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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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锦-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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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恕罪啊!”

刘弗陵早已冲了上去。

柳伶的身体好似一片衰败的枯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渗出丝丝的鲜血。一双细长的眼睛狠命的睁着,却泛着漆黑的死气。

刘弗陵奋力将她抱起,然而她的身子已经冷了,僵直的伸着四肢。

上官燕尖叫着抓住巧智的手,食盒滚落在地。

刘弗陵的嗓子里发出一阵咕咚声,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柳伶,醒醒!你给朕起来!”他拍着女子苍白的脸。

“不行,不行,朕还要封你做美人,你怎么这么睡着了,快起来!起来谢恩啊!朕带来了圣旨!”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明黄的卷轴,手却不断的颤抖。

柳伶的眼,怨毒的睁着。

刘弗陵俯下身去,将头埋在她冰冷的怀里。

地牢里没有月光,他的如月光般的女子,含着未泯的爱恋,和对这个宫廷的诅咒,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良久,刘弗陵终于将头抬起来,柳伶嘴角的黑血在灯火里那么刺目。他觑着肿胀的眼睛,狠狠的咬住了牙根。

“柳伶,朕定要某些人血债血偿。”

他伸出手去,抚合了女子幽怨的双眼。

然而,那道目光,却如刀子一般,在他的心头留下了致命的伤痕。

柳伶的后事,交给郭云生去办理。

刘弗陵不顾群臣反对,按美人的规格安葬了她。然而,他却始终没能将美人的封号,落实在她最爱的女子头上。

柳伶,就像她初入宫廷时一样,似一枚单薄的叶子,凄艳决绝的从她想爱却不敢爱的男子身边滑过。从此,汇入杳无音讯的宿世轮回。

听说她的死讯时,长烟已经病倒了。

她病得很重,她本以为尽早逃回宫里便可以远离悲伤,然而誉的死还是传到了未央宫的每一个角落。织室里,人们把他说成是个未被发现的大汉朝第一勇士,人们用惋惜的口气描述着他的死,他成了个不得志的都水长,他本可以上阵杀敌,他甚至可以和鲁世子较量,然而,他却死在上林苑的虎爪之下。

接着,人们发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她几乎跑遍了整个上林苑,见人就问。

“商誉呢?”

人们避之不及。有人说,她疯了。

长烟至今仍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她根本不管身在何处,对她而言,誉的死,几乎带有一种毁灭性。她失去了长久以来的依靠,她知道,那照亮她人生的阳光最终只不过是一抹炭灰。

当几乎没有了眼泪,独自在寒风里拉住一个人的衣角时,她又重复了那句话。

“商誉呢?”

除了冷风,上林苑似乎成了无人之境,对面的人始终没有开口。

长烟缓缓抬起头来,阳光让她无法睁开双眼,她的眼已经红肿不堪,那酸胀的疼痛使她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几声啜泣,而泪却始终是干涸的。

忽然,那人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燥红的脸颊。

她终于看清,立在对面的人,竟然是陛下。他的脸色苍白,好似孤独的游魂。刘弗陵指尖的凉意似乎让她一下子回归到现实,一种莫名其妙的疲惫使长烟眼前一黑。

满江红 怒发冲冠(二)

转眼,已是三月。

春回大地,未央宫也焕然一新。

刘弗陵换上了单衣,仍旧赤脚披发而行。

上官燕来到宣室殿时,他正把玩着一把夜郎国进贡的宝剑。

她只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眼前身材挺拔而清瘦的君王。时隔多日,他的身形更加孤单,犹如飘摇在风中的青竹,俊俏,却不堪一击。

“你来做什么?”

