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 第一部完- 第13节

　
尺璧遽然抬头，勃然作色道：“你只知要寻病酒，可知道多少人已跟你了来么？只待你一找到他，便下手呢。”他本相貌堂皇，这一疾声厉色，更显得不怒自威。　
　
解药惨笑，“好兄弟，所以你就在酒里做了手脚么？”他此时手足发软，胃里有如火烧一般，心知是自己刚才疏忽，所以着了尺璧的道儿。　
　
29　
　
解药喟然：“我当日袖手旁观，事后想想真个羞愧欲死。这一次我已是决意要找到病酒，尽心竭力，以补我心头大憾。”　
　
尺璧冷笑：“说的动听，只怕是还有别的目的吧？”　
　
解药也笑，笑意不到眼中。“彼此彼此。将来自见分晓。说的堂皇做的卑鄙的人，你我还见得少了？”　
　
半晌尺璧慢慢将酒倒进个杯子：“病酒走后，那人曾派无数人寻他，终告无功而返。当时病酒与十六最为莫逆，是以众人皆猜，惟有十六才找得到病酒。可是十六在那之后不久便自行出走。”　
　
解药界面：“我也不瞒你。数日前十六找到我，那时他行藏已露，只匆匆告诉我病酒可能在此地，令我转告他速寻地避祸，之后不久便没了消息，怕是不妙。”　
　
尺璧将酒递到解药面前：“只要你发誓，不再找病酒。这杯酒便可解适才之毒。你现在已是众矢之的，若你找他，病酒必定出来见你。到时纵合你我之力，亦非那人对手。你岂非是害了病酒？”　
　
解药看着那杯酒不动，“你说这么多，又是为何？其实你不是比我更想见到他？”　
　
尺璧蓦地站起身来，又颓然坐下，“不错。你羞愧欲死，难道我便好过？当日他遭大难，我为着自身，竟未曾伸出援手。我每思及此，便觉肝胆欲裂。”说到此处，长身而起，凛然说道：“当日你我已是对不住病酒，难道今日还要一错再错？”说到最后一字时，突然声音哑了下去。尺璧变色，“你，你怎会”　
　
解药粲然一笑，“我怎会知道？第二杯酒呀。第一杯里你放了‘青蚨’。第二杯当用‘上清’勾出‘青蚨’的性子。可是你用香雪盖住‘上清’的气味，却忘了那香雪本是甜酒酿加上麦曲，复以‘加饭’酒精制成白酒代水而成，本无滴水，又怎么会有鉴湖水的味道？”　
　
尺璧一声长叹：“是我疏忽。难怪十六说，若是论起酒来，只你比得上病酒。”他闭上眼睛，咳了两声，睁开眼问：“是‘珍重’？”　
　
解药包了石膏的那只手本是朝下，此时翻转；手中一物；粗如藏香，长只寸许。一端燃着，不见有烟，也无味道，燃的却是极快，转瞬之间，解药手上只一堆余灰。　
　
珍重，是当日同门学艺时，制成的药。药能救人，亦能害人。珍重，便是如此。它攻的是肝。尺璧自幼近酒，肝脏不好，正是对头。　
　
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平生。两人望着‘珍重’燃尽，心头都掠过无数往事。可是，许多人事，再也无从追起。连回首，亦是难。　
　
尺璧知道今日已难得手，心念电转，洒脱向解药道：“今日确是我先出手，只因你我皆知，我们这些人最重誓言，又是违誓必应，故言出必行，想借此迫你发誓不寻病酒罢了。既是不成，来日方长。但我今日所说，还望你三思。”他又拍了拍手，送酒那人似是一直守在门外，此时进来收拾好篮子，仍一直低着头。尺璧起身告辞，已走出几步，忽又回头森然道：“你若一意孤行，休怪我不念兄弟情谊。那个人叫浮休吧？”　
　
解药一直不动声色，谈笑自若，听到末一句，立刻敛了笑容，“你若对他出手，也别怪我不客气。”　
　
尺璧冷笑一声。解药的声音低下去：“尺璧，他，浮休，赢了我。”　
　
尺璧身形一顿，不复答言，拂袖而去。待出了院子，走出十几步，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幸好旁边拿着篮子的那个人一手扶住他。　
