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的告白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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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的告白 (第四章)-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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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对于同性青少年的嗜欲,一次也没有向恶习发展,而是固定在了大体上同等程度的普遍性已被研究者证明了的某种形式上。在德国人中间,有我这种冲动的并不少见。普拉腾伯爵的日记就是最明显的例证。温凯勒曼也同样。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米开朗基罗也显然是一个和我有着同样冲动的人。 
  然而,这种科学性的领会却没能结束我心中的是生活。倒错现象之所以难以变为现实之物,是因为它在我这里仅仅停留在肉的冲动,白白吼叫白白喘息的阴暗冲动上。我从理想的男性青少年这里也仅能得到被激起的肉欲而已。如果用肤浅的见解来说,则是“灵”依然属于园子。灵肉相克这一中世纪的图式我不会轻易相信,只是为了便于说明才这样讲的。在我这里,这两种东西的分裂既单纯又直接。园子好象是我渴望正常状态之爱、渴望灵性物之爱、渴望永远存在之爱的化身。 
  但是,仅此一点问题也不能解决。感情不喜欢固定的秩序。它喜欢好象乙醚中的微粒子一样,自由自在地飞旋、浮动、发抖。 
 
  ……一年之后,我们觉醒了。我通过了官吏录用考试,大学毕了业,在某个政府机关里做起了事务官。一年来,我们有时像偶然似地,有时借故于并不重要之事,每隔两三个月见上一面。这几次都是利用中午的一两个小时,若无其事地见面,若无其事地分手。仅此而已。我做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丝毫不羞于被人看到。除了点滴回忆和有分寸地揶揄目前各自的处境这种话题外,园子也没有谈及其他。这种程度的焦急,别说关系,就是叫做联系都值得打个问号。我们会面之中,也总是在想这次怎样爽快分手。 
  仅这样,我也心满意足。而且,我还面朝某种东西,感谢这断断续续联系的神秘的丰饶。我没有哪一天不想园子,并且每次相见总能享受到平静的幸福。幽会的微妙的紧张和洁净的匀整遍及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十分脆弱然而极其透明的秩序。——我想。 
  可是,一年过后我们醒悟了。我们已不是孩子而是大人房间里的居住者,那扇只能打开一半的房门必须马上修缮。如同开到一定的程度便再也无法开的房门,我们之间的这种联系早晚需要修正。不仅如此,而且大人不像孩子一样能忍受单调的游戏。我们所经历的几次幽会,只不过像是叠起一看完全相同的纸牌,大小一样,厚薄一样,千篇一律。 
  在这种关系中,我反而尝遍了只有我才能体会到的不道德的喜悦。这是一种比普通的不道德更加微妙的不道德,是像精美的毒物一样的清洁的缺德。我的本质、我的第一义属于不道德。可结果,我反被认为在道德之举上、问心无愧的男女之交上、光明正大的步骤上,是个品德高尚的人。这一切都以它含有的不道德之味,以真正的恶魔一样的味道,向我献媚。 
  我们相互伸出手支撑着一个东西,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是一种气体一样的物质。支撑它的作业,看上去简单,实际上是精确计算的结果。我在这个空间,表现了人工性的“正常”,并把园子诱至一瞬一瞬支撑架空之“爱”的危险的作业之中。看来,她不明实情地协助了这一阴谋。因为她不明真情,所以可以说其协力是有效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园子隐约中感到了无可名状的危险,感到了和普通的粗糙的危险全然不同的、具有精确密度的危险,感到了它难以摆脱的力量。 
  夏末的一天,从高原避暑归来的园子,和我在“金鸡”餐馆见了面。刚见面,我就把自己辞职的事告诉了她。 
  “今后怎么办呢?” 