良久,刘弗陵转过身来,冷漠的眸子,已恢复了先前的疏离,一如既往的扑朔迷离,只是如今,更添了深沉的哀怨。

“臣妾,只是想来告诉陛下,此事和张贺无关。”她声音细小,她总是不能很坦然的面对刘弗陵,从心底深处,她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

“哼。”刘弗陵冷哼着,并不再看她。

“陛下,这是臣妾在众人离开之后找到的。”说着,她走过去,将一只不大的竹筒递到刘弗陵手上。

“这是什么?”刘弗陵俯身看过去。有些不屑一顾。

“在柳伶的身旁找到的。”上官燕压低了声音。

刘弗陵四下看看。

将竹筒接在手里。

他忽然想到柳伶嘴角渗出的黑色血迹。

“可找太医看过?”

上官燕点点头。

伸手在他的案头迅速的写下两个字。

“砒霜。”

刘弗陵眼光一收。

上官燕避开他的目光,“此事定然不是长公主所为,更不管张贺什么事。”

“何以见得?”

刘弗陵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却仍旧低声问道。

“陛下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宫中赐人死罪,如果用毒药,必选鸩毒。可柳伶死于砒霜,这只能说明害死她的人,没有能力弄来宫里赐死的毒药——”上官燕冷静的分析着。

“又或者,此人根本没有名正言顺赐人死罪的名堂。”刘弗陵点了点头。

上官燕垂首不语,她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再追究,必然又会牵连其他人,而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柳伶不能枉死。”刘弗陵喃喃自语。

“可这宫里不能再有杀戮了!”上官燕眼波闪动。

刘弗陵一惊,这眼神,这语气,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有些恍惚,缓缓抬起手。轻轻撩起上官燕鬓边的发丝。

“这话,柳伶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朕。”他眼神迷离,指尖带着微薄的凉意。

上官燕眼中的火焰迅速熄灭,她垂下头去。

“陛下,臣妾告退了。”

刘弗陵的手僵在空中,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郭云生,你说,朕真的错了吗?”他婉转的声音,似不着痕迹的风。

“陛下没错,陛下只是太多情了。”郭云生叹了口气。

“朕本打算的很好,有朝一日,朕会带着柳伶远走天涯。”他喃喃自语,缓步来到窗边,风吹散了他的长发,似乌黑的绸缎。

“陛下是天子,怎么可能离开。柳伶又怎敢真的去相信陛下的话啊。”郭云生望着他孑然的身影。

刘弗陵忽然笑了,迎着初春冰凉的风,如艳阳一般,却虚幻的让人心惊。

“朕的母亲是如何生下朕的?”他忽然间问道。

“怀胎十四月,如尧一般。”郭云生俯身道。

“哦。”刘弗陵轻抚着额头。“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郭云生惊慌的抬起头。

“如今朕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把小顺调回来吧。”说着,他缓缓叹了口气,“还有,让黄少原入宫。”

郭云生走后,刘弗陵他从怀里掏出一截白帛书,又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段囚衣,将二者缓缓展开于案头。接着,他陷入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报,长公主到。

鄂邑来到殿内,见他正看着两块粗布发呆,便倾身来到近前。谁知刚看了一眼,便发出一串不屑的笑声。

“陛下怎么如此痴情,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世,为何还执着其中。”

刘弗陵沉默不语。

“本宫知道,陛下定然怀疑是本宫将她害死。”说着,她轻挑眉峰,俯身坐下。

谁知,刘弗陵忽然将头一抬,正色道:“长公主错了。”

鄂邑闻言一愣。

“是本宫下令将她囚禁。陛下怀疑本宫也是没错的。”

刘弗陵轻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却浮起一片深沉的哀怨。

“如果长公主要处置她不必用砒霜吧。”

鄂邑顿时一笑,“本宫是帝女,自然不屑于如此卑劣的行径,宫里多的是赐死的鸩毒,何苦用那卑下的东西。”

说到此处,刘弗陵忽然抬头逼视着她,低声问道:“请长公主如实回答朕,当日是否有心要其性命?”

