没有脱鞋,只是一个劲地瞧着那双在水中上下摆动的小脚。 
“哼,总是城里人,比较娇贵,怕冷吧?”月儿见他样,就讥笑了。 
阿诚摇头:“我跟你说过,我和阿三不是城里人。” 
“还不是,瞧你们的模样,山里的小伙子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怕冷怕热的娇贵。”月儿伸手去拧他的脸,“而且,听罗医生说你们来的自那个地方哦,我只听老包说过,那是个很有钱很富丽的好地方呢,可惜我从没有去过,好想去哦。”边说边好玩似的拧着阿诚的脸,轻柔而腻滑,让阿诚觉得奇痒难忍。 

他避向一旁,躲着她的手:“我们是被卖到那里的,以前也是山里的孩子。” 
“是嘛,看着不像哦,”月儿习惯性地瞪大眼睛,扬起一抹娇柔的笑,“你给我说说,是城里的姑娘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好看。”阿诚也笑着,他知道该怎么哄她,也算是句实话,因为他对“城里的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无所谓好不好看,但月儿是他唯一亲近的且是最好看的女孩儿。 
“唔……那你喜欢不喜欢我啊?”月儿咬着粉唇,一本正经地问他,凑近他的脸。 
“呃……”阿诚被这个问题逼得有些狼狈,见凑上来的脸,不禁身体向后缩了缩。 
“哎,你躲什么躲啊,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被狼叼去舌头啦?”月儿不满地攫住他的袖子晃着,柳眉尖儿凶巴巴地蹙起。 
阿诚点头:“喜欢喜欢。”反正说句“喜欢”不妨事,只不让她恼怒着就算万事大吉。 
月儿展颜一笑:“你要带我去那个地方哦,好不好?” 
阿诚顿时沉默,目光穿向山的深远处。 
“你不喜欢这儿吗?”他问。 
“这儿有什么好,闷死人了!我要像那个美人儿一样。”月儿把小脚一挥,踢出一串晶亮的水珠,跌碎在不远处。她说的“美人儿”是指前阵子从罗嘉生的一堆旧杂志里翻出几张过期月历牌子上画的广告女郎,涂脂抹粉,烫着云卷,穿着改良的高叉丝绒旗袍,拿腔拿调地执着扇子半掩脸的模样让月儿羡慕不已,山里的丫头哪见过这种架式的,自是惊为天人。 

“可我觉得这儿挺好啊。”阿诚认真地说,这里平静,自由,安宁,仿佛能天长地久似的隽永。 
“嗳,你在那里过了好几年的活,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啊?”月儿又问他,眼眸子扑闪扑闪地窥着,嘴边抿着笑意。 
阿诚微愣,条件反射似的摇头,顿片刻又黯然承认:“有。” 
月儿有些失望,又好奇起来:“她漂亮吗?” 
“好看。”阿诚思想着还没有人形容他为“漂亮”吧,还是用“好看”较为妥当点。 
“有我好看?”月儿眨着眼,又踢起一串水珠,老远地落下。 
阿诚失笑:“不能比的,两码事。”他的目光追着那串水珠。 
“你们现在怎么不在一块儿啦?” 
“因为……”阿诚平淡地回答,“他不要我了呗。” 
月儿安慰似地拍拍阿诚的肩膀:“这样的话就不要想她吧?你现在要想着我哦。”她笑,羞涩的。 
阿诚点头:“不想了,早就不想了。” 
假话说得多,权当是真的吧。他立起身,脱掉脚上的鞋子,把裤管捋到膝盖上,涉下水。潭不深,立在近岸处只没到小腿肚,寒意直渗进骨。如果被罗嘉生看到,非得被骂了,他想笑,却隐没在嘴边,背过身去不让岸边人看到面上凄凉的表情。 

说不想是天大的谎话,怎么会不想?梦回几次码头,梦遇几次码头上站着的身影?无法数了唯有自救,权当一场梦且罢。 
“你知道这个崖叫什么吗?”月儿指向那高耸着的山崖。 
“什么?”阿诚望向那崖上的瀑布。 
“断情崖,”月儿歪斜着头,“爷爷跟我说的还有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不要。”阿诚断然摇头。 
“为什么嘛?”月儿嘟起嘴巴,本想吊他胃口的却不得逞。 
“听名字就定不是个好故事,我不要听。” 
阿诚弯下腰合着手掌掬一捧清水往自己头上撒去,湿了发凉了头颅寒了心,贯穿全身,激淋淋地打个寒噤。 
月儿好玩的看着他的举动,不明所以的举动有中看的洒脱,来是少年模样,现已是脱尽稚气,举手投足间有份半熟的稳重。她不懂得什么为气韵,但就算年纪尚小也看得见他的俊俏,山里的姑娘早熟,月儿小小的心在暗地里偷着甜蜜和快乐,对那个站在水中削瘦而结实的没有山里人野性的男孩子。 

“嗳,好啦快上来吧,当心别冷着了,潭水很阴气的。”她柔声唤他。 
阿诚抬眼对她一笑,手浸在水里向她使劲挥起,扬起的水珠扑向还未有所反应的月儿。 
“死阿诚,坏阿诚,烂阿诚!” 
尖叫数声,抹着湿漉漉的脸,月儿也使劲用脚踢着水,回击着偷袭她的人。 
两人嘻嘻哈哈地闹腾上了,山涧随着明亮的笑声而被扰破寂静,林间有鸟惊起,“扑楞扑楞”亮翅而飞。 
开怀不及数分钟,突然静默,男孩停顿身形伫立波光粼粼的水中央,任凭月儿扬起的水花溅了一身不知躲避,他仰起头凝视湛蓝逼人的晴空,表情迷茫,喃喃自语了一句:“为什么?” 

月儿莫明,远远地问他:“你在说什么?” 
阿诚未理会她,兀自望着天空,天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却又能沉重地压迫于他,就像那个不见了两年的对他来说永远无法触及的人,永远在他视线之内,也永远在他的世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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