  “听天由命。” 
  “哎呀,真叫人吃惊。” 
  她没有深问下去,这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习惯。 
  由于高原阳光的照晒园子的皮肤失去了胸前的耀眼的白色。因为炎热,戒指上的大颗粒珍珠懒洋洋地阴沉着脸。她那高亮的语调中,原先就有一种哀切和倦怠交合的音乐色彩,听起来与眼下的季节十分协调。 
  我们又开始了无意义的、总是兜圈子的、不认真的对话,并持续了一阵儿。这对话太像是在转圈玩,又像是在听别人交谈。是一种——快要睡醒时,不愿中断自己的梦而急着再次进入梦乡,这努力反倒不能把梦唤回——的心情。我发现,那佯装一无所知闯进心中的觉醒的不安,那就要醒来时梦的虚无的欢愉,正像某种病菌一样侵蚀着我们的心。疾病如同践约一般几乎同时来到了我们的心中。它反作用似地使我们快活起来。我和园子话追话话赶话地开起玩笑来。 
  阳光晒黑的脸稍许搅扰了她发下的静谧,但园子那优雅而高耸的发型下,一如既往地、庄重地分布着稚气的眉、温情脉脉秋水无尘的眼、几分厚实的唇。就餐的女客人关注着她,从餐桌旁走过。招待手捧银盘往来穿梭,盘中有只大的冰天鹅,天鹅的冰背上放着冰点心。只见她戒指闪亮的指头轻轻弹了一下塑料手提包的卡子。 
  “已经厌倦了是不是?”我问。 
  “您快别这么说。” 
  听得出她的语气里有种不可思议的倦怠,似和“娇艳”相差无几。她的视线向窗外的夏日的街道移去,继而缓缓说道: 
  “我常常犯迷糊。这么着和您见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迷糊归迷糊,可仍免不了要见您。” 
  “因为它至少不是没有意义的负数吧。即便肯定是没有意义的正数。” 
  “我是个有先生的人。就算是没有意义的正数,我也没有多少正的余地呢。” 
  “真是绕人的数学。” 
  ——我悟出,园子终于来到了疑惑的门口。我开始感觉到放任不管那扇只能半开的门已经不行。说不定,现在的这种严谨的敏感已经占据了我和园子之间的共鸣的绝大部分。我距离能使一切维持原状的年龄,还远着哩。 
  另外,好象明确的证据突然把两种事态推到了我的面前:可能我的无法表达的不安已在不知不觉间传染了园子,还可能只有这不安的氛围才是我们之间的唯一的共有物。园子继续讲她方才的意见。我努力不让她的话进入我的耳朵,可我的嘴却偏偏轻佻作答。 
  “您觉得照这样下去会怎么样呢?您不认为我们已经进退两难了吗?” 
  “我敬重你,对谁都问心无愧。朋友之间见个面又有何妨呢?” 
  “过去是这样,完全像您说的一样。我认为您很好。可是,我不知道以后咱们会怎么样。尽管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可我常常做噩梦。每当这时,我就觉得神灵正在惩罚我未来的罪孽呢。” 
  “未来”这个词的掷地有声之响使我战栗了。 
  “我想,这样下去双方总有一天会痛苦的。单等到痛苦以后,不就晚了吗?我们现在做的不就是在玩火吗?” 
  “玩火?玩火指什么?” 
  “我想这包括很多。” 
  “这怎么是玩火呢。大概是玩水吧。” 
  她没有笑,一时无语,嘴唇弯曲紧绷着。 
  “最近,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女人,一心想着自己是精神肮脏的坏女人。我要让自己在做梦的时候也不想我先生以外的男人。我下决心今年秋天受洗。” 
  我透过园子半是自我陶醉的懒洋洋的告白,反而揣测到了她“循着女人特有的爱说反话的心理正准备讲出不该讲的话”的下意识的希求。对此,我既没有权利高兴也没有资格悲伤。丝毫不嫉妒她丈夫的我,怎能动用、怎能否定、又怎能肯定这资格这权利呢?我沉默。盛夏之中,我见自己的手白嫩软弱,使我绝望了。 
  “现在怎么样?”我问。 
  “现在?” 
  她伏下头去。 
  “现在,在想谁?” 