鄂邑冷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本宫实话实说。即便是本宫不杀她,也自然会有人要她死,陛下总不会不知道,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恨她独霸专宠。”

刘弗陵闻言大怒,“朕对柳伶发乎情止乎礼!”

谁知鄂邑竟忽然大笑。

刘弗陵顿时拔身而起,指住鄂邑,却不得不把要说的话一一咽了回去。

是啊,上官桀误打误撞,竟然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壁垒击破,对于柳伶,自己即便是帝王,又哪里能保护得了,想到这里,禁不住一声悲叹。

“长公主不动手,怕是上官桀和霍光也会动手,只是此人,心太急,身先士卒。”他长叹一声。

鄂邑微笑的拾起案头的白帛,又瞧了瞧那截囚衣。轻声道:“果然出自一人之手,陛下又何苦挂怀。此人按律当诛。”

满江红 怒发冲冠(三)

长烟病了,病的一塌糊涂。

她无数次的梦见誉来到她的床榻旁,满脸鲜血。

她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恨不得马上化身成一缕青烟,就这样消散,追寻誉而去。事到如今,她似乎明白了,对于誉的不舍,更多的是如家人一般的眷恋。誉是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牵连,失去了誉,就像又一次失去了父母血亲。

当郭云生来到她的病榻前时,长烟已经气若游丝。

“不能让她就这么死掉,陛下要柳美人穿着大汉第一锦入殓,马上去找太医来,无论如何也给我延命百日!”

这次来的是王淳,陛下的御医。

他摇着头。

“这女子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臣也无能为力啊!”王淳无可奈何的叹着气。

刘弗陵的龙辇,第一次来到未央宫的织室。所有人都不觉得奇怪了。

这几日以来,陛下做了太多荒诞不经的事情。宠幸男宠黄少原,冷落如花似玉的周嫣,与带大自己的管事宫女乱伦,出入掖庭狱。这次,屈驾来往织室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永巷里所有的女子都开始跃跃欲试的想象着飞黄腾达了,既然陛下能垂爱柳伶那样的大宫女,就说明他不仅仅喜欢男人,况且,比柳伶貌美年轻的宫伶简直不计其数,一时之间,整个宫中,艳光浮动,暗香传递。

刘弗陵走下龙辇的一刻,多少女子露出惊羡的神色。

她们躲在刚刚发芽的灌木丛里,痴痴的笑着。她们的君王拥有冷定却多情的眸子,如深潭的水,闪着寒光,却引诱着人冒着幻灭的危险投入其中。

刘弗陵并未发觉他的到来勾动了多少蠢蠢欲动的春心。他只一抬脚,便消失在她们的面前,玄色的龙袍和闪烁的冠冕,如天神的衣冠,夺目却在最撩人的一瞬间消逝。

屋子里,长烟奄奄一息。刘弗陵俯身来到跟前。

“陛下,请离远些,这女子是将死之人,会把病气过给您。”王淳忙上前阻拦。

刘弗陵皱着眉,却并没理会太医的劝告。众人不敢靠上前来,胡乱近身陛下,是要被治罪的。只有郭云生,俯身道:“陛下,还是听太医的吧。”

“朕要她活着,至少,她要为朕再织最后一匹锦!”他决然道。迷离的双眼,透出不容置疑的光。

王淳只有又拿出银针。

“老臣再试一次。”

刘弗陵再次俯身看去。长烟的脸色已经如失去水分的花瓣,干涩萎黄。深陷的眼窝,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原本无暇的瓜子脸,已经尖瘦的没了先前的秀丽。

是什么事,使得这女子这样绝望?

刘弗陵忽然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那种绝望的无助,他竟在一瞬间感同身受。他想起一个多月前,她曾经在上林苑抓住自己的衣角,莫名其妙的问,商誉呢?而今,他恍然大悟,相必当时长烟定然是知道了哥哥的死讯,所以才会疯疯癫癫惊扰了圣驾。想到这里,他禁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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