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花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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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花间老-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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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糊味和呛人的浓烟让人几乎不能呼吸,整艘船里的人都开始疯狂地逃命,无论苍井喊得如何声嘶力竭都无法安稳下已经混乱的人心。在这种情势下,几位贵族出身的主事早已没了平日里从容的风度,他们保养得血色红润的面孔煞白了一片,高声的怒骂也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几乎无法辨别。

“白水大人,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了主人一定把你平安带出去!”

似乎已经预见了某种可怕结局的苍井在满是绝望的面孔上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他用手护紧了背上的人,踏著被火烧得滚烫的甲板艰难向前走。这时候混乱中有人拉住他,

“苍井大人,船舷那里有备用的小船,你们先……”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被熏黑的脸突然就失去了神采,一道刀刃的寒光从苍井眼前划过,那人直直地倒在他的脚边,血从他的後背蜿蜒出来,刺目得让人心惊。

“谷崎大人你……”

苍井大惊之余,声音已经有点不自觉地颤抖,谷崎却不容他多说什麽,迎头又是一刀砍来。苍井背著兼人闪避不及,右边的肩膀立时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向一边倒去,谷崎见势正要再补一刀,不料被烧坏的横梁忽然砸了下来,将他与苍井隔在两边!

“你们!”

倒在地上的苍井稍稍一动就感觉到腿部碎裂一般的剧痛。他用手臂掩护著白水兼人,原先绝望的眼睛里如今满是仇恨。

要想从这里逃出去,唯一的方法就是搭上拿艘小船。可是,他们显然不想让自己与兼人离开这里,又或者可以这麽说,他们是要用这两条命太换他们的生机。越多人知道那艘小船的存在,他们逃生的机会就越小,

“下贱的奴才,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什麽可惜的,”

看到苍井的腿已经被倒下的横梁压断,谷崎苍老却阴沈的面孔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笑容。他将手上染血的刀丢在一边,与身边迫不及待地催促他离开的人一起走向船舷的位置。

“啊!”

被烧焦的横木重重地压在苍井的腿上,而越来越浓烈的火势将一切的人声吞噬进去。此时,他护在身下的白水兼人忽而动了一下,苍井自知大劫难逃,现在看到兼人醒来,悲伤之余又生出一丝希望来,

“白水大人!白水大人你醒醒!”

苍井被浓烟熏得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拼命用剩下的那只可以活动的手摇晃著尚未清醒的兼人。

“白水大人,您快走,这船刚出海港没多久,主人他们一定很快就会派人来营救,你去甲板上,快!咳咳……”

苍井已经无法把话说完整,断腿处血如泉涌,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像是在火与冰之间挣扎。从地上挣扎著爬起来的兼人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然而他却不肯走,苍井看到他返身爬回到自己面前,拼命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横木。本来他之前在船舱里就已经被折磨得不轻,现在身上又挂著伤,如此之差的身体状况怎麽可能推得开著沈重的横梁?

“你走吧……咳咳……苍井求你了,你若有事主人会难过一辈子……”

兼人的坚持让苍井无可奈何,那时候他并没有发现此刻的兼人眼中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紧紧抓著兼人的手,一再地恳求他离开,可是铁了心的兼人根本不去理会他。

“白水大人……你,你走吧……啊!”

压住腿的横木被搬开的一刹那,揪心的疼痛让苍井差点昏厥过去。兼人抓住他的手臂,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苍井的一条腿已经无法行走,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兼人的身上。兼人站起来的时候腿也已经软了,摇摇晃晃地支撑著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用尽最後一点力气往外走,

“船,船已经……”

“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然而说话的口吻,说话人的表情都让苍井吃了一惊。他疑惑地望向这个正扶著自己一起逃亡的男人,忽然间眼睛就湿了……

“白水大人,你……”

“轰────!”

苍井的话音刚落,巨大的倒塌声在海面呼啸的风声里将两人最後的生息彻底淹没。再也没有什麽比死亡更加静寂,湛蓝的海面,仿佛只有这里在上演著一场默剧,惊慌失措赶来的人刚刚好看到了这一场默剧最後的高潮。整片的火海里,那艘华美而精致的商船伴随著无数生命的消逝而最终沈默於海底。海面上成功逃生的人木然地望著那艘驶向死亡之国的大船,悲旋著的风里还夹杂著三月的落樱,在绮丽的死亡中告别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

在最後的那一刻,他忽然间变得清醒起来,这曲曲折折的一生里,他爱过的,爱过他的,他恨过的,恨过他的那些人,都变成了一个个鲜明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浮现。他想抓住什麽,可是原来什麽也不曾抓住。

但,至少他曾经努力爱过他们,

他曾经试图用死去报复他们强行施予的爱情,到最後他才发现,最不想看到的,是他们伤心难过。

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喜欢的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第一次在八重樱下看到你的时候吧……

原来从那麽远的时候,缘分就已经注定了,

可惜,没有来得及对他好好笑过一次,

还有那个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的孩子,无论嘴上怎麽苛责,可是对他,心底终究还是保存著一份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温柔……

