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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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锦-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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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飞华竟出人意料的起的很早。

阿久过来时,竟发现她已梳洗完毕。整个人焕然一新,只是那面纱仍旧低低的垂着。

“那块萤石你放在哪里了?”她声音冰冷,仿佛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

这是几日来她说的第一句话,阿久忙凑上来,欣喜的道:“在我房里,小姐说它重要,阿久一直随身带着,还有,已经破壳,真的很漂亮!”

杜飞华点点头。

“找人将它磨成粉末,我有用处。”说着,她从箱子里取出一摞竹简,放在案头。

“将这些胭脂水粉一概收走,从前我不用这些,日后也用不着。”说着,她俯身坐下,展开书简,再不言语了。

阿久忙上前收拾。

她心里明白,从前,小姐曾对弥留之际的夫人发过誓,直到嫁人为止,才能摘去面纱。她从前因有面纱垂面,自然不会用这些东西,而现在,丈夫根本从不来她房里,嫁人又与不嫁有何区别。看来,以小姐的性格,是要垂纱终老了。

想到这里,禁不住有些悲戚。阿久险些掉下泪来。

然而,在接触到杜飞华冰冷的目光时,竟倒吸了口凉气。

小姐的眼神,竟似钢针一般骇人。

这哪里是女子的眼神。

她忙缩回目光,垂首整理案头的东西。

商同也来看过杜飞华几次,却每次都见她伏案阅读,也不好打扰,只能怏怏的离去。李氏似乎销声匿迹了一般,竟从没有来过她房里。

商家的人,都知道新夫人不得宠。渐渐的,也不把杜飞华放在眼里。杜飞华也索性足不出户,像个隐形人一般,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竹馆里,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

正月快过去了。

商誉将头埋在双手之间,浓密的胡茬倔强的挺出皮肤,他原本白皙的脸,被折磨的迅速的消瘦下去,那柄剑,静静的躺在他的手边。

他没想到自己会去杀那个女子,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只是想反抗父亲,反抗那如泰山般压下来的圣旨。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一只可笑的鸡蛋,用尽全力去撞石头。

他可以不去理会任何人的痛苦,但,他无法无视长烟。

当看到她那鲜血淋漓的双手,他的心立时便碎裂了。他险些毁了她。

长烟俯下身去,捧起誉憔悴的脸。

她从领子里扯出一枚精致的坠子,白色的玉石,晶莹剔透,雕成了莲花的样子。轻轻的将它戴在了誉的胸前。

誉张开昏暗的眼,干涩的眼中,已流不出泪来。

长烟将脸靠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我听说,在遥远的西域,有一条大河,它的水,能叫人忘记宿世的记忆。人们叫它忘川。”她喃喃自语。泪珠如豆,一枚枚,滴落在誉的额头。

誉的脸,在一夜之间沧桑下去。

他本是多么温文尔雅的男子啊!而今,他的心,再也不会如昨日般清澈热忱。他的命运如迅速崩塌的巨峦,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他张了张干裂的唇,哑着嗓子。

“我从未想过放弃你。”

长烟痛苦的点点头。

垂下首去,用额头抵住他的脸颊。

该怎么办?她不断的问自己。

商誉转过身子,将长烟整个人抱在怀中。默默的坐在温暖的阳光里。

“这坠子,是我从小便带着的,自然是亲生父母留下的,我不记得他们,我什么都不记得。三岁之前的记忆,全部失掉了。我不知道日后还会失去多少,就如喝了忘川的水。但我会记得你,誉。永生永世,难以消失的记忆。”

“我在等着你长大,按耐着蠢蠢欲动的爱情,像个不断失恋的情人。然而,你终于长大了,我却被命运带离了我们原本设定的轨迹。可是,我已经融入了你的灵魂,什么也无法将我们剥离。”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到处找我吗?”

“我会如夸父追日一般,用全部的生命奔向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直到流尽血泪,倒在荒凉的大地上。”

“我必须要走了。回到宫里去,回到陛下的身旁。因为这里不需要我,人们对我避之不及。我不想成为破坏你生活的负累,而被你的家人唾弃。”

“你已经不再承认自己属于这里,你已经开始远离我们了,是吗?不过,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在这里,因为,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很抱歉,誉,我成为了你,永生的伤。”

点绛唇 雁燕无心(五)

长烟离开,是在杜飞华归宁那天。

誉不得不陪着新婚夫人去见岳丈。商同生怕再闹出什么大事,将誉叫到跟前说了不少道理,才惴惴不安的将二人送上了车子。

杜飞华始终不言一语,低垂着眼帘,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誉知道长烟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心仿佛被抽空一般。

车子开始移动。

商誉从怀里掏出酒囊,旁若无人的喝了起来。

杜飞华默默的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发。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杜飞华将自己提剑刺她的事情告诉杜怀仲,自己便自刎了事,反正在如今的境遇下,活着也是受罪。

他想着,一只手摸索着腰间的佩剑,有些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杜家到了。

商誉跳下车子,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阿久伸出手去搀扶飞华,却被挡了回去。杜飞华面如白纸,提起裙角,自己走了下来。阿久有些无措,茫然的望着日渐陌生的小姐。福叔打开大门,将众人迎了进去。

杜家对商誉来说实在不陌生,他径直穿过回廊,来到内堂。杜飞华脚步不停,一直尾随其后。杜怀仲大病初愈,却仍旧行动不便,歪着身子,坐在筵上,口鼻歪斜,往日的儒雅早已退尽,如今的他,就如一只敝履。常喜身穿玫红色的曲裾长袍,头顶的金钗闪着饱满的光。子砚坐在一旁,一脸的忧虑。而他对面的杜展屏,却冷笑着看住刚刚进来的新人。