　
尺璧也不抬头，只挣扎说道：“当日你发的誓此时便一笔勾销，从此你我两不相欠。此乃大好良机，你快走吧。”　
　
那人力气仿佛甚大，一手挽了篮子，篮子里满是酒，他却拿得稳稳当当，酒瓶声响全无。只一手便把尺璧甩到背上，他一直低头，此时方抬起，冰寒面孔上偏生了一双魅惑眸子，星眼流波，又黑又亮，只微带邪气。听尺璧如此说话，面上明明隐有担忧之色，口中偏冷哼一声：“既是一切揭过。此时你落在我手中，岂非由我恣意？劝你少说两句，先担心你自己吧。”背着尺璧随说随走。尺璧微微叹息，不再做声。晃眼两人便已去得远了。　
　
院子里解药听得声音远去，才跌坐椅子上。一手抚胸，刚刚揉了几下，忽然喉头一甜，竟喷出口血来，白衣上一朵红花晕染开来。＇caihua/q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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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药喘息着，伸手摸上脖子，颤抖的手指好容易找到一根线，摸了半晌，却终于没有拽出来。他叹了一口气，摸着桌子站起来，进屋子上床底下翻了瓶酒出来。　
　
浮休从前一向把酒正大光明放在客厅。有天难得兴起，想先欣赏下宝石红的酒色。刚迎着阳光放在矮几上，转身去拿开瓶器时，可巧二酉来探望爱酒。二酉是最恨人家不好好待酒的人，看到酒就放在大太阳下晒，不由分说把浮休好一顿骂。　
　
浮休一来懒的解释，二来觉得二酉说的也不无道理。　
　
葡萄酒是活的，温度太高，酒就会早熟，不到最佳状态就老了。温度太低，会影响酒感。震动不但会惊起酒中的杂质，亦会使酒早熟…谁希望会喝到泡沫牛奶？　
　
而且二酉的酒是从柳无垢那里打秋风来的多，自己的酒为数不众，都不好麻烦放进无垢的酒窖。浮休几番细思量，终于找到自己屋子里阴凉，安静，恒温，无异味，容酒横卧的地方…从此浮休的酒，就都安心睡在床下。　
　
二酉再来时，也转了几圈，最后不得不承认，床下幽静沁凉，储酒最佳。是以这次仅撇了撇嘴，虽有不满，倒没再继续诋毁。只拿了报纸，把每瓶酒细心包好。这些身价不菲的酒，就这样裹着张报纸，屈居床下。纵是宵小来了，也不会多瞥一眼。解药就曾以为浮休是在床下储藏过冬的大白菜。　
　
解药轻车熟路，随手摸了一瓶，强撑着走回院子，坐在椅子上喘息不已。只觉得胃里疼痛已极，仿佛有把刀子在搅一般。　
　
解药虽知尺璧来者不善，但百密一疏，没觉出‘五陵’酒里竟藏着‘青蚨’，才中了暗算。那‘青蚨’本是极霸道的药，健康人服了却对胃是极大的伤害，后来的‘上清’虽只抿了一下，却已足够引动药力。加上自己不合为求一胜，不去喝他那第三杯酒，反点了‘珍重’，虽然逼走尺璧，却已两败俱伤，并未占到便宜。身上纵有灵药，不舍用在此时。唯今之计，只好兵行险着，借酒力暂压住‘青蚨’。　
　
解药其实自方才便坐立不安。但深知此时不可轻举妄动。自己既不知浮休去处，无从下手，又行动不便，会拖累他人。况且，解药不自觉微笑，浮休绝不会就此扔下自己，一去不返。一同住了这么久，对浮休这点了解还是有的。那个人的心，从来不是硬的。总是静静地看着，默默地关心。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如此依恋这个人了么？　
　
世人遇我同众人，唯君于我最相亲。　
　
只是，如果自己真的带来变量，意外，乃至伤害，浮休他，会不会怪我？想到浮休温柔面容从此消失，解药心头不由一痛，苦笑一下，怕自己到时候真个要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　
　