他忽然觉得累,一切的往事都变得清晰起来。他仿佛透过周身嘈杂的声音听到了他们的哭喊,但是渐渐就远了,远到像是梦以外的声音……

缘生缘灭

千叶得知海港出事时,人还在柳生家的茶庭外。他匆匆忙忙赶到这里,得到的消息却是因为今天是樱花祭的第一天,所以柳生一早就赶往神社祭祀先祖,根本没有派人送过信,更不知道千叶会到这里来。刚刚听到这件事时千叶的态度还算镇定,因为他知道柳生一向如此,拐弯抹角地在耍他玩,然而当白水家的下人一脸惨白地奔到他面前的时候,有那麽一瞬间千叶有种天昏地暗站不住脚的感觉。

他知道,他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是自己承受不了的大事……

海港那里很乱,乱的不止是局面,更是人心。浓烟滚滚的海面上,巨大的商船还没有沈底沈入海中,然而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昭示著它无法挽回的命运。

那麽船上的人呢……

“给我去找!就算把整个船翻过来也要找到!听到没有!!”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的海面上金色的波浪在微风里灼灼地闪著光,不久前他还亲手为船舱里的人合上窗户,好让他安心地睡个好觉,才一转身的功夫,一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什麽都没了……

“我不信……”

千叶浑浑噩噩地坐在小船上,他远远地就能看到沈船的方向浓烟密布,川泽嘶哑的吼声在这死一般静寂的海上是那麽突兀和刺耳。他不知不觉中收紧了握著船舷的手,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的指甲在船板上划出了一道道的深痕。

“我不信,我不信……”千叶的嘴里反反复复就是这麽三个字。他不信,他当然不信,前一刻他还抱在怀里憧憬著一起走完一生的人,怎麽会就那样被永远留在了那艘新船上?不可能的,不会的,当初那麽艰险他都逃过来了,怎麽会就……

“千叶大人……您还好吧?”

下人不安地看著千叶苍白的面孔,他好像失血过多的人,下一刻就会死去一样。千叶愣了许久才缓过神,目光空洞地望著那艘即将沈没的大船。他想起来,那一次他和兼人在船上决斗也是这样的,失控的火势里,他抱著奄奄一息的男人想就这样永坠无间。恨也好,爱也好,都随著一场火灰飞烟灭。而现在,同样的场景摆在他的眼前他才终於知道那一刻川泽的心情是怎样的,

太痛了,以至於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还说,要等他回来的……

“白水大人,谷崎大人他们都逃出来了,就在那边的船上,另外的……”

千叶靠近时只听到了这麽一句话整个人就想突然被点燃了一样,已经频临崩溃的川泽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冲向前来报信的人。他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失控的千叶,就像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即使一个眼神也是能杀人的。

“什麽另外的人?兼人呢?你们找到他没有?你们找到他没有?!”

送信人的胳膊被千叶死死抓住,力道之大几乎让他痛得叫出声来。那麽大的力气,也许真的能把人的胳膊生生扭下来。他想到这里忽然间吓得什麽也不敢说了,

说什麽,能说什麽?船早已经烧得七零八落,不要说活人,连尸体也未必……

“千,千叶大人……”

看著面前的人抖如筛糠,千叶好不容易找到焦距的目光一下子又涣散了。如果不是川泽在後面扶著他,他可能真的会软到在地上。

“没有找到人你回来干什麽,滚!”川泽一手扶著千叶一手将面前的人猛地推出去。他阴冷的声音里带著颤音,只有极度压抑感情的人才会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在听到海港出事的那一瞬间,只有川泽自己知道表面镇定的他,内心早已经被拉扯得四分五裂。他还记得自己临走前转身看了兼人一眼,那个人就那麽安安静静地在船舱里望著他,满心期待地等著他们两个回来,然後呢……

“废物!”

川泽狠狠地骂了一句,但与其说是在骂别人,其实更像是在自责。在白水家重兵重重的海港上居然还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废物是什麽?继而他又自嘲一般看了看满身污渍的自己,不久前他刚到海港,看到那艘被困在火海里的船,想到那个自己最爱的男人还在那里受著煎熬他就不顾一切地亲自驾船过去救人,他甩掉了所有的随从,像是打算连自己的性命也一并放弃掉一样冲进去,然而很快他又被更多的人强行地拉出来,那多双手拽著他,拉著他,求著他,好像他一死整个世界都会崩塌一样。

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如果船上的那个人死了,他的世界才是真的崩塌了。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可是到最後都没能摆脱他们的桎梏。他被一群人守著,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一队队的人进去,再抬著数不清的焦黑尸体出来。

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找不到这个结果至少不是最坏的。也许下一刻活著出来的,就是他的兼人。

时间就像是一把利刃,一点一点在他心头割过,滴著血的疼……

你叫什麽名字?为什麽不理我?

……我又不认识你

你敢这麽跟我说话?我是千叶家未来的主人,我问你话,你就要答,知不知道?

……

你再不理我,我让人罚你咯?打板子怕不怕?打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很疼的哦?喂,你笑什麽?

……我没笑……

明明在笑,你怕痒是不是?哈,我知道了。

别,别摸那里,好痒……

还想跑?你跑不掉啦,让你不理我……

……

他站在原地沈默地看著那两个消失在花影里的小小身影。他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他追过去,想拉住那两个越跑越远的孩子,他看到其中一个人似乎发现了他,笑著转过脸,满是稚气的面孔却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心神,他恍恍惚惚地伸出手,想把那个孩子抱回到自己怀里,可是他轻轻一碰,那孩子便在花影中无声无息地消失,然後他看到自己一个人站在八重樱底下,从未有过的孤独像一种慢性毒药,让他的胸口一点一点疼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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