见誉一言不发,子砚忙起身道:“快坐,都是自家人。”说着,他扯住誉的衣角,递给他一个警示的眼神。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坐下。

杜飞华来到近前,俯身跪地,重重的给父亲磕了三个头。杜怀仲忙伸出手去,颤抖的嘴唇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飞华忙拉住父亲递过来的手,一瞬间,双眼已噙满了泪水。

常喜微笑着哼着嘴。

“到底是亲生的。”

飞华假作不知,只管一刻不离的看着父亲。

她知道,若是从前,父亲身体健康,常喜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自己是个已嫁的女儿,而她还有儿子可以撑腰。

罢了,她什么也不想争,只希望父亲一切都好。除了父亲,她已一无所有。

杜怀仲已经发现气氛不对,誉根本没有叫他岳丈的意思。他转过脸来,愤怒的看着商誉。

常喜却插嘴道:“老爷累了,扶他回去吧。”

下人上前,架起杜怀仲,飞华忙起身阻拦。

“喜娘,我与父亲见面不易,让我们再聚一会。”她目光恳切,语气里尽是哀求。

常喜为眼前的一切感到满意,她已经隐忍了一辈子。从前,杜怀仲全身心的护着这个女儿,而今日,她终于可以将他们踩在脚下,任意的践踏。

她冷哼一声。

“没听见吗?”下人们忙不迭的从飞华的手里将杜怀仲的手抽出,一溜烟的离去了。

杜飞华怒目而视,却没有一点办法,她知道,若是现在顶撞了她,他们走后,常喜定然会拿父亲出气。这女人的心胸,她怎会不知。

“怎么,姐姐你生气啦!”杜展屏眨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飞华。

她尖尖的下颌,轻轻一扬,发出银铃般的得意笑声。

杜飞华缓缓俯身,坐了下来,她不想再和这些人纠缠,为了父亲。

子砚瞪了展屏一眼,转过头来,皱着眉道:“你才过门,怎么穿着白衣来归宁,昙风,这就是你不对了。”

商誉只管坐着,任凭杜家人奚落他的妻子,心里,竟隐隐感到一阵快意,仿佛那女子和自己无关。

杜展屏看出商誉的漠然,俯身来到他的身旁,笑嘻嘻的说道:“姐夫本就不是陌生人,咱们几个凑到一处,今日定要好好乐乐。母亲准备了酒菜,一会,我们投壶怎样?”

商誉闻言点点头。

用过午饭,常喜离去,只剩下几个年轻人。

杜展屏兴高采烈和商誉投壶作乐。

杜飞华却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子砚见母亲已去,凑上来低声道:“我带你去见父亲。”

飞华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

二人拐出屋子。

“誉可是对你不好?”子砚盯住飞华的眼睛。

她抬起头,注视着他。良久,摇了摇头。

“我了解誉,他不是个冷血的人,一直以来,他心里只有长烟,如今,陛下忽然赐婚,自然是有些失落,但——”

飞华转过头去,不想再听任何的劝告。

一个用剑指着自己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爱上自己。

来到父亲的床榻前,飞华俯下身去。

杜怀仲将头靠在女儿的怀里,满足的笑着。

“阿爹,誉是个好丈夫,你放心吧。”她也笑着。

“为——为什么,不摘掉——”杜怀仲挣扎着说道。

“因为女儿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戴着它。”她轻声的说着。

“你母亲是——是不想你——入——”

“我知道,术士说,女儿会入宫常伴君侧。”她含笑看着父亲,眼神深处却涌动着深沉的哀怨。

杜怀仲笨拙的点了点头。

“阿爹,女儿脸上的胎记,真的越来越小。”她声音极小。

杜怀仲抬起头,眼里露出惊异的光。

“那术士说的,当真是准。”杜飞华捧着父亲的脸,轻柔的声音呓语一般。

点绛唇 雁燕无心(六)

誉陪着杜展屏疯玩了一阵。

傍晚,二人坐上车子,回商家去了。

商誉几日来,身心俱疲,车子颠簸着前行,他竟倚在窗边,沉沉的谁去。

杜飞华侧过脸来,月光下,他的脸苍白而惆怅,他曾是多么美的一个少年,儒雅稳重。如若今日,坐在他身旁的是长烟,他定然会很幸福吧。

想着,车子竟忽然停了。车帘一挑,一道白光闪过。飞华整个人,硬是被拖了出去。她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托了起来,一瞬间,风声呼啸。她闭住眼睛,只用手,紧紧的抓住了来人的衣服。不多时,便被放了下来。

脚一着地,她忙向后缩去。睁开眼,月色里,一个白衣男子正锁着眉,俯视着她。

“姜浪萍!”

那人缓缓叹了口气。

身后的水塘,结了厚实的冰,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在光滑的冰面上。

“他险些杀了你。”姜浪萍咬着牙,狠狠的说道。

杜飞华转过身去。

“跟我走,现在还来得及。”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可我已经嫁给了他。”杜飞华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一个月以来,她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可为什么,当姜浪萍站在自己跟前,心竟然跳的这样畅快。

她抬起头,看着他干净的面庞。

他永远都是那样干净,就像天上皎洁的月亮。她险些将他忘记,险些忘记所有婚前的记忆。而今,姜浪萍的出现,再次唤醒了那些枯萎的往事,仿佛施了法术一般,绽放在她的记忆深处。

“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他的。”飞华轻声说着,眼光里闪动着月色般的凄楚。

姜浪萍抬起手,一滴泪珠,落在他的掌心,“啪”的一声。

“那不过,都是儿时的错觉。”他轻柔的说。

一阵清风吹来,他额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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