  “……我先生。” 
  “这么说,就没有接受洗礼的必要了呀。” 
  “有必要。……我是怕,我觉得我仍然动摇得厉害。” 
  “那么,现在怎么想?” 
  “现在?” 
  发问并不朝向任何人似的,园子抬起了认真的视线。这眸子之美,世间罕见。是一对如同泉水,始终歌唱感情涓流的、深挚的、凝视的宿命式的眸子。面对明眸,我总是失语。我猛地把大半截香烟戳进远处的烟灰缸。细瘦的花瓶一下歪倒,餐桌上到处是水。 
  招待走来擦水。看着起水皱的桌布被擦来拭去,我们的心情糟透了。这给了我们提前走出店门的机会。夏日的街道乱乱哄哄让人焦躁。一对对胸脯高挺的健康的恋人袒露着胳膊从身边走过。我感受到了来自一切的污辱。污辱像夏日的烈阳一样烤我。 
  再过30分钟,我们分手的时刻就要来临。难以准确地说它来自分别的心酸,一种貌似热情的黯然的神经质的焦躁,使我生出了想用油画的浓涂料重重涂抹这30分钟的心情。扩音器把变调的伦巴舞曲撒满街道,我在舞厅前止住了脚步。因为我忽然间想起了曾经读过的诗句: 
  ……然而,即便如此,它, 
  也是没有终了的交际舞。 
  其余部分忘记了。大概是安德烈·萨尔门的诗句。园子向我点点头,为跳30分钟的舞,随我走进了这极少出入的舞厅。 
  随便把公司的午休延长一两个小时仍在跳舞的常客把舞厅搞得一片混乱。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换气装置本来就不完备,又加上一层厚实的窗帘,因此,只见场内沉淀的令人窒息的酷热,混浊地翻动灯光映照的雾一样的灰尘。散发着汗臭、廉价香水味、廉价发油味。旁若无人地扭动着的顾客的类型,不言自明。我真后悔把园子带进这地方。 
  然而,返身出去,现在的我却不能。我们勉强地进入那跳动的人群之中。稀疏的电风扇也没有送来正二八经的风。舞女和身穿夏威夷衫的年轻人紧贴着满是汗水的额头跳在一起。舞女的鼻梁两侧出现两道黑,被汗浸湿了的白粉变成粒状,布在脸上像是长了疖子似的,礼服的背面则比方才的桌布还脏还潮。是跳还是不跳?尚在犹豫之时,汗水已经顺胸流下。园子难受地急促地吐了口气。 
  为了呼吸室外的空气,我们低头穿过假花悬绕的拱门,来到里院,在简陋的长椅上坐下休息。这里尽管有室外之气,但是,阳光晒烫了的混凝土的地面把强烈的热能投向了背阴处的长椅。可口可乐的甜味粘在嘴上。我曾感到的那来自所有东西的污辱的痛苦,同样使园子沉默了。——我觉得。我难以忍受时间在沉默中推移,于是,把目光转向了我们的周围。 
  一个胖姑娘用手帕扇着胸前,无力地倚靠着墙壁。摇滚乐队奏出了压倒一切的快步舞曲。里院的大花盆中的枞树,在干裂的土上倾斜了树身。背阴处的长椅上坐满了人,而向阳处的长椅上到底没人去坐。 
  有了!只有一组人坐在那象样的长椅上旁若无人地谈笑着:两个姑娘两个小伙子。一个姑娘装模作样地用笨拙的手把还没学会抽的烟送近嘴边,每一次都要轻轻内咳一声。两个姑娘都穿着像是浴衣改做的怪兮兮的连衣裙,袒露出胳膊。其中一个像渔家姑娘,发红的胳膊上斑斑点点有蚊虫叮咬的痕迹。她们听了两个小伙子的下流玩笑,你看我我看你,故意做出一种样子笑个不停。他们好象全然不在乎射在头顶的强烈的夏天的阳光。一个小伙,脸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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