他这里心念电转。一时愁肠百结，一时忧心忡忡。尺璧既找的到自己，只怕已不知多少人知道自己行踪。脑中迅速将可能出现的人过滤一遍，暂时浮休应该无恙。只除了一个人想到那人毒辣手段，解药不禁打个寒噤。他霍然立起，又颓然坐下。若果浮休落入那人手中，也是拿来要挟自己说出病酒下落，一时三刻浮休是不会有危险。何况真是那个人出手，自己也无能为力吧？解药苦中作乐地想，跟浮休一起殉情也是个好主意呢　
　
他心中有事，手更不停，晃眼半瓶酒下肚，虽然胃不象适才那么痛，但解药此时腹中空空，酒力行的更快，又当心力交瘁之下，不觉靠着椅背昏昏睡去。　
　
恍惚中只觉有人一边大力推自己，一边大声叫自己名字，声音中满是焦急。心中一动，睁开眼来，正是浮休。　
　
解药见了浮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忽然见他衣裳凌乱，竟有血迹斑斑，不由得大惊：“你…”恰好浮休也张口：“你…”　
　
浮休本是撑着一口气回来，进了院子看到解药挂在椅背上，手脚摊开，仿佛死了一般。走近一看，胸口上老大一块血，加之连推解药几下他也不醒，正在心急如焚，见他睁眼说话，心头一宽，这口气一松；实是再也支援不住，坐倒在地。　
　
解药扑过去，好手断手好脚残脚四肢齐上，将浮休全身摸了个遍，倒没什么伤口，又把浮休的脉，所幸脉象虽燥，却无大碍。　
　
方将心放下。抬头说：“浮休，你，不要生气。”语中竟有些颤意。眼中不受控制的一热，忙低了头，手仍是紧紧握住浮休。　
　
浮休安静的坐在地上任解药上下其手。一双眼睛一霎不霎盯着解药。对面这人平日风神清令，言话如流，几曾如此时手忙脚乱，脸上满满的担心和慌乱却不自觉？浮休慢慢伸出手，拉住解药，轻轻唤他：“解药？”　
　
解药的手抖了一下，却不抬头：“嗯？”　
　
只觉得自己给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浮休的额头轻轻触着自己的，清朗的声音轻轻响起，温和一如既往，“解药，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解药鼻子一酸，头埋进浮休怀里，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浮休，那是我要说的啊　
　
浮休轻柔却坚定抬起解药的下颌，看进一双璀璨无匹的眸子，水意盈盈，仿佛不尽春江中无限繁星。浮休觉得心都疼了，所以用的是最柔软的口气，怎知每个字都在后来的岁月中，牢牢镌刻在解药的记忆中。　
　
一生的幸福是从这个月夜开始的罢？所以在日后，更深露重的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总会想起这个夜晚。　
　
气佳景清的秋夜。四下寂静无人。月华如水银泻地。夜来香幽幽吐着芬芳。　
　
浮休就坐在那里，眼神澄澈，清清楚楚地对自己说：“解药，不要再离开，我担心。”　
　
　
（第一部完）　
　
　
哈哈哈哈。本来为秋之屋版庆写的，小文罢了，米想到这么久，再拖就N年版庆了，所以第一部告别一下先。（也算平了半个坑了吧？表打…）　
完了没有？那么多纠葛，那么多人物，那么多谜团，那么多bug您敢说完，某也不敢哪（想上来？坑里又有水，水里又有钉，哪那么容易？）　
谢谢各位看文的大人赏光。尤其那些回帖的大人。各位的大名一一铭记永不敢忘。是懒惰的病酒写字的动力。（不介意的话，文里可以盗版一下某些大人的名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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